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就是他!”
一个在精神病院里失语了十八年的男人,猛地从轮椅上撑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指着电视里那个备受尊敬的慈善家,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十八年前,一场暴雨之夜,新婚的林毅和苏晴夫妇惨遭灭门,唯一的幸存者,就是苏晴那个心智不全的弟弟苏明。
他目睹了姐夫和姐姐被残忍杀害的全过程,巨大的恐惧将他的神智和记忆全部锁死,成了一个只会喃喃“画……画……”的疯子。
十八年后,电视上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那扇尘封的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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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7年,南方的风还是暖的,永安镇的日子过得缓慢而安详。
林家的小院里,总是飘着淡淡的墨香和饭菜香。
“小明,过来看,姐夫画的姐姐,像不像?”
林毅放下画笔,笑着回头,冲坐在小板凳上的苏明招了招手。他的声音温和,像四月的春风。
画架上,是他的新婚妻子苏晴。画里的她,眉眼弯弯,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能溢出水来。
苏明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画,又看看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的姐姐,咧开嘴笑了。
“像……姐姐好看。”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但充满了依赖。
苏晴嗔怪地瞪了林毅一眼,“就你贫嘴,快准备吃饭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画。”
话是这么说,她走到画架旁,看着画上的自己,脸上还是忍不住泛起红晕。
“画得真好。”她轻声说。
林毅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心里眼里,都是你啊。”
苏明在一旁拍着手,咯咯地笑,对他来说,世界上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姐夫给姐姐画画,然后姐姐会做出最好吃的红烧肉。
“吃饭啦!”苏晴把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小明,去拿碗筷。”
“好!”苏明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进了屋。
林毅看着他的背影,对苏晴说:“小明最近好像又开朗了不少。”
“是啊,”苏晴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多亏了你,林毅。要不是你,我们姐弟俩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傻瓜,说什么呢,”林毅握紧了她的手,“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们是一家人。”
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在石桌上,饭菜的香气和着花香,这就是永安镇人人羡慕的,林家的幸福。
02
林毅在镇中学当美术老师,脾气好,画又画得好,学生们都喜欢他。
尤其是班上的一个男生,赵磊。
赵磊个子很高,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见人就笑,嘴巴很甜。
“老师,师母。”
这天下午,赵磊又提着一袋水果出现在了林家门口。
林毅正指导苏明用蜡笔涂色,看到他很高兴。
“赵磊啊,又来了,快进来坐。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客气,老带东西。”
“应该的,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赵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正在屋里忙活的苏晴。
苏晴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簪子松松地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师母好。”赵磊的声音比平时更高亢一些。
苏晴从屋里走出来,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礼貌而疏远的微笑:“你好。”
她把一杯茶放在赵磊面前,然后就转身进了厨房。
只有坐在小板凳上的苏明,从赵磊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停下了手里的画笔,悄悄地把身体缩到了姐夫林毅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赵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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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这个人。
这个人看姐姐的眼神,让他害怕。像山里的狼,藏着绿光。
“老师,您看我这幅素描,这个地方的光影我总处理不好……”赵磊把画本摊开,凑到林毅身边。
林毅耐心地给他讲解着。
赵磊嘴上应着“是、是”,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厨房里苏晴的身影。
“师母做的饭肯定很好吃吧?每次来都能闻到香味。”他看似不经意地问。
“你师母手艺是最好的。”林毅自豪地说,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等赵磊走后,苏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林毅,这个赵磊……是不是来得太勤了点?”
“勤点好啊,说明他好学。”林毅正在收拾画具,头也没抬。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晴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林毅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多了吧,阿晴。他还是个孩子,尊敬老师,爱戴师母,这是好事啊。”
苏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的那丝不安,却像一根小刺,扎在了那里。
角落里,苏明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蜡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他画了一个很高的人,在那人的眼睛里,涂满了深绿色。
03
那个周五,天黑得特别早。
乌云像是被人打翻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永安镇的上空。
林毅学校有晚自习,要很晚才能回来。
晚上九点多,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苏晴已经把门窗都关好了,她给苏明讲着故事书,哄他睡觉。
“姐姐,打雷……我怕……”苏明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别怕,姐姐在呢。”苏晴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姐夫也很快就回来了。”
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像巨兽在天空咆哮。
就在这时,“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肯定是姐夫回来了!”苏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能没带钥匙。”苏晴也笑了,起身走出房间,“你乖乖躺好。”
她走到门口,没有多想,就像平时给晚归的丈夫开门一样,拧开了门锁。
“你呀,又忘……”
她的话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不是林毅。
而是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高大身影,雨帽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和寒气扑面而来。
“你……找谁?”苏晴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关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猛地推开门,巨大的力量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雨夜。
卧室里的苏明被这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
客厅的灯光昏暗。
他正好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画面。
那个穿着雨衣的黑影,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姐姐的身体。
一次,两次……
鲜血像绽开的红莲,瞬间染红了姐姐那条淡黄色的连衣裙。
苏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缓缓地倒了下去,伸向苏明的方向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
苏明的大脑“轰”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看着他把刀从姐姐的身体里拔出来。
巨大的恐惧让他本能地蜷缩起来,躲进了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绝望的幽灵。
04
林毅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太大了,晚自习结束得也比平时晚。他心里惦记着妻子和苏明,归心似箭。
远远地,他看到自家小院的门虚掩着。
“阿晴,我回来了!”他喊了一声,推开门。
没有回应。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他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走进客厅。
然后,他看到了地狱。
他的妻子,他的苏晴,就倒在客厅中央的血泊里,身上那条他最喜欢的淡黄色连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变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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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
林毅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去探苏晴的鼻息。
一片冰冷。
“不……不……”他发疯似的摇着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楼上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凶手……还在!
一股滔天的愤怒和恨意冲垮了所有的悲伤。
林毅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他抄起门边的一把椅子,怒吼着冲上了楼。
“我要杀了你!”
他冲进卧室,正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黑影在柜子里疯狂地翻找着什么。
听到吼声,黑影猛地回头。
林毅看清了那把还在滴血的刀。
他没有丝毫畏惧,举起椅子就砸了过去。
一场惨烈的搏斗在狭小的空间里展开。林毅只是一个文弱的美术老师,而对方显然是个力气极大的男人。
但为了给妻子报仇的信念,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可最终,他还是敌不过那把冰冷的利刃。
刀子刺进身体的声音,沉闷而绝望。
林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抓住了凶手的手,试图看清他的脸。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但意识已经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他也倒了下去,就在离妻子不远的地方。
整个过程,蜷缩在楼梯角落阴影里的苏明,像一个木偶一样,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到了姐夫的归来,看到了姐夫的搏斗,看到了姐夫的倒下。
他也看到了那个凶手,在杀死了姐夫后,似乎因为找不到东西而变得暴躁。凶手烦躁地扯下了头上的雨帽,露出了一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脸。
那张脸……
那张脸……
极致的恐惧像一把烧红的铁锁,死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咔嚓”一声,将他所有的神智、所有的记忆,全部锁进了最深的地狱。
当邻居听到动静报了警,警察冲进林家时,只发现了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还有一个蜷缩在楼梯角落,双眼空洞无神,身体不停颤抖,口中像卡住了一样,不断重复着两个字的幸存者。
“……画……画……”
“……画……画……”
他成了这起灭门惨案的唯一目击者。
他也彻底疯了。
案件因为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成了永安镇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桩悬案。
05
十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镇变了模样,也足以让一桩惨案,被尘封在人们的记忆深处。
安康精神病院里,日子过得比永安镇还要缓慢。
阳光透过铁窗,在苍白的地板上投下几道了无生气的格子。
苏明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到了公共休息室。十八年了,他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
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呆滞地望着前方,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护士们都说,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只有黑暗和恐惧的世界。
休息室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一档本地的新闻访谈节目。
“……作为我们市杰出的青年企业家和慈善家,张先生,您是如何在短短十几年里,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的呢?”女主持人声音甜美。
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男声从电视里传出。
“我想,最重要的是坚持和信念吧……”
电视里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温和谦逊的微笑。
苏明对此毫无反应,就像一块石头。
周围的病友,有的在发呆,有的在傻笑,有的在自言自语。这里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电视里的访谈还在继续。
“……我们了解到,您每年都会匿名资助一大批贫困学生,是什么让您对教育事业如此热心呢?”
那个被称为“张先生”的男人,微笑着,不疾不徐地回答着主持人的提问。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眼镜有点滑落,很自然地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往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一个非常细微的、习惯性的动作。
就在这一刹那。
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如雕塑般呆滞地坐在轮椅上的苏明,身体突然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击中,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咯咯”的怪响,像是卡住了几十年的齿轮,在锈蚀中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他那双失神了十八年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所有的空洞和迷茫在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他的瞳孔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死死地锁定了电视屏幕上那张儒雅随和的脸!
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瞬间捅开了他被尘封了十八年的记忆之锁!
暴雨!尖叫!鲜血!姐姐倒下的身体!姐夫愤怒的嘶吼!还有那把冰冷的刀!
以及,凶手在杀人后,烦躁地扯下雨帽,露出的那张脸!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脑中那道厚重的闸门!
在周围护士和病友惊恐的注视下,这个常年无法正常交流、被断定为彻底疯了的男人,竟猛地用双手撑住轮椅扶手,硬生生地撑起了半个身子!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指着电视屏幕。
他张开嘴,发出了十八年来,第一句完整、清晰,带着血泪和无尽仇恨的话:
“是他……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