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父爱深沉。
我叫晴雪,出生于湖北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至于我名字的由来,母亲说是因为我降生那夜,大雪纷飞,在别人看来,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美得不行,可母亲也因此吃尽了苦头。
那天晚上,母亲突然感到腹部阵痛不断,她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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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村庄交通闭塞,再加上又是大晚上的,地上都是雪,村里开拖拉机的李叔不敢担责,便拒绝了我父亲的请求。
眼见雪越下越大,再不想办法可能就要出人命,父亲一咬牙喊来了三个同村的汉子,把家里柴房那扇旧门板拆下来做了一个简易担架,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半尺厚的积雪,将我母亲抬去了二十里外的乡卫生院。
那天晚上,山路崎岖湿滑,几个人没少摔跤,但自始至终,他们也没让我母亲磕着碰着,最终顺利将人送到目的地。
我平安降临人世,但身子骨比较弱的母亲却因此落下病根,往后的岁月里总是咳嗽,天气稍凉就关节疼痛。
我们家家境贫寒,土坯房每逢雨天就滴滴答答漏雨,父亲总是忙不迭地摆满盆盆罐罐。一日三餐不是青菜就是萝卜,偶尔吃一次豆腐就跟过年一样。
尽管生活艰苦困顿,但父母感情甚笃,白天,母亲在家照顾我,父亲则在田间地头侍弄他的那些庄稼。日子苦涩却也充满了温馨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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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长到2岁时,父亲见我能自己下地走路了,他一合计,便决定随本村一个堂伯外出打工,他说,工地工资高,比侍弄庄稼强些。母亲则叮嘱他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身体第一。
头一年,父亲在外确实挣到了一些钱,所以次年开春后,他又出去了。
临行前,父亲笑着跟我和母亲保证,年底回来了给我和母亲一人买新衣裳,买好多猪肉、炮仗,还答应给我买一个洋娃娃,一家人好好过个热闹的年。
然而命运弄人,母亲没有等来她的新衣裳,我也没有等来我的洋娃娃……
就在当年端午节前夕,和父亲一起外出打工的堂伯突然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盒子,一脸哀愁地站在我家门口。
堂伯告诉我母亲,我父亲在工地出了意外,从十多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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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伯这次回来不是过端午,而是特意给我家报丧来的。
因为人是堂伯带着一起出去的,现在出了问题,他很内疚,但母亲是个讲道理的人,她知道这是意外,与堂伯无关。
随后,堂伯便将一坛骨灰和一包用旧报纸包裹的东西交给了我母亲。堂伯交代,骨灰是我父亲的,报纸里包的是我父亲的赔偿金,总共有十多万块钱。
母亲抱着那坛骨灰哭了三天三夜,哭声凄厉得让整个村子都沉默了。
奇怪的是,自从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母亲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脸上已经看不到太多的悲戚和颓废。她像之前一样给我洗衣做饭,侍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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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向与人为善,平常种的瓜果蔬菜一大部分是拿去镇子上卖的,但她总会单独拿出一部分给村子里的叔叔婶婶家送去。
“亚珍妹子,你和小雪无依无靠,平时全靠这些瓜果蔬菜为生,不用再给我们送来了,留着多卖点钱给小雪交学费吧!”刘婶对我母亲说道。
“没事儿,我那还有很多呢,我男人走后,村里人也帮了我家不少,这点蔬菜算不得什么。”母亲爽朗和善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当时我还小,还不知道死亡的具体含义,母亲为了不让我哭闹,对我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平时工作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话虽如此,但每逢年底,看着别人大包小包从外地回村过年的热闹场面,我总会哭着问母亲,“爸爸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他要在外地过年吗?”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卧室拿出一包东西,里面有我的新衣裳和一些玩具零食,她说这些是父亲托村里人带回来的,今年过年他就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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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条件差,看到新衣服和玩具,我欢喜得不行,便暂时将对父亲的思念抛诸脑后。
但随着我开始上小学后,从身边人的言论中我逐渐得知了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也逐渐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这时,我反而不再哭闹着追问父亲的下落,却也明白了一件事:往后,我只有妈妈,再也没有爸爸了……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读书时,每次看到书本上“父亲”这个词语时,我心里都非常难受;平时,只要是看到别人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我在艳羡的同时都会黯然神伤。
我虽年幼,却早早失去了父爱,也因此,我的性格变得有些孤僻。
又过了两年,村里的几个婶子开始轮番来劝我母亲,说她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一个女人带孩子实在辛苦,应该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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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知道这是乡邻们的好意,但也总是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带着个累赘,没人愿意要我的,以后再说吧!”
只有我知道,母亲这话言不由衷,她不是担心没人要她,只是担心匆忙改嫁,要是遇到一个对我不好的继父就完了。
而自始至终,母亲供我吃穿读书,从来就没有觉得我是个累赘,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
此后的日子里,母亲继续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每天等我上学后,她就走二十多里山路到镇上去卖菜,然后赶在午饭点前回家给我做饭。
晚上,看着母亲在油灯下一遍一遍地数着那些毛票,然后从柜子最里边拿出了一个铁盒。那铁盒里装的是我父亲的死亡赔偿金。
母亲只留一部分必要的日常开支外,将剩下的钱全放进了那只铁盒,她说那是给我准备的“嫁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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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时常告诫我,要努力读书,靠自己的知识文化能力走出大山,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经意间却看到母亲鬓角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几缕银发……
几年后,我开始上初中了,学校在镇上,虽然平时我住校,只周五下午返回,但周六早上就要赶去补课,山路崎岖,每次往返都要四个多小时。
母亲心疼我,索性在镇上租了一间小屋。我们出租房所在栋楼的一楼是个修理铺,店老板是个大叔,大家都叫他老王。
王叔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总是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衣服,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
第一次见到我们搬家,他二话不说就上来帮忙,扛着最重的箱子一口气爬上三楼,大气都不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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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王叔对我们母女格外照顾。母亲的电饭煲坏了,拿到他店里修,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先修我们的;家里的灯泡坏了,他自掏腰包给我们买新的换上;他店里装零部件的那些的纸箱纸板都仔细捆好,留给我母亲卖钱。
街坊邻居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老王怕是看上那个寡妇了吧?”
“听说那女人手里有一大笔赔偿金呢,恐怕他是冲着那笔钱去的吧……”
很快,这些话语便飘进我了的耳朵,这让我又羞又恼。
我怒气冲冲找到母亲,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妈,离那个王叔远点吧!别人都说闲话了!”
母亲正在缝补我的衣服,听闻这话后竟头也不抬就回了一句“别听外人瞎说,妈有分寸”,随后又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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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他是冲着爸爸的赔偿金来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母亲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坚定,“那笔钱是你爸爸用命换来的,是留给你将来做嫁妆的,谁也骗不去。”
然而不到三个月,母亲还是偷偷和王叔领了证。我知道后如遭雷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我觉得母亲背叛了父亲,也觉得王叔别有所图。无论母亲如何解释,我都冷着脸不理不睬。
不久,我随母亲搬进了王叔临街的家中。我坚持叫他“王叔”,却从未喊过他一声“爸爸”。
这是我无声的抗议,是我对逝去父亲的忠诚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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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并不强求,依旧默默照顾着我们。每天早晨,他都会为我和我母亲准备好早餐后才去临街修车行;下雨天,他早早等在学校门口送伞;我成绩进步时,他会偷偷塞给我几块糖作为奖励。
但我始终冷眼相待,将他的好意全都解读为“别有用心”。
初三那年的一个冬天晚上,我突发高烧,躺在房间里说胡话,母亲发现后记得直跺脚。
王叔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卫生院走。几里路的距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能感受到他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那次,得亏王叔送医及时,我才没有烧坏脑子,但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王叔走路一瘸一拐的,细问之下才知是他送我来的路上崴了脚。
母亲心疼王叔,几乎一宿没合眼,她为王叔敷药,我却暗自思忖:这莫非是苦肉计?
一年后,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就在我去学校报到的前几天,王叔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开学那天,他就骑着这辆二手摩托送我去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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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每个月,他都准时给我送生活费。每次他来,总是带一大包东西:母亲腌的咸菜,煮的茶叶蛋,有时还有几个皱巴巴的苹果。
室友羡慕地说:“你爸对你真好。”
我却冷笑不语,心想:爸?他配吗?继父他都不配,姓王的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哩!
高三那年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期间,我几乎两个多月没回过家。我掐指一算,王叔也该过来送生活费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一连等了好几天,都不见王叔送生活费过来。
我就在想,毕竟不是亲生的,王叔才不会那么上心惦记着我有没有生活费呢!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王叔不上心,难道母亲也忘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我胡思乱想且濒临弹尽粮绝的时候,王叔来学校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过来时比以往憔悴了许多,见面后,他跟之前一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生活费递给我,我接过生活费头也没回地回到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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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对于这迟到的生活费,我心里有气。
三天后,我们正在教室里做试卷,班主任突然把我叫了出去,“晴雪,你继父刚给我打电话,说你母亲病重,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我不理解这话的具体意思,但还是第一时间往家里赶,因为那是最疼爱我的母亲。
不料,等我到家时,母亲已经断了气,王叔正和他家族里的两个叔叔在布置灵堂。
看到我回来了,王叔一脸愧疚,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事后我才得知,母亲是突发心脏病走的,没受什么苦。我跪在棺前,哭得撕心裂肺,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王叔站在一旁,眼睛红肿,想要安慰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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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我妈病重,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我口不择言地指责他。
王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流泪。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我猛然一震,立马跑到母亲房间翻找,却发现柜子里之前那个装赔偿金的铁盒不见了……
我冲出去找王叔质问,他承认钱在他那里,却说现在不能给我。
“果然是为了钱!”我摔门而去,心中充满鄙夷和愤怒。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王叔偶尔打来电话,我总是没说两句就挂断了。
后来,他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不再打了。
我想,这样也好,再也没人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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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好了,父亲的那笔赔偿金我也不打算要了,那笔钱就当是冲抵王叔这些年对我和母亲照顾的辛苦费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大学里,我认识了王龙。他阳光开朗,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阴郁的生活,我们谈起了恋爱。
毕业后我和王龙决定结婚,婚前一个月,王龙的父母提出邀请王叔过来参加婚礼。我本是极力反对的,但为了不让婆家这边觉得我无情无义,我只好妥协。
王叔来的时候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旁的众宾客都在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中王叔蛇皮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而我也是好奇,但我知道,蛇皮袋里装的肯定不是钱。第一,王叔就一开修车行的,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第二,就算王叔有那么多钱,但是他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不会那么大气;第三,王叔之前苦心积虑夺走我父亲的赔偿金,现在哪怕让他吐一半出来都不可能,当然,我也不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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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新收的稻米,你妈妈生前最爱吃了。”王叔指着面前的蛇皮袋微笑着说道。
那一刻,我分明听到旁边宾客失望的叹息声,同时,我感觉这也太丢人了,哪有结婚送礼送稻米的?
“这袋子应该很沉,快去帮一下忙!”我赶紧让王龙把袋子拎到酒店后面去,表面上是体谅王叔的辛苦,实则是想赶紧结束这丢人现眼的尴尬局面。
整个婚礼过程中,我都没用什么好脸色对王叔,我觉得他太抠了,简直丢尽了我娘家人的脸。
婚宴结束,王叔说他要回去照看店铺,我也没有挽留。
我巴不得他早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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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婆婆突然把叫我到厨房,一脸惊讶地指着一只蛇皮袋说:“你快过去看看吧……”
我一眼就认出那只蛇皮袋是之前王叔带过来的那只,但我很纳闷婆婆为何如此紧张,难道袋子里的米变质了?
我疑惑地打开袋子,用手轻轻一扒,却发现里面赫然埋着一只铁盒,下一秒,我有些疑惑,因为我认出来了,那铁盒正是母亲当年存放我父亲赔偿金的那只!
铁盒里有一张存折和一封信。存折上有三十多万元存款,署名是我的名字。
我的手开始颤抖,缓缓展开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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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雪,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过上幸福生活了。你父亲的赔偿金十三万八,我一分没动都存在这里了。另外的十六万是我这些年的积蓄,算是给你的嫁妆了,你可别嫌少啊。
当年,你母亲走得突然,没来得及交代。其实那晚她知道自已不行了,拉着我的手说:‘老王,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晴雪,那笔钱你帮她守着,等她成家了再给她。这孩子倔,现在给她,怕是会被骗或者乱花。
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动用你父亲用命换来的钱。你母亲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家里永远留着你的房间,随时欢迎你回家。
——王叔”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我瘫坐在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些被我误解的点点滴滴此刻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王叔冒雪背我去医院、崴了脚却强忍疼痛的模样;每个月骑摩托车给我送生活费时,被风吹得干裂的脸庞;每次我冷漠相对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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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最深沉的父爱是无声的。它不需要言语,只是默默守护,默默付出,即使被误解也从不辩解。
那晚,我靠在王龙肩上失声痛哭,为母亲的良苦用心,为王叔的默默承受,也为自己的偏执冷漠。
次日清晨,我和王龙踏上了回家的路。这一次,我打算把王叔接城里住,并且我要当面喊他一声“爸爸”,要弥补这些年我欠他的。
往后余生,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希望他能原谅他的这个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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