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白得晃眼。
市刑警队的队长陈伟,把一个证物袋,轻轻推到桌子对面。
“王师傅,看看这个。”
袋子里,是一枚黑色的纽扣,上面还缠着几根断裂的棉线。
桌子对面的男人,王建国,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什么?” 他声音沙哑。
“从你儿媳妇,死者李娟的手里找到的。” 陈伟一字一句地说,“她死前,手里紧紧攥着这枚纽扣。我们比对过,和你昨天穿的那件深蓝色外套上掉的,一模一样。”
王建国干裂的嘴唇抖了抖,没说话。
陈伟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像鹰一样盯着他。
“她是你杀的,对不对?”
王建国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陈警官,我劝你,别再查了。”
“再查下去,你们会后悔的。”
01.
三天前,城南“幸福里”小区,三栋二单元601室,成了全市的焦点。
陈伟第一次踏进这个所谓的“幸福里”时,闻到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报案人是死者的丈夫,王成。
头天晚上下班回家,发现新婚才三个月的妻子李娟,倒在卧室的地上,身体都凉了。
现场很“干净”。
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的痕迹。屋里没有翻动的迹象,钱包手机都好好地放在桌上,不像抢劫。
死者李娟,二十六岁,长相清秀,是附近一家超市的收银员。
她穿着睡衣,仰面躺在床边的地毯上,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脸色青紫,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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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前天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现场除了死者和她丈夫的指纹,没有发现任何第三个人的痕迹。” 年轻的警员小李拿着报告,眉头紧锁,“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不正常。”
陈伟戴着手套,蹲在尸体旁。
他注意到,死者的双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左手自然摊开,但右手,却紧紧地攥着拳头,像是死前手里抓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老张,” 陈伟对法医说,“掰开她的右手,小心点。”
法医费了点劲,才把死者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拳心展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
一枚黑色的,普普通通的,外套上的纽扣。
“奇怪,” 小李凑过来看,“如果是搏斗,死者手上应该有抓痕,指甲里也该有凶手的皮屑组织才对。但这只手很干净,除了这颗纽扣。”
陈伟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家,装修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走到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的丈夫,王成。
王成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工。他和李娟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陈伟问。
“前天……前天晚上,我上夜班。晚上八点多走的,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跟我说,给我做了宵夜,让我记得热……” 王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你和李娟,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王成茫然地摇了摇头,想了半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我爸。我爸他……他一直不同意我们结婚。”
02.
嫌疑人,很快就锁定在了王成的父亲,王建国身上。
王建国,六十五岁,退休前是和儿子一个厂的老师傅,老伴一年前刚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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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小区邻居的反映,这个老爷子,脾气又臭又硬,特别不好相处。
尤其是在他老伴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
“那个李娟,真是个好姑娘啊,可惜了。” 楼下的张大妈,一边择菜一边跟警察说,“王家那老头子,就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看。”
“就在上个礼拜,我还听见他们在楼道里吵架呢!”
另一个邻居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是啊!我那天出门倒垃圾,听得真真的。老头子指着李娟的鼻子骂,说她是扫把星,说她要是敢进王家的门,就打断她的腿!”
“为什么啊?李娟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小李不解地问。
“嗨!还能为什么!” 张大妈一拍大腿,“老头子嫌人家李娟是农村来的,家里穷,觉得她配不上他那个大学生儿子呗!”
动机,有了。
警方立刻传唤了王建国。
王建国住在老城区,一个破旧的筒子楼里。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戏曲。
看到警察,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慢悠悠地关了电视,说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的。”
在审讯室里,他表现得异常顽固。
“案发当晚,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在家,看电视,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我一个人住,谁给我证明?”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也等于什么都没说。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证伪的不在场证明。
直到陈伟把那枚纽扣,摆在他面前。
这枚纽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建国有一件深蓝色的旧外套,是他老伴生前给他买的,他一直当个宝。上面缺的,正是这么一枚一模一样的纽扣。
03.
对王建国的审讯,陷入了僵局。
他承认纽扣是他的,也承认他不喜欢李娟,但他死活不承认,人是他杀的。
陈伟只好把调查的重心,重新放回死者的丈夫,王成身上。
在市局的办公室里,王成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了。
“王成,我想再了解一下你父亲和你妻子之间的关系。你跟我说实话,他们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王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爸他……自从我妈走了以后,脾气就变得特别古怪。我妈是去年冬天,突发心梗走的,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人就没了。这事对我爸打击特别大。”
“我那时候工作忙,多亏了有李娟陪着我,不然我可能都挺不过来。我们俩,就是那时候决定结婚的。”
王成点了一根烟,手抖得厉害。
“我把这事跟我爸一说,他当场就炸了。他把桌子都掀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妈尸骨未寒,我就想着娶新媳妇,说我没良心。”
“他骂我,我能忍。但他不能那么说李娟。”
“李娟什么都不要,不要彩礼,不要三金,就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可我爸就认定,她是图我们家的钱。”
王成苦笑了一下。
“我们家能有什么钱?就一套老破小,还是我妈的名字。他说李娟是狐狸精,是来破坏我们家的。他说,只要他活一天,李娟就休想进我们家的门。”
为了这事,父子俩吵了无数次,甚至动了手。
最后,王成没办法,只能带着李娟,搬出来租房子住。
“结婚那天,我给他打电话,求他来。他在电话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直到……直到李娟出事。”
王成的这番话,让王建国的杀人动机,更加清晰了。
一个因丧偶而性情大变的孤僻老人,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儿子和“抢走”儿子的女人身上。在长期的矛盾积累下,最终爆发,酿成悲剧。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04.
案子似乎就要破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王建国。
动机:极端仇视儿媳。
时间: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反而说明他早有预谋。
物证:死者手中紧握的,来自他外套的纽扣。
甚至连他被捕后的反常态度,都可以解释为——一个顽固的老人,在做最后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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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院那边已经打电话来催,问什么时候可以批捕。
队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准备写结案报告了。
只有陈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在办公室里,把案子的所有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
有几个疑点,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
第一,现场。现场太干净了。王建国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就算再有心计,也不可能把现场处理得连一个多余的脚印、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这不像激情杀人,更不像一个业余罪犯能做到的。
第二,力量。法医报告说,死者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类凶器勒死的,要求凶手有很强的臂力。王建国有严重的关节炎,右手连双筷子都拿不稳,他有这个力气吗?
第三,那枚纽扣。这是最关键的证据,但也最可疑。如果两人真的发生了激烈搏斗,为什么死者身上没有一点抓伤?王建国身上也没有?这枚纽扣,更像是被人故意放在死者手里的。
可如果王建国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谁?
为什么要嫁祸给他?
陈伟的目光,落在了王建国老伴的死亡报告上。
一年前,突发性心肌梗塞,在家中去世。
这似乎跟本案,没什么关系。
陈伟烦躁地挠了挠头,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王建国,但所有的逻辑,又都在否定他。
“小李!” 陈伟突然站了起来。
“在!队长!”
“走,回现场!我们肯定漏了什么!”
05.
重新回到“幸福里”三栋二单元601室,已经是深夜。
房间已经被解封,但里面的东西,还维持着案发时的样子。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死亡留下的阴冷气息。
“队长,我们里里外外都勘查了三遍了,连地毯的毛都检查过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李有点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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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没说话,他径直走进了主卧室。
这个房间,是整个案子的核心。
他像一个第一次到现场的勘查员一样,重新审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家具。
床,梳妆台,地板,窗帘……
一切都平平无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靠墙立着的,一人多高的,双开门大衣柜上。
这个衣柜,是王成和李娟结婚时新买的,款式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
勘查员之前也检查过,里面挂着夫妻俩的衣服,没什么特别的。
陈伟走过去,拉开了衣柜门。
左边挂着王成的几件外套和衬衫,右边是李娟的裙子和毛衣。
他用手,在衣柜的内壁上,一寸一寸地敲击着。
“咚……咚……咚咚……”
声音都很实,说明后面是墙壁。
小李也过来帮忙,两个人把整个衣柜都敲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队长,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陈伟没有放弃。
他蹲下身,开始检查衣柜的底部。然后,他又搬来凳子,检查衣柜的顶部。
就在他检查衣柜顶部,用手电筒往最里面的角落照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小李,拿尺子来!”
小李赶紧递上卷尺。
陈伟仔细地量了量衣柜外部的深度,又量了量内部的深度。
“不对……” 他喃喃自语,“外面比里面,深了五公分。这后面,是空的!”
他和_小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两个人合力,把衣柜顶上那层薄薄的挡板给撬开。
挡板后面,果然是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的暗格。
这个暗格做得极其巧妙,和衣柜的结构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这样精细地测量,根本不可能发现。
陈伟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案子最核心的秘密,就藏在这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电筒,往又黑又深的暗格里照了进去。
看清里面放着的东西的那一刻,饶是见惯了各种大案要案的陈伟,也瞬间头皮发麻,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身旁的小李,更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