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八月份,我当上了县重点高中的校长,因此,在今年回老家过春节时,心理上感觉与往年有很大的不同,觉得好像有些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意味,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情怀在心中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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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是性格内敛恬淡的人,经年的修炼早已是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年青时的冲动和浮躁早就荡然无存,可作为当上校长的第一个春节回家过年,心里还是或多或少的,想在家乡显示些什么,尤其想在亲朋故旧,发小同学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潜意识里妄想着得到他们的夸赞和尊崇。
可对于我当上这个校长,父亲的态度却令人费解。我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兴高采烈的踏进家门,他除了还像以往那样,平淡的一句:回来了。我看到父亲平静如水的脸上,却呈现出一些不易觉察的忧虑和不安。
随之,父亲又紧蹙着眉头,对我有些抱怨的诘问道:我不是电话告诉你,你刚上任不久,学校的事情很多,今年就不要回来过这个年吗?
父亲确实这样说过,可我觉得县城离老家只一小时的车程,过个年不回来看望一下父母,心里不得劲,再就是虚荣心作祟,潜意识里想着回家来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成功人生。因而就没听父亲的话,独自踏上了回家过年的路。
深谙现在人们心理的父亲不无忧虑又对我言:你现在做了校长,亲朋故旧肯定会借你来家过年的机会,要求你给他们做这做那,十有八九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你答应了就违了规甚至犯了法,你要拒绝,他们就会翻了脸说你忘恩负义不办人事,从此就成了仇家都有可能,你这不是回老家来,扒着眼照镜子一一——自找难看吗?
我却不以为然的对父亲说:我一个刚上任的小芝蔴官能做什么,要是他们提出些过分的事情要我办,我婉言拒绝就是了。都是亲近的人他们岂能难为到我,我只是与他们叙些友情亲情罢了,您老就不要担心了。
父亲听罢我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无奈的轻轻摇着头,叹着气愣愣的望着我,好像在告诉我:儿大不由爹呀。
依照往年的惯例,年三十这天,我接受了初中和高中同学的力邀,在一个王姓同学镇里开的酒店里,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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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以往的聚会略有不同的是:老同学们先是对我的职务高升,表示了热烈的祝贺,又不无夸张肉麻的说,早就看好我不是一般人!奉承我是同学中的翘楚,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肯定是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
尔后,就是几个财大气粗的爆发户,漫无边际的讨论着国际局势,俄乌战争,毫无底线的妄议着国是,和对一些热点事件的阴谋论调,再就是麻将桌上的纵横捭阖和跌宕起伏,最后又以黄色段子和女人,将话题告一段落。
然后进入拼酒时段,好在,同学们一直公认我不奢烟酒,他们并未难为到我。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后大多已醉眼朦胧。
深谙酒桌文化的几个同学,知道这是谈实质问题的最佳时机,一是酒蒙着脸,他们可恬不知耻,放着胆子由着性子的,说出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来,二是酒酣耳热后,受酒精刺激,人人都有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志豪情,他们此时,向朋友间提出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有圆满的结果。
这时,一个李姓做家电生意的同学,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先干为敬的干掉杯中酒后直接了当的说:老同学,帮小弟一把,我听说你们学校,春节后要更换所有的空调制冷设备,希望让兄弟做好吗?又反复摇摆着五指,表明着回扣的点数。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又有几人纷纷过来敬酒,肆无忌惮的言称:他们的子女要择校,请我予以照拂,好处丰厚的很!更可恶的是那个做了几家商超的老板同学,竟趴在我的耳朵上,不知羞耻的叙说着:他的兄弟因赌徒间的火并,严重伤害到一人,将面临至少十年的牢狱之灾,他愿出一百万,让我疏通关系捞人。
此时的我感到受到了莫大的污辱,这些暴发户是在用资本的力量,压制我这个初涉仕途的穷小子,来为他们服务,来任由他们的摆布!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壮怀,激烈在胸中燃烧,我愤然起身离席而去,连放在酒桌上的手机也忘记了带上。
待我折回去时,门里门外传来对我的辱骂声:不识抬举的东西!不识时务无情无义的憨货!四六不懂的傻玩意!此时的我竟没有感到气愤,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年初二,是当地约定俗成走姥娘家的日子,往年的今天我都是带着厚重的礼物礼包,来到唯一的舅舅家说些祝福的话后,婉拒舅舅的酒饭招待,再去看望我的小姑,舅舅舅母也知我事情多,并不介意我这样做。可今年的大舅一反常态,说什么也要强留下我吃这餐饭,我也实在不敢违逆就顺从了。
席间,喝了些酒的大舅对我说:你知道我儿子你表弟在镇上有一家小餐馆,这几年生意难做入不敷出,他不好意思找你,让我求你帮他去承包你们学校的食堂,你现在已是校长,这事应该不是问题吧?我说:学校的餐厅本身有人承包着,而且都有严谨的合同,这事我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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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说:你不会找个茬把他们挤走不就成了,咱镇上的初中学校里就是这么干的,换了校长随即食堂也换成了校长的二叔经营着。我有些不快的对大舅说:你是长辈,难道你愿意你的外甥我,去干这违法乱纪的事吗?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时的大舅已有些恼怒,他不耐烦地训斥道:你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当这个校长有什么鸟用?弄得我是又可气又好笑。难道我这个校长是专为你家当的?可碍于他是长辈,我只以沉默算做了回答和抗议。
场景已严重的尴尬和不适,只能打道回府。我在向大舅夫妇告别时,他们竟连大门也未把我送出,看来是实在得罪了我的大舅,从此,这门至亲恐怕也算走到了尽头。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沮丧落寞到极点,为自己的单纯幼稚而汗颜,也为没有听父亲的话,回来过这个年而后悔不已,更佩服着父亲看问题的入木三分。
令我遗憾和不解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亲朋和好友间变得这么功利,单纯的友谊和真挚的情感已荡然无存,一切围绕着利益打转转,一切的行为都有鲜明的目的性。
本身还想着看望一下别的亲戚,现在却惧怕这种亲人的相见,深怕他们的绑架要挟,弄得我再下不了台面。
原来,我的计划是初五返城,想多陪陪一下父母,现在却实在是不愿再待下去,年初二这天的傍晚便辞别了父母返回了县城。
回到家的这几天,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觉得当了这个校长才这么短的时间,就丧失了多年的朋友和有着血缘的亲戚。
可我反过来又想到,这种断舍离是值得的,要是依了他们,我就会越陷越深,最后跌入贪腐的陷阱不能自拔,真出了事情,最受伤的是我的父母和家人,有谁会在乎你的荣辱沉浮?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得失!
另外,有幸我一路成长在这个伟大的时代,也算是时代的宠儿。一个农家子弟能够做到一个中学的校长,固然有自己不懈的努力,可没有这个时代的呵护和引领,是没有我成功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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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我是知恩感恩的。我虽做不到仕为知己者死,可如果做出些贪赃枉法的龌龊事来,就是一个真正忘恩负义不可饶恕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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