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0月,黑龙江省军区招待所]“王司令,库楚河那仗您到底怎么输的?”话音刚落,老将军的茶杯“啪”地搁在桌上,茶水晃出半圈,他抬眼盯着我,空气像被冻住。这场本来轻松的口述史访问,骤然拐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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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王明贵七十三岁,头发花白却精神利落。齐齐哈尔的大爷大妈提起他,仍习惯喊“王司令”。街口早点摊的师傅说得直白:“他在嫩江一站起来,日本人就瘆得慌。”外人只知他身披勋章,却少有人清楚那枚金星背后铺着怎样的汗与血。
倒带回到1931年。嫩江以南的格节河金矿,被新雪封住了矿道口。午休时,一个油印小传单在食堂长桌上兜了一圈:关东军炮轰北大营,蒋介石不抵抗。传单的墨色并不均匀,却把二十岁出头的王明贵钉在地板上。他把纸举给灶口边的炊事员艾俊山:“毛泽东真有这么神?”艾没抬头,只淡淡一句:“信不信由你,反正共产党敢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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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周,矿工夜谈的主题只剩抗日。1933年春天,伪县公署发电报要没收格节河金矿。刘纪三、王明贵带头炸了仓库的炸药库,把最后一车金砂埋进河床。日本宪兵赶到时,火光映着雪面,谁都找不到半两黄金。那一夜,王明贵扛着一支老毛瑟,第一次钻进深山。
四年间,王明贵在松花江、黑金河、木沟河三条水系间转战。面向冰封草甸,他学会分辨风向,也学会一击即走。1940年秋,他化装成伪满宪兵,高举“讨伐队”旗号,率三支队堂而皇之踩进克山县。十字街口分兵,九支队捣毁伪团部,三支队拔掉炮台。二十分钟后,县公署旗杆上挂上红底白字“抗联”二字,守军目瞪口呆——城墙、电网、探照灯,全成了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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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山一役后,日伪军给王明贵贴了价码:活捉五万元,斩首十万元。抗联战士私下打趣:“咱司令比黄金还贵。”可现实冷酷——补给被封锁,部队躲进白桦林深处。有一阵子,每人一天半把炒面,水煮树皮当菜。有人饿得啃皮带,王明贵却硬是让伤员先吃仅剩的三听罐头。夜里,他烤着干柴嘀咕:“命要紧,仗也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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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苏联红军渡江,抗联配合作战,关东军土崩瓦解。嫩江省军区成立,王明贵出任司令。三个月收复三十七座城镇,逼得散兵游勇签字缴械。建国后,他历任黑龙江省军区副司令、顾问,被授予少将军衔。勋表上那排金光闪闪的二级八一、二级独立自由、一级红星,让许多新兵崇敬得直搓手。
话说回来,采访那天原本顺风顺水。王明贵指着膝盖上一道扭曲的疤说:“子弹入口处比蚊子包大不多少,刮风就疼。”我顺势追问当年抗联最惨时有多苦,结果一句“库楚河败仗细节”触到了他不愿回想的齿缝。老人收回笑意:“你老琢磨我挨饿挨冻,想写惨像?鬼子仓库里有啥,我打掉一车照吃不误。山上飞的,地下跑的,除老虎没动过刀,还有啥缺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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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站起来,在屋里踱两步,继续:“西征兴安岭,十六仗,十五仗我赢。就那一场让日本人侥幸脱身,你倒抓着不放?写报道不是没问题,可别光盯着伤疤,别让后辈觉得咱只会挨打。”话锋犀利,却透着兵家习性。战场上,不夸功,也不认怂,胜败都自己扛。
我明白他的怒意。那一仗确实吃了亏,原因之一是冰面塌陷,枪炮压不住,二是联络哨失踪。不过紧接着,王明贵调头“十三检点回马枪”,半夜反扑,炸了日军三个粮库,把对方冬季储备烧成灰。日方战史甚至把“斯大林、毛泽东、王明贵”并列为“北满三巨头”,虽显夸张,却足见其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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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我重看那份录音,茶杯清脆的撞击声仍在耳边。很多人追逐抗联的苦难侧影,却忽略它的韧性。王明贵在笔记本扉页写过一句简单的话:“仗是怎么打赢的?人心。”这五个字,看似朴素,却胜过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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