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总算忙完了,累死我了!”我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满桌的同事抱怨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家那水管,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项目最忙这周坏了。
这都好几天了,我天天半夜回家,累得跟狗一样,别说修了,连找师傅的电话都没空打。
明儿个我得早点撤,不然晚上又没水用了。”
话音刚落,坐在我对面的李明就热情地接过了话茬:“哎哟,老张,多大点事儿啊!
修水管我可在行了。
再说了,咱俩住得又不远,吃完饭我跟你回去,三下五除二就给你搞定了,保准你今晚就能洗上热水澡!”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我明天自己找个师傅就行。”
“嗨,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明拍着胸脯,一脸的真诚,“找师傅不得花钱啊?
我这免费劳动力你还不用?
你要是真过意不去,改天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就这么定了啊!”
01
我叫张伟,三十有二,是这座繁华都市里千千万万普通上班族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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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轨迹,就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标准得有些乏味。
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长大,靠着悬梁刺股的努力,考上了一所还算体面的大学,毕业后,挤过千军万马的招聘会,最终落脚在现在这家互联网公司,成了一名设计师。
我这人,没什么宏图大志,也没什么花花肠子,父母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实在,要与人为善。
我也一直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人生信条。
在公司里,我的人缘算不上最好,但也绝对不差。
同事们谁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找到我,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基本都不会拒绝。
就拿我们组新来的实习生小王来说,刚来的时候业务不熟,做图软件用得磕磕绊绊,好几次急得快哭了。
我看他可怜,就主动在下班后留下来,手把手地教他,把我自己总结的一些快捷键和技巧都倾囊相授。
后来小王顺利转正,对我一口一个“师傅”,感激得不得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对我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大家每天在一个办公室里待的时间比跟家人还长,能在一个屋檐下共事,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工作上的竞争在所难免,但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工作才能干得顺心。
我单身,一个人住。
房子是前几年咬着牙贷款买下的,一个六十多平的两室一厅。
虽然每个月要还的房贷像座大山一样压在身上,但每当深夜加班回家,能有一盏灯为我而亮,心里就觉得踏实。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总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我这个人有点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见不得家里乱糟糟的。
所以,不管工作多忙多累,我都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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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的书要按高矮顺序排列,衣柜里的衣服要按颜色深浅挂好,连厨房里的瓶瓶罐罐,标签都要朝向同一个方向。
朋友们都笑我活得太累,但我却乐在其中。
对我来说,这个整洁有序的小小空间,是我对抗外界所有混乱和压力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我最温暖、最安心的港湾。
02
这样平静而规律的生活,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项目彻底打乱了。
公司接下了一个业内知名大客户的单子,对方要求在一个月内,拿出一套涵盖线上线下、涉及品牌全方位推广的完整设计方案。
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几乎决定了公司未来一年的业务走向和行业地位。
领导对此下了死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们整个设计小组,作为项目的主力军,瞬间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组长在动员会上说得慷慨激昂,我们听得热血沸腾,但谁都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
那段时间,加班成了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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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6”?
那简直是奢望。
我们过的基本上是“007”的日子,办公室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行军床和睡袋成了每个人的标配。
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无休止的头脑风暴、草图绘制、方案修改中循环。
常常是为一个细节争论到面红耳赤,为一个创意兴奋到彻夜不眠。
办公室的角落里,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咖啡和泡面的混合味道。
每个人都顶着一双堪比国宝的熊猫眼,眼神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那是一种被逼到极限后,迸发出的战斗意志。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后,我们在截止日期的前一晚,将最终版的方案打磨完成,发送到了客户的邮箱。
当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像打赢了一场恶战的士兵,瘫倒在椅子上,脸上挂着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当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
我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走出灯火通明的公司大楼。
深夜的冷风迎面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大脑才清醒了几分。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感觉自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
回到家,我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摸黑走进卫生间,只想赶紧冲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然后一头扎进柔软的被窝里。
可当我习惯性地拧开淋浴的开关时,预想中的水流并没有出现,只有空气从花洒里发出的“嘶嘶”声。
我愣了一下,随即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滴答、滴答”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厨房,打开橱柜门,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往里看。
果然,水槽下面的那根不锈钢波纹软管,接口处已经锈迹斑斑,管身上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水正顺着那道裂口,顽强地往外渗,橱柜的底板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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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我从阳台的杂物柜里翻出那个落了灰的工具箱,蹲在冰凉的瓷砖上,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光,开始跟那根顽固的水管作斗争。
可我毕竟是个门外汉,平时也就拧个螺丝、换个灯泡。
面对这种技术活,我完全是束手无策。
折腾了半天,非但没能把裂口堵上,反而因为拧动了老化的阀门,让裂口撕扯得更大了,水流从“滴答”声变成了“哗哗”的细流。
我彻底没辙了。
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这个时间点,上哪儿去找修理工啊。
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铁,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休息。
我实在没精力再跟这根水管耗下去了。
最后,我只能妥协。
我找到走廊墙壁上的水表箱,用扳手费力地拧上了家里的总水闸。
世界总算清静了。
我用抹布胡乱地擦了擦厨房地上的积水,就踉踉跄跄地回到卧室,一头倒在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我心想,算了,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睡觉。
等明天……不,是今天下班回家,再找个靠谱的师傅来修吧。
03
然而,现实总比想象的要骨感。
我以为提交了方案就能解放,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第二天,我们小组的人顶着一脸的倦容,期待着领导的表扬和客户的认可。
结果,客户那边虽然对整体创意很满意,但却针对细节,洋洋洒洒地列出了几十条修改意见。
于是,新一轮的“战斗”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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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我们都陷入了和客户“斗智斗勇”的拉锯战中。
每天,我依旧是披星戴月地回家,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更别提去联系修理工了。
家里的总水闸一直紧紧地关着。
我每天的个人卫生问题,全靠公司茶水间里的饮水机和洗手间来解决。
用矿泉水瓶接水刷牙洗脸,成了我那几天的日常。
至于洗澡,那更是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好在当时天气已经转凉,我也就凭着一股毅力,这么一天天地凑合了下来。
终于,在又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反复修改、沟通和打磨后,项目的所有细节被彻底敲定。
客户对我们精益求精的态度和最终的成果非常满意,在合同上爽快地签了字。
为了犒劳我们这些天来的“英勇奋战”,领导龙颜大悦,大方地手一挥,当晚就在公司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海鲜餐厅,给我们整个项目组开了庆功宴。
压在心头几个星期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所有人都彻底松了一口气。
庆功宴上,气氛异常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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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推杯换盏,互相吹捧着,把这些天积攒的所有疲惫、压力和委屈,都宣泄在了酒桌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话匣子也都彻底打开了。
聊着聊着,我就忍不住开始大吐苦水。
“哎,总算是熬出头了,再这么搞下去,我感觉我这小命都要交代了!”我将杯中的冰镇啤酒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们是不知道,我家那破水管,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项目最忙的这周跟我作对。
这都快十天了,我天天半夜回家,累得跟条死狗一样,别说修了,连上网找个师傅电话的功夫都没有。
明儿个我可得早点撤,不然这澡再洗不上,我真要馊了。”
同事们听了,都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张哥,你也太惨了吧!
这简直是水逆啊!”
“就是,没水用也太难受了,尤其是在这种高强度工作之后。”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我时,坐在我对面的李明,突然把筷子一放,热情地开口了。
“哎哟,老张,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修水管我可在行了。
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在老家,我爸就是个专业的水管工,我从小就跟着他东跑西颠的,耳濡目染,这些活儿我门儿清。”
李明是我们小组里年纪比较小的一个,大概二十五六岁,刚来公司一年多。
他平时话不多,性格有些内向,但干活很踏实,交代的任务总能按时完成,人也挺机灵的。
我对他印象一直还不错。
“再说了,”他指了指窗外,笑着说,“咱俩住得又不远,我记得就隔着两条街。
等会儿吃完饭,我直接跟你回去,找找问题,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你搞定了,保准你今晚就能舒舒服服地洗上热水澡!”
04
听李明这么一说,我心里确实是“咯噔”一下,动心了。
毕竟,连续加班了这么久,我最想念的,就是家里那个能让人瞬间满血复活的热水澡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
人家李明也跟我们一样,辛辛苦苦加了这么多天班,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再去占用人家的休息时间呢。
“别别别,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我连忙摆手,客气地拒绝道,“你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赶紧回家歇着吧。
我明天自己找个师傅就行,现在网上预约也方便,花不了多少时间。”
“嗨,张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明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咱们一个组的兄弟,天天一块儿并肩作战,说这些就太见外了!
再说了,找师傅不得花钱啊?
现在这人工费多贵啊,上门费、材料费,随随便便就得好几百。
我这免费的劳动力你还不用?
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手头宽裕了,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就这么定了啊!”
他话说得又快又热情,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我拒绝的豪爽。
旁边的同事们也都跟着起哄。
“就是啊,张哥,李明都这么说了,你就别跟他客气了。
咱们可都等着沾光,去你家蹭澡呢!”一个同事开着玩笑说。
“对啊,正好让李明给我们露一手,我们也好学学,以后家里有这问题也能自己解决了。”另一个同事附和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三推辞,就显得有些矫情和不近人情了。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李明说得也有道理。
请他吃顿饭,花不了多少钱,总比花几百块请师傅要划算,而且还能增进一下同事之间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那好吧。”我终于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那就真麻烦你了,李明。
啥也别说了,这杯我敬你!
改天我一定请你吃大餐,地方你随便挑!”
“好嘞!
张哥你太客气了!”李明也爽快地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
庆功宴在热闹的氛围中结束了。
大部分同事都各自打车回家了。
我便带着李明,一起溜达着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路上,我们聊着天,气氛很融洽。
到了我家楼下,我打开单元门,带着他上了电梯。
站在家门口,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一股因为好几天没通风而产生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十天没开窗了,家里有点味儿,你别介意啊。”
“没事没事,这很正常。”李明摆了摆手,很自然地换上我从鞋柜里递给他的客用拖鞋,走进了屋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由衷地赞叹道:“哇,张哥,你家可真干净啊,比我们公司保洁阿姨打扫得都利索。
东西摆得井井有条的,一看就是个会生活的人。”
“我这人有点强迫症,见不得乱。”我笑着回应,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带着他来到厨房,指了指水槽下面的橱柜:“诺,罪魁祸首就在这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大师傅。”
李明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的背包,就从我找出来的那个破旧的工具箱里挑拣起工具。
他看了看情况,然后一头就钻进了那个狭小黑暗的橱柜里。
我站在一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明,看着他熟练地用扳手卸下已经生锈的旧软管,用抹布仔细地清理接口处的残渣,然后又拿出我提前在网上买好的新管子,对准接口,慢慢地拧了上去。
他的动作确实很麻利,一招一式都显得非常专业,一点也不像个生手。
“张哥,递个大号的扳手给我,这个有点滑丝了。”
“张哥,抹布在哪儿?
帮我擦一下手,全是油。”
我在一旁给他打着下手,递工具、拿东西,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和佩服。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李明满头大汗地从橱柜里钻了出来,脸上沾了几道灰,看起来有些狼狈。
“搞定了!
严丝合缝!”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自信地对我说,“你去开总闸试试水。”
我赶紧跑到走廊,费力地拧开了总水闸。
回到厨房,我怀着一丝期待,慢慢地拧开了水龙头。
一股清澈的水流“哗”地一下,欢快地涌了出来。
我赶紧凑到橱柜下面,仔细地检查着接口处,干燥如初,一滴水都不漏。
“太好了!
通了通了!”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明,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了!
简直是我的救星啊!”
“哈哈,小事一桩!”李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了淳朴的笑容,“以后有这种事,随时找我,保证随叫随到。”
05
水管修好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我坚持要留李明下来喝杯茶,休息一下,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正常上班,就执意要走。
“张哥,你赶紧去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吧,好好休息一下。
饭的事不着急,你啥时候方便都行。”他非常体贴地说道。
我把他送到门口,再次郑重地表达了我的感谢:“那行,我就不留你了,你路上慢点。
明天,明天晚上我一定请你吃饭,不许再推辞了!”
“好嘞,那我可就等着张哥你的大餐了啊!”李明笑着跟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电梯。
关上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为水管的畅通而变得美好了起来。
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睡衣,准备去享受我期待了整整十天的热水澡。
在洗澡之前,我想着还是先把厨房彻底收拾一下。
李明虽然干活利索,但毕竟是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操作,橱柜底下还是留下了一些灰尘和拆卸下来的铁锈污渍。
我这个强迫症,是见不得家里有任何卫生死角的。
我拿着一块湿抹布,蹲下身子,开始清理橱柜的内部。
突然我看到了什么。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咚咚咚”地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
我感觉自己像是瞬间坠入了一个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的手指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好几次都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我解开屏幕锁,按下了那三个我这辈子都从未想过会主动拨打的数字——110。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我对着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而又坚定地说道:
“喂,是警察吗?
我要报警。
我的同事,他是个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