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深秋,沈砚秋攥着烫金封皮的《历代观音造像考》,指腹在封面的鎏金观音浮雕上反复摩挲 —— 那是一尊唐代风格的观音像,眉眼弯弯却未施粉黛,衣袂翻飞间透着几分中性的飘逸。他翻阅遍了江南图书馆的善本典籍,从《魏书・释老志》到《宣和画谱》,始终卡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自魏晋至明清,观音造像为何从蓄须的男相逐渐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女相?难道真如某些学者所言,是 “后世文人的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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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您要的碧螺春。” 茶摊老板老周递过青瓷茶杯,杯沿还沾着细小的茶毫。热气氤氲中,老周瞥见他书上的观音画像,粗糙的手指在杯沿划了一圈:“先生是研究这个的?听说普陀山的了尘法师能通佛理,去年有个从北平来的教授,也是为观音的事儿去请教,回来就说‘茅塞顿开’。您若真要寻答案,不如去趟普陀?”
沈砚秋心头一动。他早听闻普陀山慧济寺的了尘法师不仅精研佛法,还喜欢研习东洋佛教艺术。
次日清晨,沈砚秋提着装有论文初稿、放大镜和拓片工具的行李箱,登上了开往宁波的 “江亚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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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在船舷边,翻开《历代观音造像考》,其中一页贴着一张北魏观音造像的黑白照片 —— 那是1925年洛阳龙门石窟出土的青石造像,观音头戴高冠,身着交领袈裟,右手结施无畏印,唇上两撇短须清晰可见,下颌线棱角分明,活脱脱一副武将模样。可翻到宋代部分,画风骤变:马远的《白衣观音图》中,观音端坐于岩石上,身披白纱,发髻高挽,胸前还缀着小巧的璎珞,眉眼间满是温柔,活像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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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轮在颠簸了三个时辰,抵达普陀山码头时,暮色已漫过紫竹林。码头上挤满了挑着担子的脚夫、提着香篮的香客,还有几个穿西装的外国人举着相机拍照。沈砚秋沿着石板路往慧济寺走,沿途的庵堂里传来木鱼声,偶尔有穿蓝布衫的尼师提着食盒经过,见他背着沉重的行囊,便停下脚步:“施主是去慧济寺拜访了尘法师?” 得到肯定答复后,尼师指了指半山腰的灯影,“法师今早在禅房抄经,吩咐过若是有人前来拜访,可先在客堂住下,明早再见。”
客堂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炭盆,炭火正旺。沈砚秋刚放下行李,一个小沙弥便端来一碗热粥和一碟咸菜:“施主一路辛苦,这是寺里自己种的青菜做的咸菜,您尝尝。” 小沙弥约莫十岁,眉眼清秀,说话时还带着几分稚气。沈砚秋趁机问:“小师傅,寺里的观音像都是女相吗?” 小沙弥摇摇头:“前殿的观音是女相,后殿的药师殿里,还有一尊石头做的观音,有胡子呢!师父说,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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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亮,沈砚秋便被钟声唤醒。推开禅房的木门时,了尘法师正伏案书写,银白的胡须垂在墨色僧袍上,案头摆着一尊北魏时期的青石观音像 —— 与他照片里的那尊极为相似,头戴宝冠,面容刚毅,唇上分明有两撇短须,正是典型的男相造像。法师身前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写的是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施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了尘法师放下毛笔,声音温和如晨钟。沈砚秋说:“弟子查阅史料,发现魏晋时期观音多为男相,如敦煌莫高窟第 254 窟的《降魔变》壁画中,观音身披铠甲,手持宝剑,活像个将军;可到了唐代,永泰公主墓的壁画里,观音就变成了梳着双鬟的少女模样;宋代以后,女相更是成为主流,连话本小说里都称观音为‘观音娘娘’。可佛经中从未明确观音性别,为何造像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了尘法师接过初稿,戴上老花镜,逐页翻看,偶尔在空白处用铅笔做标记。他指着案头的观音像,又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清代的《观音慈容图》,两相对比:“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