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喝了这杯,就当是散伙饭。”
1981年的冬天,许阳的声音嘶哑干涩。他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不敢看对面哭成泪人的刘玉莹。
“你爸要的八百八十八块,我拿不出来,我们认命吧。”
“我不要!”刘玉莹的哭喊撕心裂肺,“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没用的!”许阳眼圈赤红,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五年感情,终究敌不过现实。在这家破旧的国营饭店里,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玉莹的父亲刘国福站在门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小子,我女儿的彩礼,你出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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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七六年的夏天,天总是很蓝。
石家庄纺织厂子弟中学的教室里,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许阳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正埋头跟一道解析几何题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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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家境不好,父亲是运输队的普通工人,母亲身体又差,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在那个讲究“成分”的年代,他就像是墙角的灰尘,沉默又不起眼。
刘玉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所有男生眼里最明亮的那束光。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她抱着一摞本子从许阳身边走过,停了下来。
“许阳,这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好奇。
许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作业本,往她面前推了推。
本子上,用两种不同的解法,清晰地写出了答案。
刘玉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那两个梨涡悄悄浮现。
“你好厉害啊。”
就是这句简单的夸奖,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许阳沉寂多年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们的故事,就从这道数学题开始了。
他会默默地把自己的午饭分一半给忘了带饭盒的她。
她会在他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同学孤立时,第一个站出来,坚定地坐在他身边。
“许阳,你别听他们瞎说。”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善良的男生。”
那时的感情,纯粹得像蒸馏水,不掺一丝杂质。
他们以为,只要两颗心紧紧挨在一起,就能抵御整个世界。
高中毕业那天,许阳把刘玉莹约到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
他攥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莹莹,我……我喜欢你。”
“我知道。”
刘玉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脸颊却像染了晚霞。
“那你……”
“嗯。”
一个“嗯”字,让许阳觉得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地下恋情,直到被刘玉莹的父亲刘国福发现。
刘国福是红星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在他们那一片儿是个人物,说一不二。
那天许阳提着两瓶省了半个月饭票钱买的罐头,局促地站在刘家门口,感觉自己像是来接受审判的。
刘国福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有瑕疵的零件。
当他问清许阳的家庭情况后,脸上的表情,从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小伙子,感情不能当饭吃。”
“我们家莹莹从小没吃过苦,你拿什么给她幸福?”
“就凭你这身板,还是你那个不清不楚的家庭?”
刘玉莹的母亲王秀兰则更直接,她把女儿拉进屋里,当着许阳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只留下一句尖锐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许阳的耳朵里。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后别再来我们家!”
那扇紧闭的木门,像一道天堑,第一次让许阳感受到了阶级与现实的冰冷。
他站在门外,手里提着那两瓶廉价的罐头,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邻居开始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许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那个只有十来平米的小屋,更大的压力接踵而至。
许阳的父母得知儿子跟“刘主任”的千金谈恋爱,吓得魂不附体。
那天晚上,父亲许建军喝了点闷酒,红着眼圈对他说。
“儿子,咱家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
“人家是干部家庭,是吃商品粮的,咱们呢?”
“咱们就是泥腿子!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也是害了你自己啊!”
母亲张桂芬则拉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阳阳,妈知道你喜欢那姑娘,可……可我听人说了,现在城里结婚都要彩礼,还要什么‘三转一响’!”
“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哪一样不得百十来块?”
“咱们家就是把骨头砸碎了卖,也凑不齐啊!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说着,两位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几乎就要给自己的儿子跪下。
来自两个家庭的巨大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许阳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和满脸的愁容,再想起刘国福轻蔑的眼神,他那点可怜的自尊被碾得粉碎。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刘玉莹之间,隔着的不是从城南到城北的距离,而是命运。
那个夜晚,石家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阳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他走过他们曾一起躲过雨的屋檐,走过他们曾一起看过的电影院,走过那家卖三分钱一根冰棍的小卖部。
每走一步,心就像被剜掉一块。
走到最后,他停在了征兵办公室的门口。
看着那张写着“保家卫国,无上光荣”的红色海报,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
去当兵。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一个不看家庭成分,只看你流了多少汗、立了多少功的地方。
他天真地想,去部队,挣一份荣誉回来,也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穿上军装,他就不再是那个穷小子许阳,而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这份荣誉,这份前途,或许能抵得上那些冰冷的彩礼,能让他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站在刘国福面前。
临走前,他和刘玉莹在城外的滹沱河边见了最后一面。
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
刘玉莹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得像桃子,却懂事地没有阻拦。
她知道,这是许阳作为男人,最后的挣扎和唯一的出路。
“我等你。”
她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那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
“我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回信。”
“我们拉过钩的,一辈子不分开。”
就这样,许阳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承诺,登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他从车窗里看到,刘玉莹追着火车跑,一边跑一边哭,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许阳转过头,泪水汹涌而出。
他不知道,这一去,是挣一个前程似锦,还是断一截肝肠寸断。
02
三年的军旅生涯,艰苦而充实。
许阳被分到了北边边防线上一个偏远的维修连。
那里的冬天,滴水成冰,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他把所有的思念和苦闷,都发泄在了训练和学习上。
别人练一次的科目,他练十次。
别人抱着枪睡觉,他抱着厚厚的机械维修手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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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队里的老旧卡车、装甲车,他都拆了装,装了拆,手上磨出的茧子比铜钱还厚。
他成了全连队技术最好的兵。
他和刘玉莹的感情,就靠着那些被翻阅得起了毛边的信纸维系着。
每一封信,都要在路上走半个多月。
但收到信的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和孤独都烟消云散。
刘玉莹在信里告诉他,她顶住了家里的压力,没有去相亲,一直在等他。
她在街道工厂找了份工作,每个月都把省下来的钱存起来,她说:“这是我们未来的小金库。”
这些信,是许阳在冰冷的现实里,唯一的温暖和光。
三年后,许阳退伍了。
他没有像大部分农村兵一样直接回家,而是因为在部队表现出色,荣立三等功一次,加上他有文化,被推荐转业到了石家庄市运输公司。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调度员,但好歹是份正式工作,吃上了商品粮,户口也从农村迁到了城里。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揣着转业证明和那枚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军功章,许阳的心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再次站在刘国福面前的底气。
他回到石家庄的那天,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了百货大楼。
他用自己攒下的全部退伍费,给刘国福买了一条“大前门”香烟,给王秀兰买了一块上海牌的硫磺皂。
然后,他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那身已经洗得笔挺的旧军装,小心翼翼地将奖章别在胸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刘家的门。
开门的还是刘国福。
他看到许阳时愣了一下,目光在他胸前的奖章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许阳紧张地挺直了腰板,像是在接受首长的检阅。
“是,刘叔叔。”许阳赶紧回答,“分到了市运输公司当调度员。”
“哦,运输公司。”刘国福点了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月多少钱?有房子分吗?”
一连串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冰水,将许阳心中燃烧的火焰瞬间浇灭。
他所有的荣誉,他引以为傲的军功章,在这个男人眼里,最终还是被折算成了“多少钱”和“有没有房”。
“刚……刚上班,一个月三十六块五,房子……暂时没有。”
许阳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
“嗯。”
刘国福应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他看了一眼屋里,对闻声走出来的刘玉莹说:“莹莹,进屋去,外面冷。”
然后,他对许阳下了逐客令:“小许,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门,再次在他面前缓缓关上。
许阳站在寒风里,感觉胸前的军功章,冰冷得像一块铁。
他所有的努力和期待,在刘国福的冷漠面前,不堪一击。
他以为自己翻过了一座山,却发现,前面还有一片海。
这次见面,让许阳再次坠入冰窟。
但他没有放弃。
刘玉莹偷偷跑出来见他,在人民公园的湖边,她握着他冰冷的手,哭着说:
“许阳,你别灰心,我爸就是那个臭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你这么优秀,他早晚会看到的。”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许阳重新振作了起来。
是啊,不能放弃,为了莹莹,为了这五年的感情,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机会,在半个月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红星机械厂出了一件大事。
03
厂里那台从苏联引进的功勋设备,一台老旧的冲压机床,突然“趴窝”了。
这台机床承担着厂里一项出口订单的关键工序。
厂里的几个技术员围着它转了两天,拆了七八遍,愣是没找出毛病。
订单交期在即,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不仅厂子要赔一大笔钱,身为车间主任的刘国福更是要背上主要责任,年底的评优评先肯定泡汤,甚至可能被处分。
刘国福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整天黑着脸在车间里转悠,见谁骂谁。
这事被刘玉莹在饭桌上听到了,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许阳。
她知道许阳在部队就是干维修的,专门跟这些傻大黑粗的机械打交道。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情况偷偷告诉了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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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阳二话没说,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红星机械厂的车间门口。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
刘国福看到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来干什么?这里是生产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刘叔,”许阳没在意他的冷脸,诚恳地说,“我听莹莹说了机床的事。我在部队就是干这个的,我想……我想试试。”
“你?”刘国副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厂里的老师傅都没办法,你一个毛头小子能行?”
话虽这么说,但眼下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默许了。
“你要是能修好,我算你大功一件。要是修不好,以后就别再来烦我。”
许阳脱下外套,套上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就一头扎进了机床里。
他不像厂里的技术员那样急着拆卸,而是先拿出个小本子,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部件的结构画下来,然后一点点地排查。
那股子专注和认真劲儿,让周围看热闹的工人都暗暗点头。
整整两天两夜,许阳就没离开过车间。
饿了就啃几口刘玉莹偷偷送来的馒头,渴了就喝几口自来水管里的凉水。
困了就在机床边靠一会儿,身上、脸上、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油污,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吓人。
刘国福嘴上不说,但每天都会在车间里站很长时间,沉默地看着那个埋头苦干的年轻人。
他看到许阳为了检查一个线路,整个人都钻进了狭小的机床底部,半天不出来。
他看到许阳耐心地排除一个个故障点,在本子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纸和数据。
他看到许阳因为一个微小的发现而露出喜悦的表情。
那种对机械发自内心的热爱和钻研劲头,是他手下那些老油条技术员身上看不到的。
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
第三天上午,当所有人都觉得没希望的时候,许阳终于从机床底下钻了出来。
他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声音沙哑地喊道:
“刘叔,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