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有些秘密，注定要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揭开。
当我拎着那个破旧的纸箱子走向公司大门时，财务部的杨慧敏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协议。
她不知道，这一刻的到来，我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01
十一月的北风刮得格外凶，我紧了紧身上那件已经穿了两年的黑色大衣。
手里的纸箱子不算重，里面装着一些个人物品——一个水杯，几本工作笔记，还有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
这就是我在华远科技公司三年的全部痕迹。
"陈正诚，你等一下。"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看见财务部的杨慧敏小跑着追上来，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急促的声响。
"怎么了，小杨？"我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杨慧敏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她今天穿着一身米色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中隐约透着些许不安。
"陈哥，不好意思，有个协议忘记让你签了。"她将文件递向我，"这是离职保密协议，需要你签个字。"
我看着她手中的文件，没有立即接过来。
办公楼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同事们匆匆走过，偶尔有人向我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眼光。毕竟，被辞退这种事，在这个圈子里传播得很快。
"保密协议？"我轻笑一声，"保什么密？"
杨慧敏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问，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就是...就是一些常规的条款，关于公司商业机密什么的。"
我将纸箱子放在地上，接过那份协议。
标题写着《离职员工保密及竞业限制协议》，密密麻麻的条款看起来很专业。我快速扫了一眼，大概是一些限制我在同行业工作、不得泄露公司机密之类的条款。
"这协议很重要吗？"我抬起头看着杨慧敏。
"当然重要。"她连忙点头，"这是公司的规定，每个离职员工都要签的。"
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那如果我不签呢？"
杨慧敏愣了一下，似乎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签...那就..."
"就怎么样？"我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杨慧敏明显感受到了什么，她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哥，你就签个字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恳求。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杨慧敏是个好女孩，工作认真负责，对人也很友善。三年来，我们的工作交集不多，但每次见面她都会礼貌地打招呼。
她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刻。
02
"小杨，你工作几年了？"我突然问道。
杨慧敏被我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啊？两年多了。"
"喜欢这份工作吗？"
"还...还可以吧。"她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我点点头，重新看向手中的协议。其实这份协议的内容我早就知道，因为三年前刚入职的时候，我就看过类似的版本。
"陈哥，你到底签不签啊？"杨慧敏有些着急了，"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别急。"我抬起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华远科技的真正老板是谁吗？"
杨慧敏皱起眉头："当然是谢广财啊，谢总。"
"那股东呢？你知道都有谁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她的声音变得更小了，"陈哥，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华远科技成立五年，从一个小小的软件开发公司发展成现在拥有三百多名员工的中型企业。在外人看来，谢广财就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和唯一老板。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三年前，我刚入职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项目经理。工作勤勤恳恳，加班加点，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拼尽全力。
那时候我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背着房贷和家庭的重担，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
华远科技给了我这个机会。
"陈哥？"杨慧敏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我重新聚焦到眼前的情况，"这份协议，我需要仔细看看。"
"还要看多久啊？"杨慧敏看了看手表，"我三点还有个会。"
"不会太久的。"我说着，开始逐条阅读协议内容。
第三条：乙方承诺在离职后两年内，不得在与甲方从事相同或类似业务的公司工作。
第五条：乙方不得向任何第三方泄露在甲方工作期间接触到的商业机密。
第八条：如违反本协议，乙方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人民币五十万元。
看到这一条时，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杨慧敏紧张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意思。"我抬起头看着她，"小杨，你觉得我值五十万吗？"
杨慧敏的脸红了："陈哥，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吗，三年来，我为这家公司带来了多少收益？"
杨慧敏摇摇头，她作为财务，或许知道一些数据，但显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讨论。
"超过两千万。"我说出这个数字时，杨慧敏的眼睛明显睁大了。
"而现在，他们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把我辞退，还要我签这样一份协议。"我摇摇头，"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杨慧敏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小声说："陈哥，我只是负责让你签字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安和愧疚。
03
"你们谢总人呢？"我突然问道。
"在开会。"杨慧敏回答得很快，显然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
"什么会这么重要，连我离职都不露个面？"
杨慧敏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同情。她只是个执行者，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小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语气变得温和一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一直为之工作的公司，其实有着你不知道的秘密，你会怎么办？"
杨慧敏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困惑："陈哥，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奇怪吗？"我笑了笑，"可能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吧。"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走出来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行政部经理韩桂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精明干练，在公司里颇有威信。
跟在她身后的是市场部的几个同事，其中包括我曾经的下属薛钰彤。
看到我还站在大厅里，韩桂英走了过来。
"陈正诚，怎么还没走？"她的语气很直接，没有什么客套。
"在签协议。"我举了举手中的文件。
韩桂英看了一眼杨慧敏，后者立即解释："韩经理，陈哥在看保密协议。"
"还在看？"韩桂英皱起眉头，"有什么好看的，签个字就行了。"
我注意到薛钰彤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去年刚大学毕业就进了公司，被分配到我的项目组。
工作上，我们配合得很好。生活中，她也经常向我请教一些职场问题。
"钰彤，你也觉得我应该签吗？"我问她。
薛钰彤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她看了看韩桂英，又看了看我，显然很纠结。
"陈哥..."她最终还是开口了，"公司的规定，你还是遵守比较好。"
我点点头，没有为难她。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韩桂英有些不耐烦，"签完字赶紧走，别影响其他人工作。"
说完，她就带着其他人走向会议室。
薛钰彤走在最后，经过我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小声说："陈哥，保重。"
然后就快步跟上了大部队。
大厅里又只剩下我和杨慧敏两个人。
"陈哥，你看..."杨慧敏显然希望赶快结束这件事。
我重新看向手中的协议，心中计算着时间。
还不到时候。
"这份协议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问。
"今天上午吧。"杨慧敏回答，"韩经理让我准备的。"
"今天上午？"我抓住了一个细节，"那昨天通知我被辞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起给我？"
杨慧敏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能是...忘记了？"她的语气很不确定。
"忘记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看来这份协议确实很重要，重要到需要临时准备。"
04
"陈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慧敏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想起自己刚工作时的模样。那时候的我，也像她一样单纯，对公司充满信任，认为只要努力工作就一定会有回报。
"小杨，你相信命运吗？"我问道。
"命运？"她被我突然转变的话题搞懵了。
"三年前，我来华远科技面试的时候，谢总亲自接待了我。"我开始回忆那段往事，"他说这家公司需要像我这样有经验的项目经理，承诺给我充分的发展空间。"
杨慧敏静静地听着，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公司正好接到一个大项目，急需有经验的人来负责。"我继续说道，"那个项目的甲方，是一家很特殊的公司。"
"什么公司？"杨慧敏下意识地问。
"一家投资公司。"我看着她的眼睛，"专门做股权投资的。"
杨慧敏的表情有些迷茫，显然她不太理解股权投资和我们做软件开发有什么关系。
"那个项目很成功，为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我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它让华远科技与那家投资公司建立了深度的合作关系。"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
大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的嗡嗡声和远处传来的办公设备运转的声音。
"陈哥，这些跟签协议有什么关系吗？"杨慧敏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有关系。"我笑了笑，"因为那家投资公司，后来成了华远科技的股东。"
杨慧敏的眼睛睁大了："股东？"
"是的，而且是大股东。"我点点头，"虽然从工商登记信息上看不出来，但他们通过复杂的股权结构，实际控制了华远科技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这...这怎么可能？"杨慧敏显然被这个信息震惊了，"谢总不是说他是100%控股吗？"
"他确实这么说过。"我说，"但现实往往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陈先生吗？我是恒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林刚洁，关于您委托我们处理的事情，有一些进展需要向您汇报。"
杨慧敏听到律师这两个字，脸色明显变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简短地回应，然后挂断电话。
"陈哥，你...你请了律师？"杨慧敏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重新看向手中的协议。
"小杨，你知道这份协议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时间。"我说，"签署时间。"
杨慧敏不明白我的意思。
"按照劳动法规定，竞业限制协议应该在员工入职时签署，或者在劳动关系存续期间经双方协商一致后签署。"我解释道，"而不是在员工已经被辞退，劳动关系即将终止的时候临时拿出来。"
杨慧敏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05
"而且，"我继续说道，"这份协议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违约金数额。"
杨慧敏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五十万的违约金，对于一个月薪不到两万的项目经理来说，明显过高。"我分析道，"根据相关法律规定，竞业限制的违约金不得超过劳动者在解除劳动合同前十二个月平均工资的三倍。"
"那...那应该是多少？"杨慧敏忍不住问道。
"最多六万。"我说出这个数字时，杨慧敏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我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将协议放到纸箱子上，"重点是，我为什么要签这份协议。"
杨慧敏看着我，等待着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辞退吗？"我问她。
"听说是...业绩不好？"她小声回答。
"业绩不好？"我忍不住笑了，"小杨，你刚才不是听我说了吗，我为公司带来了超过两千万的收益。这样的业绩还算不好？"
杨慧敏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我说，"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事情。"
"什么事情？"
"关于那家投资公司的事情。"我停顿了一下，"更准确地说，关于那家投资公司与华远科技之间不正当关系的事情。"
杨慧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陈哥，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我看着她，"那我说得更直白一点。华远科技的很多项目，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而那家投资公司，就是幕后的操控者。"
"不可能！"杨慧敏几乎是脱口而出，"公司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能？"我反问，"商业竞争激烈，为了生存和发展，很多公司都会走捷径。只是有些捷径，是以牺牲公平竞争为代价的。"
杨慧敏沉默了，她的表情很复杂，既有震惊，也有困惑，还有一丝恐惧。
"陈哥，就算...就算真的有这种事，你也不应该..."她欲言又止。
"不应该说出来？"我替她把话说完，"你觉得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地签了这份协议，然后离开？"
杨慧敏点点头。
"可是小杨，你想过没有，如果每个人都选择沉默，那些不正当的行为就永远不会被曝光，受害者就永远得不到公正的对待。"
我说这话时，想起了那些在竞争中败给华远科技的公司，想起了那些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失去机会的人。
"而且，"我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看着她，笑了笑："因为我也是那家投资公司的股东。"
杨慧敏愣住了，她张大嘴巴看着我，仿佛看到了外星人。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那家投资公司的股东。"我重复了一遍，"确切地说，我是最大的个人股东。"
06
杨慧敏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不相信？"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可以给你看证据。"
我打开手机里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各种证明材料。股权证书、工商登记信息、银行转账记录...
"这...这怎么可能？"杨慧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收起手机，"三年前，我用自己的积蓄以及借来的资金，通过几个朋友的介绍，投资了一家刚成立的投资公司。"
杨慧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家投资公司的名字叫什么？"她问道。
"上海隆兴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我说出这个名字时，注意到杨慧敏的表情又变了。
"隆兴投资..."她重复着这个名字，"我好像在财务报表里见过这个名字。"
"当然见过。"我点点头，"过去三年里，华远科技从隆兴投资获得了总计八百万的投资，同时也向隆兴投资支付了超过一千万的技术服务费。"
杨慧敏的眼睛越睁越大。
"等等，你是说...你投资的公司，投资了华远科技，然后华远科技又付钱给你的公司？"
"聪明。"我赞许地点点头，"而且这只是表面的资金流动。实际上，隆兴投资还通过各种方式帮助华远科技获得项目，包括一些...不太正当的方式。"
杨慧敏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想要远离我。
"陈哥，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需要一个证人。"我说，"而且，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关于你工作的这家公司的真相。"我看着她，"小杨，你觉得你这三年的工作有意义吗？"
杨慧敏被我的问题弄懵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自己一直在为一家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利润的公司工作，你还会觉得这份工作有意义吗？"
杨慧敏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可是...可是我需要这份工作。"
"是的，你需要工作，我也需要。"我理解她的想法，"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为不正当的行为提供帮助。"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杨慧敏突然问道，"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些，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因为我也曾经犹豫过。"我诚实地回答，"三年来，我一边享受着投资回报带来的收益，一边为华远科技努力工作。我告诉自己，只要我的工作是正当的，就没有问题。"
"那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我想了想，然后说："是那个电话。"
"什么电话？"
"两个月前，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家被华远科技击败的竞争对手打来的。"我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他们的老板哭着告诉我，他们因为这次竞标失败，公司面临倒闭，几十个员工要失业。"
杨慧敏静静地听着。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沉默，实际上是对这种不公平的纵容。"
07
就在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人让我和杨慧敏都是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