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我胸口闷。”
四岁的斌斌蜷缩在沙发上,小脸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声音微弱得像小猫一样。
正在厨房忙碌的陈勇,闻声立刻跑了出来。他蹲下身,用自己粗糙的大手,心疼地摸了摸儿子滚烫的额头。
“斌斌乖,是不是感冒了?”他柔声安慰着,眼神里满是担忧,“等会儿爸爸带你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看,打了针就不难受了。”
躺在里屋的老父亲陈立根,听到“医院”两个字,不高兴地咳嗽了一声,隔着门帘喊道:
“去什么医院!小孩子家咳嗽发烧,不是常事吗?煮碗姜汤,捂着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医院里都是骗钱的!”
陈勇眉头紧锁,没有理会父亲的话。他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心如刀绞。
01
陈勇今年三十八岁,是青州市一个最普通的男人。
他没什么大本事,高中毕业就跟着师傅学了水电安装,凭着一股子实在劲和过硬的手艺,在城里的各个装修工地间奔波,赚点辛苦钱。
![]()
他和妻子李娟,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李娟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性格温柔贤惠。两人结婚后,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小两口恩恩爱爱,把这个小家经营得有声有色。
生活最大的光亮,是在五年前,儿子斌斌的出生。
斌斌长得虎头虎脑,聪明可爱,是陈勇夫妇俩的心头肉。陈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粗糙汉子,只有在面对儿子时,才会露出最柔软的一面。他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他拼命地接活干活,没日没夜地加班,就是想给斌斌更好的生活,想让他将来能上最好的幼儿园,读最好的学校,不像自己,一辈子只能当个水电工。
父亲陈立根,是在老伴去世后,被陈勇从乡下接过来的。
陈立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头,固执,迷信,还有着一套他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土道理”。他看不惯城里人的一切,尤其看不惯动不动就往医院跑的“娇气”。
“我跟你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常常对着儿子陈勇念叨,“病来了,靠的是自身的阳气去顶,不是靠医院那些化学毒药!我当年在生产队,发烧到四十度,不也照样下地干活?喝碗符水,睡一觉,啥事没有!”
对于父亲的这套理论,陈勇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知道老父亲的脾气,跟他讲不通道理,只能尽量顺着他,避免争吵。
为了让父亲在城里不那么孤单,也为了有人能在他们夫妻俩上班时,帮忙照看一下斌斌,陈勇和李娟,几乎是包揽了所有的事情,从不让老父亲操心。
他们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淡而幸福地延续下去。
可命运,却用最残酷的方式,给这个普通的小家庭,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02
斌斌的病,来得很突然。
起初,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流鼻涕,打喷嚏。
陈勇和李娟没太在意,只给他吃了点儿童感冒药。
可两天过去,斌斌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他开始发烧,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小脸烧得通红,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
“不行,得赶紧送医院!”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陈-勇当机立断。
父亲陈立根又在旁边念叨:“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我下楼去庙里给你求一道符,烧成灰喝下去,保管比什么药都灵!”
“爸!您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陈勇第一次,对父亲吼了出来。他抱起滚烫的儿子,和妻子一起,心急火燎地赶往了市儿童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诊断结果出来了:急性支气管炎,伴有肺部感染。
“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医生看着片子,严肃地说,“孩子的肺部已经有炎症了,再拖下去,发展成肺炎,就危险了。”
医生给斌斌开了吊瓶,又配了口服的抗生素和退烧药。
“记住,吊瓶要连续打三天,口服药一定要按时吃,一顿都不能落下!这是消炎的,千万不能擅自停药!”医生再三叮嘱。
看着儿子在病床上,因为打针而哭得撕心裂肺,陈勇和李娟的心,都碎了。
整整三天,夫妻俩轮流请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
![]()
好在,现代医学还是有效果的。
三天吊瓶打完,斌斌的烧,退了。咳嗽,也明显减轻了。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吵着要吃肯德基。
夫妻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出院时,医生又给他们开了一周的口服抗生素,让他们回家继续巩固治疗。
“孩子的病,最怕反复。药一定要坚持吃完,过一个星期,再来复查一次。”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陈勇和李娟连连点头,把医生的话,像圣旨一样,牢牢记在心里。
他们以为,这场病,总算是要过去了。
他们以为,生活,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轨道。
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03
出院回家后,照顾斌斌吃药的任务,就成了一个难题。
陈勇的铺子接了个大活,工期催得紧,他必须得去。李娟的纺织厂最近也忙着赶订单,请了三天假,已经是极限了。
“爸,我们俩要去上班了。”临走前,陈勇把一堆贴着标签的药瓶,和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服药时间表,郑重地交到了父亲陈立根的手里。
“这是斌斌的药,您看清楚了,这个是消炎的,一天三次,一次一粒。这个是化痰的,一天两次……千万千万,要按时给他吃,不能搞错了。”
陈立根耷拉着眼皮,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接过药瓶。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什么。养个孩子,比伺候皇上还金贵。”他嘟囔着。
陈勇看着父亲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爸,这药,关系到斌斌能不能彻底好利索,您可千万得上点心。”
“行了!去上你的班吧!我还能把我亲孙子给害了不成?”陈立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陈勇和李娟,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也实在是没办法。他们只能怀着一丝侥幸,把孩子,托付给了这个他们世上唯一的亲人。
在工地上忙碌的一天,陈勇的心,总是悬着。
他每隔两个小时,就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爸,斌斌怎么样了?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刚吃完!活蹦乱跳的,好着呢!”电话那头,父亲的回答,听起来很正常。
听到儿子没事,陈勇才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埋头干活。
可是,到了第三天,情况,开始不对劲了。
那天下午,陈勇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里,陈立根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慌乱。
“勇……勇啊,你快回来一趟!斌斌……斌斌好像又烧起来了!”
陈勇的心,猛地一沉。他丢下手里的工具,也顾不上跟工头请假,骑着电瓶车,就往家里狂奔。
一进门,就看到斌斌躺在床上,小脸又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而父亲陈立根,正拿着一把蒲扇,在给孙子扇风,嘴里还念念有词。
“斌斌这是……怎么回事?药呢?您给他吃药了吗?”陈勇冲上前,摸着儿子滚烫的身体,急得大吼。
“吃了啊!我天天都按时给他吃的!”陈立根也急了,指着桌上的药瓶,“你看,一粒都不少!可是……可是他就是不退烧啊!我看,就是医院那些药,不管用!是邪祟!斌斌这是被邪祟缠上了!”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就要往斌斌的额头上贴。
陈勇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抢过符纸,撕得粉碎。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信这些!”
他抱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儿子,和闻讯赶回来的李娟,第二次,冲向了医院。
04
这一次,是在市里最大的中心医院。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看着儿子被推进了抢救室,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和亮起的红灯,李娟当场就崩溃了,瘫软在走廊的长椅上,泣不成声。
陈勇也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着。
一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脸色无比凝重。
“谁是陈斌的家属?”
“我们是!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陈勇和李娟疯了一样地冲了上去。
“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的声音,给他们判了死刑,“孩子送来得太晚了,普通的肺部感染,已经恶化成了重症肺炎,引起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和多器官功能衰竭。”
“怎么……怎么会这样?”陈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前几天才刚出院的,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事的啊!”
“按时吃药?”医生皱起了眉头,“我们给孩子做了血液检查,他体内的抗生素浓度,几乎为零!这说明,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服用过有效的消炎药!”
“这不可能!”陈勇大吼,“我们天天都让我爸给他喂药的!一顿都没落下!”
“那我就不知道了。”医生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总之,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轰隆!
陈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了。
他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痛苦,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医生那句“准备后事吧”在无限地回响。
三天后,四岁的斌斌,在重症监护室里,永远地闭上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个曾经给家里带来无限欢乐的小天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李娟在接到儿子死亡通知的那一刻,当场就哭得晕厥了过去。
而陈勇,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只是像一尊雕塑一样,静静地,抱着儿子那具小小的、已经冰冷的身体。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种极致的悲痛,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用表情和眼泪来宣泄的范畴。
他的世界,死了。
05
按照老家的风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
陈勇和李娟,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把斌斌,安葬在了城郊的一片安静的公墓里。
没有葬礼,没有宾客,只有两个伤心欲绝的父母,和一座小小的、冰冷的墓碑。
从墓地回来后,这个原本就不大的家,变得死一样地寂静。
李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
陈勇,则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走着。
他把儿子生前最喜欢的玩具,奥特曼、小汽车,一件一件地,摆放整齐。
他把儿子穿过的衣服,叠得工工整整。
他甚至会对着儿子空荡荡的餐椅,轻声说:“斌斌,吃饭了。”
而老父亲陈立根,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念叨他的那些“土道理”了,整日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唉声叹气。
他或许有愧疚,或许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老年人面对死亡时的麻木和逃避。
出事后的第五天,陈勇终于决定,要为儿子,收拾一下他那张小小的床铺。
那张床上,还残留着儿子最后的气息。
他想把这些东西,都封存起来。
他缓缓地,走进斌斌那间小小的卧室。
房间里,一切都还维持着斌斌离开时的样子。墙上,贴着他喜欢的卡通贴纸。书桌上,还放着他没画完的涂鸦。
陈勇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床印着蓝色小恐龙图案的被子。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儿子留下的余温。
他的眼眶,第一次,红了。
他想把儿子睡过的枕头和床单,都收起来,永远地珍藏。
他缓缓地,掀开了那张小恐龙床单。
床单下面,是柔软的床垫。
枕头下面,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的手。
他皱了皱眉,把枕头拿开了。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闪电,劈中了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枕头下面的那个东西。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