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节合体,威力无穷。
前半句是商家说的,后半句是我总结的。
当中秋撞上国庆,一个阖家团圆,一个举国同庆,对我这种已婚妇女来说,约等于一场长达八天的极限挑战。
我老公周凯,是那种典型的“我妈不容易”型选手。
而我婆婆,恰好是那种“我女儿最金贵”的实力派演员。
至于我这个儿媳妇,大概就是这个家庭剧本里,负责搭台子、递道具、还得兼职鼓掌的NPC。
今年,这个剧本的绝对女主角,我的大姑姐周静,拖家带口地从省城回来过节。
于是,我家,就成了剧组下榻的唯一指定酒店。
从节前三天开始,我家的CPU就快干烧了。
婆婆指挥着我,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而我就是她手下那个唯一的光杆司令。
“陈暖,那块五花肉再焯一遍水,静静吃不了腥。”
“陈暖,孩子的零食别买那些垃圾食品,我外孙嘴刁,只吃进口的。”
“陈暖,把客房那套四件套换了,用我去年给你买的那套贡缎的,静静皮肤敏感。”
我一边在厨房里挥汗如雨,一边听着客厅里婆婆和我老公周凯的亲切交谈。
“阿凯,你姐开车辛苦,你去把她车洗了,再加满油。”
周凯“哎”了一声,拿着车钥匙就出门了。
我探出头,油腻腻的脸上写满问号:“妈,咱家车也该洗了,顺便……”
婆婆眼皮都没抬,盯着电视上的养生节目:“你一个女人家,开那么干净干嘛,能代步就行了。”
我默默把头缩了回来。
行吧,我的车不配拥有姓名。
大姑姐周静一家三口是节前一天晚上到的。
一进门,我那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跳跳”刚喊了一声“姑姑”,就被我婆婆一把扒拉到旁边。
“哎哟我的大宝贝外孙,可想死奶奶了!”
婆婆抱着大姑姐的儿子“飞飞”,那叫一个亲香。
飞飞比跳跳大两岁,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一进门就把鞋甩得到处都是,然后直奔零食柜。
我刚想说“飞飞先洗手”,婆婆的眼刀就飞了过来。
“孩子在自己家,那么拘束干嘛!陈暖,快去给飞飞切点水果。”
我看着自己儿子跳跳,正默默地把姑父甩在玄关的鞋子,一双一双摆好。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点堵。
周凯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辛苦了老婆,我姐难得回来一次。”
又是这句。
“难得回来一次”就像一张免死金牌,可以在我家横着走。
接下来的几天,我家就上演了一出名为《姑奶奶驾到》的年度大戏。
大姑姐一家,每天睡到自然醒。
我和婆婆,每天六点准时起,准备一家七口的早餐。
哦不,准确地说,是我六点起,婆婆负责六点半来厨房巡视一圈,然后提出指导意见。
比如,“今天的粥有点稀了,静静喜欢喝稠的。”
或者,“油条别炸了,静静最近减肥,给她蒸个玉米就行。”
我一边应着“好的妈”,一边把炸好的油条默默分给我儿子和周凯。
吃饭的时候,更是高下立判。
一盘清蒸鲈鱼,婆婆把中间最肥美的那块夹给了外孙飞飞,然后把鱼头和鱼尾夹给了我儿子跳跳。
“跳跳是男子汉,吃鱼头,聪明。”婆婆说得理直气壮。
跳跳看着碗里的鱼头,有点委屈,但还是小声说:“谢谢奶奶。”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刚要开口,周凯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把话咽了回去,默默把我碗里的一块鱼肉夹给了跳跳。
婆婆看见了,嘴一撇:“陈暖你就是太惯着孩子,男孩子不能这么娇气。”
大姑姐周静在旁边慢悠悠地剔着鱼刺,头也不抬地说:“妈,没事,小孩子嘛。对了妈,你去年做的那个剁椒酱还有吗?我老公就爱吃你那个味儿。”
婆婆立刻眉开眼笑:“有有有,妈给你留着呢!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多带几瓶。”
我看着这一桌子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这个家,姓周。
我,姓陈。
跳跳,虽然也姓周,但在奶奶眼里,显然不如外孙金贵。
最让我破防的,是假期的第五天。
那天我重感冒,浑身发冷,头痛欲裂。
我跟周凯说,午饭能不能点个外卖,我实在起不来了。
周凯还没说话,在客厅看电视的婆婆听见了。
她“哒哒哒”地走进卧室,手都没往我额头上探一下,就直接下了结论。
“年轻人,哪有那么娇气。你姐一家好不容易回来,天天下馆子像什么话。家里有菜,你起来简单做点就行。”
我裹着被子,声音都有点抖:“妈,我真的不舒服,浑身没劲。”
“没劲就让你老公帮你打打下手嘛,”婆婆说得轻描淡写,“阿凯,你过来,帮你媳妇把土豆丝切了。”
周凯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他能切个土豆丝,母猪都能上树。
最后,我还是拖着病体,起来做了四菜一汤。
吃饭的时候,大姑姐尝了一口我做的醋溜土豆丝,皱了皱眉。
“今天的土豆丝怎么有点咸?”
婆婆立刻接话:“陈暖今天不舒服,手底下没个轻重,你多担待。来,喝口汤,这乌鸡汤我炖了一上午,特意给你补身体的。”
我看着那锅乌鸡汤,里面翻滚着红枣和枸杞。
我一口都没喝到。
因为我炖好端上桌的时候,婆婆说:“你感冒了,喝这个太补,容易上火。你去冲点感冒灵喝。”
那一刻,我坐在饭桌前,听着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聊着家长里短。
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不,是个带病毒的透明人。
周凯给我发了条微信:“老婆,委屈你了,晚上我给你捏捏肩。”
我看着手机屏幕,一个字都回不出来。
捏捏肩有什么用?
我需要的不是按摩,是尊重。
是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
终于,假期熬到了最后一天。
送瘟神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婆婆就开始了她一年一度的“后备箱填充”仪式。
这个仪式,堪称我们家的保留节目,也是最考验我情绪稳定性的一个环节。
只见婆婆像个不知疲倦的工蚁,一趟一趟地从储藏室往外搬东西。
“静静,这是妈给你晒的干豆角,城里买不到这么好的。”
一麻袋。
“静静,这是你爸战友送的东北黑木耳,野生的。”
两大包。
“这是我托人买的土鸡蛋,给你和飞飞补身体。”
整整两箱,码得整整齐齐。
还有她亲手做的剁椒酱、腊肠、风干鸡,一瓶瓶,一挂挂,琳琅满目。
周凯和大姑姐夫在旁边负责往车上装,那辆SUV的后备箱,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我站在门口,抱着手臂,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
跳跳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妈妈,奶奶为什么把我们家的东西都给姑姑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这是奶奶对姑姑的爱吗?
那奶奶对你的爱在哪里呢?
婆婆还在继续。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进口的牛排,这是我前几天在山姆会员店抢的,本来打算今天给我和周凯、跳跳改善伙食的。
“这个你也带上,飞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婆婆不由分说地塞进一个保温袋。
然后是车厘子,一整箱,我才吃了不到十个。
“静静你爱吃这个,带路上吃。”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家的冰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搬空。
我什么都没说。
说了也没用。
在婆婆心里,女儿是客人,是需要被捧在手心里的宝。
儿媳妇是家人,是需要承担所有理所当然的。
终于,后备箱再也塞不进一根针了。
婆婆拍了拍手,脸上带着功德圆满的笑容。
大姑姐挽着婆婆的胳膊,一脸感动:“妈,你看看你,又给我拿这么多,我们哪吃得完啊。”
嘴上这么说,她可没说要还回来。
婆婆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妈给你的,你就拿着。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亏待了自己。”
好一出母女情深的感人戏码。
我差点就要鼓掌了。
周凯在旁边附和:“就是,姐,妈的一片心意。”
一家人站在车旁,依依惜别。
婆婆拉着外孙飞飞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飞飞要听话,好好学习,下次回来奶奶给你买大乐高。”
飞飞正拿着跳跳最喜欢的那个奥特曼模型玩,闻言头也不抬。
跳跳在旁边看着,眼睛里全是渴望,嘴巴瘪着,快要哭了。
那个奥特曼,是他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才买的。
飞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婆婆二话不说就从跳跳手里拿过来给了飞飞。
美其名曰:“哥哥借弟弟的玩具玩一下,跳跳要大方。”
现在看来,这是“借”吗?这是“送”。
我走过去,从飞飞手里把奥特曼拿了回来。
“飞飞,这个是弟弟的,你玩了好几天了,该还给弟弟了。”我的语气很平静。
飞飞“哇”地一声就哭了。
大姑姐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陈暖你干嘛呢,一个玩具而已,飞飞喜欢就让他拿着呗。”
婆婆也立刻过来抱住飞飞,瞪着我:“你怎么当小姨的!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一个破塑料玩具有什么了不起的!”
“破塑料玩具?”我笑了。
我看着婆婆,一字一句地说:“妈,在您眼里,可能我儿子喜欢的一切,都是不值钱的破烂吧。”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凯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陈暖,别说了。不就是一个玩具吗,回头我再给跳跳买个新的。”
“这不是新旧的问题,”我看着周凯,“这是尊不尊重的问题。”
我把奥特曼塞回跳跳怀里,跳跳紧紧地抱着,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大姑姐抱着还在哭的飞飞,脸色很难看。
“行了行了,我们该走了,”她没好气地说,“妈,我们走了啊。”
婆婆依依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眼圈都红了。
“路上开车慢点,到了给妈发个微信。”
“知道了妈。”
一家人终于坐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
婆婆还在车窗外挥着手,一副送别远行游子的悲壮模样。
车子开出了几米远。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车子喊了一声。
“姐!”
大姑姐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脸不耐烦:“又干嘛?”
我脸上挂着八天以来最灿烂、最真诚的笑容。
我指了指站在原地抹眼泪的婆婆,用不大不小,但足够在场每个人都听清的音量,清脆地说道:
“姐,你忘记带走一个人了。”
大姑姐愣住了。
车也停了。
周凯愣住了。
婆婆也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流,就那么挂在眼角。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姑姐的表情,从不耐烦,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愤怒。
“陈暖,你什么意思?”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我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带着点善意的提醒。
“我的意思很明显啊,”我摊了摊手,“你看,你把妈最爱吃的、最爱用的、甚至妈给你准备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整个后备箱都是妈对你的爱。”
“你再看看妈,她对你多不舍得啊,就差跟着你一起走了。”
“你这么孝顺,怎么能把妈一个人留在这儿,让她天天对着我这个‘外人’伤心难过呢?”
我每说一句,大姑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婆婆的脸色,则是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像个调色盘。
“你……你这个疯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婆婆终于反应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周凯也急了,跑过来拉我的胳膊:“陈暖!你胡说什么呢!快给妈和姐道歉!”
我甩开他的手。
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今天就要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
我看着大姑姐,继续说:“姐,你看妈多疼你啊。你来这八天,她老人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生怕你受一点委屈。你儿子是宝,你老公是天,你就是这个家的皇太后。”
“而我呢?”我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我是给你这个皇太后暖床的丫鬟吗?哦不,丫鬟都算不上,我是那个烧火做饭、洗衣拖地,还得忍气吞声的老妈子。”
“你儿子抢我儿子的玩具,是‘大方’。我儿子想吃口鱼肉,是‘娇气’。”
“你随口一句想吃剁椒酱,妈就恨不得把整个厨房给你搬过去。我感冒发烧想休息一下,就是‘矫情’。”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像山洪一样爆发了。
“周静,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是你妈家,还是你家开的五星级酒店?你来这是探亲,还是视察工作?”
“还有你!”我转向周凯,他那张帅气的脸,此刻写满了慌乱和无措。
“你总说,‘她是我姐,她是我妈’。那我呢?陈暖是谁?我是你从外面捡回来的吗?”
“我嫁给你,是想跟你一起组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小家,不是来给你们周家当扶贫干部的!”
“你妈不容易,你姐不容易,就我容易是吗?我就活该像个陀螺一样,为你们一家人转个不停吗?”
周凯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婆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一副快要犯心脏病的样子。
“反了……反了天了……”她哆哆嗦嗦地说。
大姑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说过。
“陈暖,你别太过分了!我妈对我们好,那是她的心意!你一个做儿媳妇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资格?”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凭这个家里的地是我拖的,饭是我做的,孩子的衣服是我洗的,水电煤气费是我交的!就凭我生病的时候,想喝一口热水都没人给我倒!”
“就凭我也是我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我不是生来就该给你们家当牛做马的!”
我指着那辆塞得快要爆炸的后备箱。
“你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很好。但是,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用我和周凯的工资买的。妈退休金多少,你我心知肚明。”
“她用我们的钱,去填满你的后备箱,去表达她对你的爱。那我呢?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句‘年轻人不要太计较’?”
“所以,姐,你行行好,把你妈也带走吧。让她去你家,你好好孝顺她,让她也尝尝,每天六点起床做饭,伺候一家老小的滋味。”
“让她也看看,她女婿会不会在她生病的时候,让她‘别那么娇气’。”
“你把她带走,让她彻底享受一下‘女儿的福’,也让我们这个小家,喘口气,行吗?”
我说完了。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堵在胸口多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还有我儿子跳跳,小声的抽泣声。
他大概是被吓到了,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奥特曼,看着我。
我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
“跳跳别怕,妈妈在。”
大姑姐的脸上,愤怒和羞愧交织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她的丈夫,她丈夫尴尬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她又看了一眼她的母亲,婆婆正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最后,她把目光投向了周凯。
“周凯,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周凯的脸,比哭还难看。
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和他姐,像个被夹在中间,快要被挤碎的饼干。
“姐,妈,陈暖她……她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他还在试图和稀泥。
“周凯!”我打断他,“你今天要是还说这种话,那咱们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抱着儿子,转身就往屋里走。
“这个家,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
“要么,你妈跟我们一起住,那以后家里的所有事情,我们三个成年人,平均分担。买菜做饭,家务水电,谁也别想躲。对两个孙子,必须一视同仁,做不到,就别怪我翻脸。”
“要么,就请你妈去你姐家养老,我们每个月给赡养费,逢年过节回去看她。从此以后,我们这个小家,我们自己做主。”
“你自己选。”
我没有回头,抱着儿子径直走进了屋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心脏狂跳。
我知道,我今天把天给捅破了。
可能会离婚,可能会被千夫所指。
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有些脓包,早晚都要挤破,长痛不如短痛。
门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有婆婆的哭嚎,有大姑姐的尖叫,还有周凯无力的辩解。
我捂住跳跳的耳朵,把他抱进他的小房间。
“跳跳,不怕,妈妈保护你。”
跳跳看着我,小声说:“妈妈,你今天好厉害。”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是啊,我今天,好像是挺厉害的。
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会说“好的妈”的陈暖了。
外面的争吵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
然后,我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越来越远。
大姑姐一家,还是走了。
不知道有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周凯的敲门声。
“陈暖,开门,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打开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客厅里,空无一人。
“妈呢?”我问。
“……跟我姐走了。”周凯的声音很低。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还真被我说中了?
“她……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周凯苦笑了一下:“她说,她没有我这个儿子,也没有你这个儿媳妇。她要去女儿家,再也不回来了。”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我以为,最多就是大吵一架,然后婆婆气几天,生活再回到原点。
没想到,她真的走了。
“你……怪我吗?”我看着周凯,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周凯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怪你。”
他走进来,关上门,然后一把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很紧。
“对不起,陈暖。”他在我耳边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多年了。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愤怒,全都哭了出去。
周凯就那么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是我不好,”他说,“我总想着,那是我妈,是我姐,我应该让着她们。但我忘了,你是我老婆,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忘了,这个家,是我们的家。”
“我总想着息事宁人,却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受委屈。我以为我在维持家庭和睦,其实我是在用你的退让,去粉饰太平。”
“今天你把话都说开了,我才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突然就清醒了。”
“陈暖,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从我们刚结婚,到跳跳出生,再到这些年每一次的家庭矛盾。
我第一次,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话,都告诉了他。
他也第一次,真正站在我的角度,去理解我的感受。
他说,他姐姐在车上给他打了电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个白眼狼。
他说,他挂了电话。
然后给他姐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他告诉他姐,陈暖是他的妻子,是跳跳的妈妈,不是他们周家的保姆。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说,如果孝顺母亲,就是无条件地牺牲妻子的幸福,那这种孝顺,他做不到。
他还说,以后他妈在姐姐家,所有的开销,他会承担一半。但他也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姐姐也能真正地去照顾母亲,而不是把她当成免费的保姆。
我看着周凯发出去的那段文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难。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今天,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我们这个小家。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没有了婆婆的家,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也空旷了许多。
一开始,周凯还有点不适应。
他会习惯性地在吃饭的时候,喊一声“妈”。
然后,看着空荡荡的座位,愣神。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夹菜。
我开始教他做家务。
从最简单的洗碗,拖地,到后来学着炒两个简单的菜。
他学得很慢,有时候还会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但我没有责备他。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努力。
我们的交流,也比以前多了起来。
我们会一起陪跳跳写作业,一起在周末去公园。
我们会讨论工作上的烦心事,也会为了看哪个台的电视而争吵。
这个家,开始真正有了“我们”的样子。
一个月后,大姑姐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们吵架后的第一次通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陈暖,你……有空吗?”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
“妈在我这儿,快把我们家给拆了。”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姑姐说,婆婆在她家,完全复制了在我家的那一套。
指挥她做饭,嫌弃她老公懒,挑剔她儿子不爱学习。
一开始,大姑姐还忍着。
但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了了。
尤其是她老公,意见非常大。
“我算是知道你当年的苦了,”大姑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妈这个人,真的是……唉。”
“她说,她想跳跳了。”
我沉默了。
“周末,我们带跳跳过去看看她吧。”我说。
电话那头,大姑姐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好,我跟妈说。”
那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提着水果和牛奶,去了大姑姐家。
开门的是婆婆。
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一个月不见,她好像老了一些,头发也白了。
跳跳喊了一声:“奶奶!”
婆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蹲下来,抱住跳跳,眼泪掉了下来。
“哎,我的乖孙,奶奶想你了。”
那天,我们谁也没有提之前吵架的事情。
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和平。
吃饭的时候,婆婆给我夹了一筷子我爱吃的排骨。
“陈暖,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理所当然,多了一丝……讨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吃完饭,周凯和大姑姐夫在客厅聊天。
大姑姐拉着我,去了阳台。
“陈暖,对不起。”她很认真地对我说。
“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我妈对我好是应该的,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这段时间,我算是体会到了。当家的女人,真不容易。”
我看着她,笑了笑:“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有些坎,迈过去了,就是成长。
回家的路上,周凯开着车。
夕阳从车窗外洒进来,暖洋洋的。
跳跳在后座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奶奶送给他的新变形金刚。
“老婆,”周凯突然开口,“以后,我妈……还是让她两边住吧。在我们这儿住一个月,去我姐那儿住一个月。”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他赶紧补充道,“但是,她毕竟是我妈。我不能真的不管她。”
“而且,”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发现,距离,有时候真的是个好东西。离得远了,反而能看到对方的好。”
“就像我妈,她今天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笑了。
“行啊,”我说,“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你说。”
“第一,住过来可以,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甩手掌柜。家务活,谁有空谁干。”
“第二,对待跳跳和飞飞,必须一碗水端平。做不到,就别怪我送她去你姐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看着周凯,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
周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保证。”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城市的灯火,在窗外一盏一盏地亮起。
我知道,我们家的那场风暴,算是过去了。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部爽剧。
没有一招制敌,没有彻底的胜利。
有的,只是不断的磨合,不断的妥协,和在妥协中,艰难地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我没有成为那个手撕恶婆婆的英雄。
我只是一个,终于学会了如何捍卫自己小家的普通女人。
我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璀璨如星。
我想,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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