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五年,我无意中尝了一颗老公陈阳常吃的“维C”,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苦味,让我当场皱紧了眉头。
我笑着抱怨他:“你这维C从哪买的,也太苦了吧,跟吃药似的。”
他当时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良药苦口,补充维生素呢,傻瓜。”
可那股怪异的苦味,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第二天,我揣着那颗“维C”,走进了市医院。
当我把检验报告单从医生手里接过来时,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和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严谨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女士,这药片的成分,不是维生素C。”
“它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锂,是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药物。”
我和陈阳是大学同学,是那种从校服走到婚纱的爱情典范。
他是学生会主席,阳光开朗,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而我,只是个喜欢泡在图书馆的普通女孩,安静,内向。
我们的相遇,像所有俗套的偶像剧。
他来图书馆查资料,坐到了我的对面。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
我假装看书,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他。
他忽然抬起头,冲我笑了。
那一下,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像一颗小太阳,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我平静如水的生活。
他追我的时候,整个系都知道。
每天早上的热豆浆和三明治,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的课桌上。
我喜欢看的话剧,他会提前一周抢好最佳位置的票。
我随口说一句某个作家的书很难找,他能跑遍全城的书店,把那本旧书捧到我面前,书页上还带着阳光和旧时光的味道。
我爸妈起初是不同意的。
他们觉得陈阳家在小县城,条件一般,而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他们舍不得我远嫁。
我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晚晚,爱情不能当饭吃。过日子,看的是人品,是踏实。”
我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信誓旦旦地保证:“爸,陈阳就是那个人品好又踏实的人。他对我好,你们都看在眼里。”
妈妈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我们是怕你受委屈。”
为了让爸妈放心,陈阳毕业后,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考回了我们市里的事业单位。
他说:“晚晚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就这一句话,让我爸妈彻底松了口。
我们顺利地结了婚。
婚房的首付,我家出了一大半。陈阳家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跟他家亲戚借了一圈,才凑齐了剩下的部分。
我爸妈说,只要他对你好,这些都不重要。
婚后的生活,确实像我憧憬的那样甜蜜。
陈阳把我宠成了公主。
我不会做饭,他就在下班后一头扎进厨房,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我生理期肚子疼,他会半夜起来给我熬红糖姜茶,用温热的手掌给我暖肚子。
他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每一个节日都会给我准备惊喜。
同事和朋友们都羡慕我,说我嫁给了爱情。
我也曾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瓶所谓的“维C”,就是从我们婚后第二年开始出现在我们家的。
我当时还问过他,为什么要吃这个。
他很自然地回答:“工作压力大,经常熬夜,补充点维生素,增强抵抗力。”
我信了。
我还时常提醒他,别忘了吃。
甚至在他出差的时候,我会细心地帮他把药片分装在小盒子里,放进行李箱。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一个被精心编织的谎言,包裹了整整五年的傻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手里的那张检验报告单,薄薄的一张纸,却重若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
碳酸锂。
双相情感障碍。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一把把尖刀,在我脑子里反复切割。
我坐在车里,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窗外的世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可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我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和陈阳在一起的画面。
他阳光的笑容,他温柔的眼神,他体贴的举动……
那些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幸福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陈阳的情绪,似乎确实有些不太稳定。
有时候,他会精力旺盛得不像话,连续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能神采奕奕地策划各种活动,拉着我彻夜长谈他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
我以为,那是他积极上进的表现。
可有时候,他又会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低落。
整个人缩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我问他怎么了,他总是说:“没事,就是工作太累了,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我以为,那是男人都会有的情绪周期。
还有他的家庭。
他的妈妈,我的婆婆,对我一直算不上热情,但表面上还过得去。
可她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尤其是在我们要孩子这件事上。
从我们结婚第一年起,她就开始催。
“晚晚啊,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该要个孩子了。”
“趁着我和你爸还年轻,能帮你们带。”
“我们陈家,可就指望陈阳这一根独苗了。”
一开始,我和陈阳都以事业刚起步为由搪塞过去。
可从第三年开始,婆婆的催促变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她会不打招呼地跑到我们家,翻我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避孕的药物。
她会到处找偏方,熬一些味道古怪的汤药,逼着我喝下去。
我跟陈阳抱怨过,陈阳每次都只是和稀泥。
“我妈也是为我们好,她就是想抱孙子,你多担待点。”
现在,所有这些零碎的、看似不合逻辑的片段,都被那张检验报告单串联了起来。
原来,他们一家人,都在合伙骗我。
他们不是想抱孙孙,他们是急着想用一个孩子,来证明陈阳是“正常”的,来为他们陈家的基因延续一个看似健康的假象。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用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工具。
我的子宫,我的未来,我的人生,都只是他们这场骗局里的一个重要道具。
一股夹杂着恶心、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感觉,从我的胃里直冲上喉咙。
我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扶着路边的行道树,吐得昏天黑地。
我吐出的,是我这五年来自以为是的幸福,是我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我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真心。
我回到家时,陈阳已经下班了。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棉质家居服,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香气,那是他知道我最喜欢吃的菜。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而又平常。
如果不是我手包里那张冰冷的报告单,我几乎要以为,今天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他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老婆,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没有动,只是站在玄关,冷冷地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解下围裙走了过来,伸手想来摸我的额头。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晚晚,你……”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被我捏得有些褶皱的报告单,扔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陈阳,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的目光落在“碳酸锂”那三个字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他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副样子,是默认,是无法辩驳。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五年了,陈阳。”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的颤抖,“整整五年,你就这样骗我?”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慌乱和乞求。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解释道:“晚晚,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我只是身体有点小毛病,不想让你担心!”
“小毛病?”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笑出声,“双相情感障碍,是小毛病?靠吃碳酸锂来维持正常,是小毛病?”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愤怒和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好骗?你和你的家人,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欺瞒的傻子,还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的手抖得厉害,抓着我的力气却很大。
“不是的!晚晚,我爱你!我真的是爱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他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发过病,我爸妈带我去看医生,确诊了这个病。医生说,这个病有遗传的可能。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完了,我不能去害任何一个好女孩。”
“可是我遇见了你。我控制不住地爱上你。我那时候每天都在挣扎,我一边贪恋着和你在一起的温暖,一边又被罪恶感折磨。”
“毕业的时候,我说要回老家,其实是想和你分手,我不想耽误你。可是你……你为了我,连那么好的工作都放弃了。我……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他的哭诉,听起来那么真诚,那么痛苦。
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只觉得恶心。
“所以,你就选择了欺骗?”我甩开他的手,步步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你用你的‘舍不得’,绑架了我的人生!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吗?”
“陈阳,你这不是爱,你这是自私!是彻头彻尾的自私!”
就在这时,我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陈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踉跄着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的公公婆婆。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陈阳的电话,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婆婆一进门,看到茶几上的报告单和我们俩对峙的样子,脸色立刻就变了。
但她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恶人先告状地冲我嚷了起来。
“林晚!你这是干什么?你想逼死我们家陈阳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闹事?”
我被婆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我闹事?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到底是谁在骗人?”
婆婆眼睛一瞪,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一副撒泼的架势。
“骗你?我们怎么骗你了?我们陈阳哪里对不起你了?他工作努力,赚的钱都交给你,家务活全包,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因为他身体有点小毛病,你就想跟他离婚是不是?我告诉你,林晚,我们陈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公公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少说两句。”
婆婆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更大了:“我说错了吗?当初要不是她死缠烂打地要嫁给我们家陈阳,我们还不一定要呢!现在倒好,嫌弃我们了!”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一寸寸地变冷。
这就是我曾经以为和善可亲的公婆。
这就是我付出了五年的家庭。
在他们的逻辑里,欺骗是有理的,隐瞒是善意的,而我这个发现真相的受害者,反而成了无理取闹、忘恩负义的罪人。
陈阳站在他妈妈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他妈妈像一把尖刀一样,把最恶毒的言语刺向我。
这一刻,我对他最后一丝情分,也消磨殆尽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情绪,眼神平静地看着婆婆。
“妈,我们先不说别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陈阳的病,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婆婆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说:“知道又怎么样?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病!吃点药就好了!现在谁没点压力,谁没点情绪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追问。
“告诉你?”婆婆冷笑一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告诉你,你还会嫁给我们家陈阳吗?别说你了,哪个女人知道了会嫁?我们也是没办法!”
“好一个没办法!”我气极反笑,“所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骗了我五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
“我们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吗!”婆婆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控诉,“要不是怕你多想,影响你们夫妻感情,我们至于这么瞒着吗?我们也是用心良苦!”
“为了我们好?”我重复着这几个字,觉得荒谬至极,“为了我们好,就是剥夺我的知情权和选择权?为了我们好,就是让我冒着生下一个可能同样患病孩子的风险?”
提到孩子,婆婆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像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走上前来,试图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她也不尴尬,脸上堆起了虚假的笑容。
“晚晚啊,你看,话不能这么说。医生也说了,只是有可能遗传,又不是百分之百。我们找人算过的,只要我们多做善事,积德行善,肯定能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再说了,就算……就算孩子真的有点什么,那也是我们陈家的血脉,我们认!我们养!绝对不会拖累你!”
她的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在他们看来,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为了这个目标,任何欺骗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而我,我的感受,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根本无足轻重。
“你们……”我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怎么就不可理喻了?”婆婆见我油盐不进,也彻底撕破了脸皮,“林晚,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我们陈阳是吃了药,但他现在跟正常人有什么区别?他对你不好吗?这个家他没尽到责任吗?”
“你别揪着那点小毛病不放!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你要是真心想跟陈阳过日子,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谁也别提!我们还是一家人!”
“你要是敢因为这件事闹离婚,让我们陈家丢人,我告诉你,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说着,就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公公和陈阳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住了。
一场激烈的争吵,瞬间演变成了一场以死相逼的闹剧。
陈阳抱着他妈,哭着求我:“晚晚,算我求你了,别再说了,我妈有高血压,她受不了刺激!”
婆婆在他怀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嘴里还念念有词:“作孽啊……我们陈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
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的疲惫和荒唐。
家,不是应该讲爱的地方吗?
可我的家,此刻却像一个审判庭。
他们三个人,是原告,是法官,是陪审团。
而我,这个唯一的受害者,却成了那个罪该万死的被告。
在他们一家人上演全武行的时候,我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那股冲到头顶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理智。
我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和逻辑。
眼泪和争吵,除了消耗我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我等到他们稍微安静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足以让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第一,陈阳,你婚前隐瞒重大疾病,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
我看着陈阳,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根据我国《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条规定,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应当在结婚登记前如实告知另一方;不如实告知的,另一方可以向人民法院请求撤销婚姻。”
“也就是说,我有权向法院申请,撤销我们的婚姻。而这个婚姻一旦被撤销,就自始没有法律约束力。”
我说出“撤销婚姻”四个字时,陈阳的身体猛地一震,婆婆的哭嚎也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第二,关于财产。”
我将目光转向公公婆婆。
“这套房子,首付的大头是我家出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婚后我们共同还贷的部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如果要分割,一人一半。”
“但是,如果我们的婚姻被认定为可撤销,那么在财产处理上,无过错方,也就是我,有权请求损害赔偿。你儿子的欺骗行为,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害,是需要用金钱来弥补的。”
“还有车子,是我婚前的财产,是我爸妈买给我的,这属于我的个人财产,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最在意的部分。
婆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那些撒泼耍赖的招数,在法律条文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孩子。”
我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陈家传宗接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行为,是对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极大的不负责任?”
“双相情感障碍,具有明显的遗传倾向。你们为了自己自私的愿望,就想去赌一个孩子的健康和未来吗?”
“如果孩子遗传了,他这一生要经历怎样的痛苦?他要面对怎样的折磨?你们想过吗?”
“你们没有。你们只想着自己,只想着那个虚无缥缈的‘香火’!”
我每说一句,陈阳的头就低一分。
到最后,他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自己的手掌里。
客厅里一片死寂。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婆婆,此刻也哑了火,只是用一种既愤怒又不甘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我知道,我说的话,刺痛了他们,也震慑住了他们。
我走到沙发旁,拿起我的包。
“我今天不会在这里住了。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来好好想一想,这段被建立在谎言上的婚姻,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否则,我们就在法庭上见。”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在我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陈阳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晚晚……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绝情?”我自嘲地笑了笑,“跟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骗了我五年相比,我不知道,到底谁更绝情。”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是婆婆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和陈阳压抑的哭声。
我都没有理会。
我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曾经我以为是全世界最温暖的港湾,彻底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电梯里光亮的镜面,映出我的脸。
脸色苍白,眼眶通红,但眼神里,却没有了迷茫和软弱。
只有一片决绝的冰冷。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夜色里穿行。
我没有回娘家。
我不想让爸妈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最后,我在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洗了个热水澡,我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身体的温暖,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我请了长假。
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一团乱麻。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陈阳的,有公公的,有婆婆的,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号码,想必是他们请来的说客。
我一概不接。
我把他们所有人的号码都拉黑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开始咨询律师,了解关于撤销婚姻和离婚诉讼的所有细节。
律师告诉我,我的情况,申请撤销婚姻的成功率很高。
只要能提供充足的证据,证明陈阳在婚前就患有此病,并且刻意隐瞒。
证据,我需要证据。
医院的诊断记录,是最直接的证据。
可是,陈阳是在哪里看的病?他大学所在的城市,还是他的老家?
我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陈阳的父母是知情的,他们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但指望他们主动承认,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必须找到其他的办法。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妈妈的电话。
“晚晚,你跟陈阳是不是吵架了?他妈妈今天跑到我们家来了。”
我心里一沉:“她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妈妈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颠倒黑白,说你嫌贫爱富,看上别人了,要跟陈阳离婚。说我们家不讲道理,欺负他们老实人。你爸当场就跟她吵起来了,差点气得犯心脏病。”
“爸怎么样了?”我急忙问道。
“吃了药,现在好多了。你别担心家里。”妈妈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而坚定,“晚晚,你跟妈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听到妈妈的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妈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妈妈此刻该有多么震惊和心疼。
过了很久,妈妈才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个天杀的陈家!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晚晚,你别怕。这婚,必须离!我们家闺女,不能受这种天大的委屈!”
有了父母的支持,我心里最后一点动摇,也消失了。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开始冷静地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既然婆婆已经主动出击,把事情闹到了我父母那里,那我也没必要再顾及什么情面了。
我需要主动反击。
我首先想到的,是陈阳的大学。
他的病,是在大学期间确诊的。那么,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或者他当时就医的医院,会不会有记录?
但这需要通过正规的法律途径去调取,过程会很漫长。
有没有更直接的办法?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周浩。
他是陈阳的大学室友,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关系一直很好。
陈阳的病,周浩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周浩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林晚?”周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
“周浩,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没事没事,怎么了?你跟陈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你的消息,听他那口气,好像快急疯了。”
我苦笑了一下:“一言难尽。周浩,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电话那头的周浩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问吧。”
“陈阳在大学的时候,是不是……生过什么病?”
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aho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晚,其实……这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大三那年,有一次,陈阳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整三天没出门,也不吃不喝。我们怎么叫门他都不开。后来我们没办法,找了宿管老师把门撞开,发现他……他用刀片割了手腕。”
周浩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幸好发现得及时,送去医院抢救过来了。后来,他叔叔,就是他爸的弟弟,从老家赶了过来,把他接走了。休学了差不多半年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虽然还是会笑,但我们都觉得,他心里藏着事。我们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当时是学习压力大,想不开。”
“但是……”周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叔叔来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他叔叔打电话,提到了什么‘躁狂’、‘抑郁’之类的词。后来陈阳开始吃一种药,就装在那种白色的小瓶子里,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他跟我们说,是维生素。”
一切,都对上了。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原来,他的欺骗,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而我们这些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被他蒙在鼓里。
不,或许周浩他们有所察觉,但出于朋友的情谊,他们选择了沉默。
而我这个妻子,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傻瓜。
掌握了周浩提供的线索,我的思路清晰了很多。
我需要找到陈阳的叔叔。
他是除了陈阳父母之外,最关键的知情人。
我记得陈阳提过,他叔叔在老家县城的一所中学当老师。
我花了一些功夫,通过网络和以前的同学,打听到了他叔叔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单位。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那个小县城。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泛黄。
我没有直接去找他,而是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咖啡馆里,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自报了家门。
“陈叔叔,您好,我是林晚。”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哦……是晚晚啊,你好你好。你……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叔叔,我想跟您见一面,有些事情,想当面向您请教。”我的语气很平静。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晚晚啊,你看,我现在正在上课,不太方便。要不……改天?”
“叔叔,我就在您学校对面的咖啡馆。我只耽误您半个小时。这件事,关系到我和陈阳的未来,也关系到你们陈家的声誉。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的话,软中带硬,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一向温顺的侄媳妇,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动。
“……好,你等我一下,我下课了就过去。”
半个小时后,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咖啡馆。
他就是陈阳的叔叔,陈建军。
他看到我,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晚晚啊,让你久等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叔叔,我今天来找您,是为了什么事,我想您心里应该清楚。”
陈建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晚晚,你和陈阳的事,我听你婆婆说了。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别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我看着他,眼神冰冷,“婚前隐瞒重大遗传性精神疾病,在您看来,是一件小事吗?”
陈建民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放下水杯,叹了口气:“晚晚,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陈家对不起你。但是,陈阳他是真心爱你的。我们当初瞒着你,也是怕……怕失去你这个好儿媳。”
又是这套说辞。
我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了录音键。
陈建民看到录音笔,瞳孔一缩,脸色彻底变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叔叔,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我今天来,不是来跟您吵架的,也不是来听您说教的。我需要您,把您所知道的,关于陈阳病情的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包括他第一次发病的时间,确诊的医院,主治医生是谁。还有,你们家族里,是否还有其他人,也患有同样的疾病。”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的心上。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嘴硬道。
“是吗?”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叔叔,您是人民教师,是知识分子,我相信您是个聪明人。包庇欺骗,是同谋。如果我拿不到我想要的证据,我只能通过法院来调查。”
“到时候,法院的传票,会直接寄到您工作的学校。我想,您也不希望,您的同事和学生,都知道您帮着自己的亲人,去骗婚吧?”
我的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我别无选择。
对付这样的人,就必须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
陈建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死死地盯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知道,他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们之间的空气,却紧张得快要凝固。
过了足足五分钟,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把录音笔关了吧。我说。”
我关掉了录音笔,但手机的录音功能,却悄悄地开启了。
陈建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所有积压在心底的秘密,都倾泻了出来。
陈阳的病,确实是家族遗传。
他的奶奶,也就是陈阳的曾祖母,晚年的时候就“疯了”,经常在村子里又哭又笑,最后跳井自杀了。
陈阳的姑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待着。
陈家的人,都知道这是个见不得光的“疯病”。
他们对此讳莫如深,当成是家族最大的耻辱和秘密。
陈阳在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严重发病。
他父母吓坏了,不敢在本地看,偷偷带着他去了省城的精神卫生中心。
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I型。
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姓王。
从那以后,陈阳就开始了漫长的服药生涯。
而我的婆婆,之所以那么着急地催我们要孩子,是因为她听信了一个偏方。
说这个病,“传男不传女”,只要生个孙子,就能“冲喜”,就能把这个病的根给断了。
荒谬,可笑,又可悲。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心,早已麻木了。
陈建民说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和哀求。
“晚晚,我知道,我们错了。错得离谱。但是,陈阳他……他也是个可怜人。这个病,不是他想得的。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叔叔,可怜,不是他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更何况,这不是给他一次机会的问题,这是给我自己一次机会。一个……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我站起身,结了账。
临走前,我对他说:“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些。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咖啡馆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有自由的味道。
我知道,这场仗,我快要赢了。
拿到了省城精神卫生中心和王医生的关键信息,我立刻联系了我的律师。
我们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请求撤销婚姻,并要求陈阳进行精神损害赔偿。
同时,我们申请了法院调查令,去调取陈阳当年的就诊记录。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期间,陈阳通过各种方式,试图联系我。
他给我发了上百条微信,每一条都充满了悔恨和爱意。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回来吧,没有你的日子,我活不下去。”
“这几天,我没有吃药。我想体验一下你所感受到的痛苦。我的头好痛,心也好痛。”
“晚晚,我们的家,不能就这么散了。你忘了我们一起许下的愿望吗?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环游世界的。”
他甚至,还跑到了我父母家楼下,跪在雨里,一跪就是一整夜。
我妈打电话给我,语气里有些不忍。
“晚晚,要不……你还是见他一面吧。我看他那样子,也挺可怜的。”
我爸在电话那头抢过话筒,吼道:“别心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早干嘛去了?现在在这里演苦肉计给谁看!”
我对我爸说:“爸,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没有去见他。
一次都没有。
我不是圣母,我做不到在被伤得体无完肤之后,还因为对方的几滴眼泪就心软原谅。
开庭那天,我和陈阳,终于在法庭上见了面。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憔悴又颓唐。
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了。
看到我,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他想向我走过来,被法警拦住了。
婆婆和公公也来了,坐在旁听席上。
婆婆的头发,好像白了许多。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仿佛我才是那个毁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
法庭上,我的律师,将我们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一一呈上。
医院的诊断证明,周浩的证人证言,陈建民的录音……
铁证如山。
陈阳的代理律师,试图以“夫妻感情深厚”、“被告并非恶意隐瞒”为由进行辩护。
但这一切,在法律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法官问我:“原告,你是否坚持请求撤销婚姻?”
我站起身,看着对面的陈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我坚持。”
听到我的回答,陈阳的身体晃了一下,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他憔悴的脸颊上滑落。
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毕竟,是我真心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而已。
当法官最终宣判,判决撤销我和陈阳的婚姻关系,并判决陈阳赔偿我精神损害抚慰金十万元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陈阳一家人,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
婆婆看到我,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子一样,冲了过来。
“林晚!你这个毒妇!你毁了我儿子!你毁了我们全家!我跟你拼了!”
她扬起手,想来打我。
我的律师,及时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点!这里是法院门口,你再胡搅蛮缠,我们可以告你寻衅滋事!”
公公和陈阳,也赶紧上来,拉住了情绪失控的婆婆。
我撑开伞,没有理会他们的吵闹,径直向我的车走去。
“晚晚!”
陈阳挣脱开他的父母,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晚晚,我们……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那么脆弱。
我看着他,雨水顺着我的伞沿滑落,在我和他之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帘子。
“陈阳,从你决定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我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以后,好好吃药,好好生活吧。”
“还有,别再来打扰我了。”
说完,我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依然站在雨中,像一座被全世界抛弃的雕塑。
我关掉了后视镜,打开了车里的音乐。
一首欢快的歌,在车厢里响起。
我跟着音乐,轻轻地哼唱起来。
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满面。
再见了,我五年的婚姻。
再见了,我曾经深爱过的少年。
再见了,那个曾经天真又愚蠢的,林晚。
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办完所有手续,我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谎言和泪水的房子。
分到的钱,加上陈阳给的赔偿金,足够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离开了那座让我伤心的城市。
我回到了我父母的身边。
我用那笔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带一个咖啡吧。
每天,整理书籍,煮煮咖啡,和客人们聊聊天。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安心。
我以为,我和陈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下午。
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晚,小心陈阳。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他一直在找你,他说……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发信人,是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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