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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手机闹钟在清晨五点半准时震动,没有铃声——这个习惯,二十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了。身旁的妻子呼吸均匀,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我轻手轻脚起身,换上那身已经有些褪色的07式丛林迷彩作训服,鞋带系紧,出门,融入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
小县城的这个时辰,安静得能听见沱江水的流淌声。我的“躺平”生活,是从这每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晨跑开始的。有人说“躺平”就是啥也不干,我觉着不对。对我来说,这只是一种节奏的切换,从高原战车的轰鸣,换成了江南水乡的桨声。但身体的发动机,不能熄火。
跑过滨江路,路灯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步伐均匀,呼吸节奏稳定,身体记忆被唤醒,思绪却像挣脱了缰绳的马,奔回了那片离天最近的土地。
(二)
我想起了旅里防空营的操场上,也是这个点数。全营官兵早已集合完毕,口号声能震落星星。我作为教导员,站在队伍前,看着一张张被高原紫外线灼得黑红、却眼神清亮的脸。那时候,每天的五公里是热身,后面还有战术、操炮、政治学习……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身体疲惫,精神却像被绷紧的弓弦,充满张力。
最难忘的是在海拔4500多米的那次拉练。空气稀薄得像是凝住了,每跑一步,肺里都像扯着风箱,火辣辣地疼。有个新兵实在跑不动了,脸色发白,眼看要掉队。我跑过去,没说话,一把抓过他肩上的步枪,背在自己身上,然后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吼了一声:“跟上!别当孬种!”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快到极限了,但你是带兵的人,你就是标杆,你不能倒。那个新兵,后来成了尖子班的班长。去年他给我打电话,说:“教导员,要不是您当年那一扛,我可能就真的趴下了。”
跑着跑着,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那些苦,现在回想起来,都酿成了甜。汗水滴落在雪域高原,浇灌出的是一种叫“坚韧”的东西,这东西,如今成了我“躺平”生活的底气和筋骨。
不知不觉,跑到了小公园的坡下。这是我们这条路线唯一有点挑战的地方,坡不长,但挺陡。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加速冲坡。腿有些酸,气息有些乱,但心气儿没丢。脑子里闪过的是当年带着全营冲击战术高地的场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催人奋进的冲锋号声。冲到坡顶,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我双手叉腰,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那抹鱼肚白,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这种征服一个小目标后的畅快,和当年带队圆满完成演习任务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三)
返程时,天光已微微放亮。早点铺子升起了袅袅炊烟,街上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路过一个小区门口,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在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我们相视一笑,算是晨练者的默契。这种安宁、祥和的市井气息,是我在高原守边时,无数次在哨所遥望东方,内心最期盼看到的画面。如今,我成了这画面里的一分子,这种“在场感”,让我觉得过去十七年的坚守,无比值得。
回到家,妻子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粥香弥漫。儿子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从房间里探出头,睡眼惺忪地说:“爸,你又跑赢太阳啦!”我笑着用毛巾擦着汗:“那必须的,你老爸当年可是跑赢过高原风暴的人。”
吃完早饭,送儿子上学。路上,他会跟我讲学校里的事,我会跟他聊聊部队里怎么克服困难。我不要求他将来一定要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但我希望他能有军人的那股子韧劲,像棵小白杨,风吹不倒,雨打不弯。这,或许就是我“躺平”生活中,最重要的“潜伏任务”了。
上午,是我的阅读时间。书房里,军事、历史、文学,杂七杂八的书摆满了书架。脱下军装,学习却不能停止。以前在宣传科,写材料是为了鼓舞士气;现在看书,是为了滋养内心,更好地理解这个我守护了半辈子的国家。偶尔,微信群里当年的老战友会冒泡,天南海北地聊几句,约着哪天聚一聚。战友情,是穿过军装的人才能懂的、过命的交情。
这就是我的“躺平”——它并非停滞或消沉,而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生活姿态。是卸下重担后,更从容地珍惜家庭、锤炼自我、回味过往、享受当下。曾经的冲锋号,化作了清晨的脚步声;曾经的指挥口令,化作了对家人的轻声叮咛。战场变了,从茫茫雪域变成了烟火小城,但一个老兵内心的哨位,从未撤岗。我享受着这份安宁,也时刻准备着,若有战,召必回。因为我知道,这每一寸看似平淡的“躺平”时光,都曾由我和我的战友们,用青春和热血,在高原之巅誓死捍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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