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地下二层,一号解剖室。
张国栋摘下沾满福尔马林气味的手套,缓缓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从业四十年,解剖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见过被肢解的,见过被焚烧的,见过被沉入水底、腐烂得不成人形的。
他以为,自己这双眼睛,早已看透了死亡的所有形态,自己的这颗心,也早已坚硬如铁。
可今天,在面对这具“寿终正寝”的、甚至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里,最“体面”的一具尸体时,他那双握了半辈子解剖刀的手,却第一次,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回到办公室,将刚刚打印出来的、仅有一份的尸检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老旧的铜钥匙,打开了墙角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最老式的机械保险柜。
他将那份薄薄的报告,放了进去,锁好。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任由烟雾将他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惊恐的脸,笼罩。
许久,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他早已退休多年的恩师。
“老师,”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我可能……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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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天前,一则新闻,占据了本市所有媒体的头条。
“著名慈善家、商业巨子李泽邦先生,于昨日凌晨,在家中安详辞世,享年八十有二。”
新闻配图上,是李泽邦那张标志性的、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他一生传奇,白手起家,创造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晚年,又将名下大部分财产,投入慈善事业,捐建的学校和医院,遍布全国。
在市民眼中,他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圣人。
他的死,被所有人,都看作是一场福报,是“寿终正寝”最完美的诠释。
他的家人,也对外宣称,老人是因年事已高,在睡梦中,因为突发性心脏衰竭,平静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任何挣扎。
对于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为了使其死亡证明和后续的遗产继承,具有最无可争议的法律效力,法医尸检,成了一个必须履行的、最后的程序。
这个案子,被分配到了即将退休的老法医,张国栋的手里。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局里对老张的一种照顾。让他在退休前,接一个最没有悬念、最轻松的案子,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平淡而又圆满的句号。
老张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和老伴开玩笑说:“等解剖完这位老善人,我就正式退休,回家,天天给你养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悠闲的退休生活。
而是一个,足以颠覆他四十年职业认知的,无底深渊。
02
在进行尸检前,按照惯例,张国栋需要和死者家属,进行一次简单的会面。
会面的地点,在李泽邦那栋位于市郊的、如同庄园一般的豪宅里。
李家的大儿子李伟,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看起来,悲伤,但克制。
作为家族集团的现任总裁,他已经完全继承了父亲那种沉稳、干练的气质。
“张法医,辛苦您跑一趟。”
李伟的语气,礼貌,但疏离,“家父生前,最重体面。也希望,这最后一步,能走得安详,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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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刀锋,划开皮肤,打开胸腔。
当死者的心脏,完整地,暴露在无影灯下时,连一向沉稳的张国栋,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咦。
那是一颗,极其健康的心脏!
心肌组织,饱满而又富有弹性。冠状动脉的血管壁,光滑,通畅,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的粥样硬化斑块。
“这……”助手小王,也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这颗心脏的健康程度,说它是六十岁的人,我都信!这怎么可能,会引发心脏衰竭?”
张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示意小王,继续。
肝脏、肺、肾脏、脾脏……
所有的器官,都被依次取出,称重,切片。
结果,越来越诡异。
所有的器官,都没有出现任何,足以致命的急性病变。它们就像一台台运转了几十年,虽然有些老旧,但保养得极好的机器。
可现在,这些机器,却像是被一个神秘的总闸,在同一时间,被强行,切断了电源。
它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罢工”了。
这在临床医学上,是根本无法解释的。
“老师……”助手小王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国栋没有回答。他放下手术刀,脱掉手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的语气,说道:
“立刻,将所有器官的组织样本,进行最高级别的,微观病理分析和全谱毒理学检测!”
“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准接触这具尸体!”
03
在等待检测结果的那几天,张国栋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李泽邦那厚达半米的,私人医疗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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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显示,李泽邦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一直非常硬朗。
他生活自律,饮食健康,每年都会花重金,请最好的医疗团队,进行全身体检。
唯一的问题是,在最近半年,他出现了一点“轻微的失眠”症状。
为此,一位极其有名的私人保健医生,给他开了一种,据说是从国外进口的、纯天然的“助眠片”。
这种药片,成分温和,不含任何安眠药成分,看起来,毫无问题。
几天后,助手小王,拿着一叠厚厚的检测报告,冲进了张国栋的办公室。他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可思议。
“老师!结果出来了!太奇怪了!”
“所有的常规毒物,包括氰化物、砒霜、重金属、农药……全部,都是阴性!”
“也就是说,不是中毒?”张国栋皱着眉。
“不!比中毒,更可怕!”小王将另一份报告,递了过去,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您看这个!这是神经组织的微观分析报告!您……您自己看吧!”
张国栋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报告的影像图上,死者的神经元细胞,完好无损。
但是,包裹在神经元外部的、那层负责传递生物电信号的“髓鞘”,却出现了大面积的、诡异的“溶解”现象!
如果把人体的神经系统,比作一张覆盖全身的巨大电网,神经元,是发电厂,那么髓鞘,就是包裹在电线外面的那层绝缘胶皮。
而现在,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把这张巨大电网的,每一根电线上的绝缘皮,都给,悄无声息地,剥掉了!
发电厂还在,电线也还在。
可信号,却再也传递不出去了。
这是一种,何等精准、何等匪夷所思的,釜底抽薪!
04
张国栋瘫坐在椅子上,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李泽邦的身体,为什么会像被同时拉下总闸一样,集体“罢工”了。
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死得那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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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他大脑发出的“呼吸”、“心跳”这些最基本的生命指令,都无法通过被“剥皮”的神经,传递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时,死亡,自然,就如期而至了。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这根本就不是病逝!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连在最大胆的医学想象中,都未曾出现过的,堪称“完美”的谋杀!
凶手,必然是一个对生物化学和神经学,有着极深造诣的人。
他利用那款看似无害的“助眠片”,作为一种化学反应的“媒介”或者“催化剂”。
再通过另一种,或者几种,至今仍未被检测出来的、极其罕见的物质,与助眠片,在李泽邦的体内,缓慢地,结合,反应。
日积月累。
最终,生成了那种,可以精准地,只溶解神经髓鞘,而不损伤其他任何组织的,“魔鬼之药”。
这是何等恐怖的智商!何等冷静的心态!何等残忍的手段!
凶手,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艺术家,一刀一刀地,雕琢着自己的“死亡艺术品”。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泽邦,在自己面前,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被他精心设计好的,无声的死亡。
而他的内心,却不起一丝波澜。
张国栋看着案卷里,李家那张父慈子孝、兄妹情深的全家福。照片上,每一个人,都笑得那么得体,那么完美。
可他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比他解剖过的所有尸体,都更要冰冷的,魔鬼。
他拿起电话,颤抖着,拨通了恩师的号码。
“老师,我可能……遇到了一个魔鬼。”
挂掉电话,他将那份足以在整个医学界和警界,都掀起滔天巨浪的报告,死死地,锁进了保险柜。
他知道,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冰冷。
“病逝……如果这不是病逝……”
“那这,到底算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