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祇与尘埃：探秘秦人信仰的古老轨迹——读《秦人的信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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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历史》叁拾玖期

秦人，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族群，他们的历史就像一部跌宕起伏 的史诗，充满了传奇色彩。当华夏大地还处于群雄逐鹿的时代，秦 人就像一群不畏艰难的探险家，从东方的繁华之地踏上了一段向西 的迁徙之旅。他们穿越崇山峻岭，跨过滔滔河流，最终在关中、陇东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根繁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族群和文化。

秦人是一个充满活力且多才多艺的族群，他们以其独特的生活 方式、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卓越的成就，为我国古代文明写下了浓墨 重彩的一笔。秦人的文化是丰富多彩的，在秦人的世界里，信仰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们崇拜天地神灵，通过各种祭祀活动来祈求丰收与和平。这些信仰不仅塑造了秦人的精神世界，也为他们的历史 增添了浓厚的神秘色彩。王子今教授在秦文化、秦汉史等研究领域深耕数十载，所著《秦人的信仰世界》便是近年来研究秦人信仰的一部力作。

《秦人的信仰世界》书封

秦人的信仰零碎且杂乱，王子今教授拾掇于史料缝隙，终于将秦人的信仰较为全面且系统地还原于读者的眼前。该书对秦人信仰世界 中的祖先崇拜、鬼神信仰等许多内容，进行了线索清晰、内容详尽的论述。《秦人的信仰世界》以二十六个章节的篇幅对有关专题进行剖析、探讨，涉及秦人礼俗、知识构成、文化理念以及政治权力集团意识形态导向等多个问题，一步步为读者揭开了秦人信仰世界的神秘面纱。同时，叙述风格亲切生动、轻松愉悦，往往一则故事能串联起一组组相关的故事，结构上虽稍显松散，但内涵却紧扣主题，引人入胜，令人一读难忘。下面将分几个方面简述这本书的魅力所在。

在秦人的精神世界里，祖先不仅是家族的根基，更是庇护后代的神灵，秦人的祖先崇拜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其早期历史。关于秦人的祖先崇拜，作者从传说入手，考察了秦人先祖的事迹，对秦早 期文明发育中的“善御”“善走”特殊资质因素进行探析。秦人先祖“大费”通过驯养鸟兽生灵，在与自然的对话中，为秦人播下了重视 畜牧业的种子。这份与生灵共舞的智慧，成为后世秦人长于畜牧的先声。秦人先祖有善于“御”的特殊能力。《史记·秦本纪》载：

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 玄孙曰费昌，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以败桀于鸣条。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御”的专长逐渐成为“大费”的后代们在世官制 时代获得尊贵地位的途径，他们凭借这门独特的技艺 为最高权力者贡献高等级的服务，从而跻身诸侯之列。

“善走”则是秦人先祖在战争与政治博弈中的另一项法宝。如《史记·秦本纪》中记载的“恶来”与“蜚 廉”,“恶来有力”“蜚廉善走”,他们都以才能侍奉纣王，展现了秦人祖先在战争与政治活动中的机动性和 速度优势。这份能力，对后世秦国的崛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无论是大规模的物资运输，还是国君对远 行的偏爱，都彰显了秦人对于交通的高度重视，以及在交通领域所展现出的卓越实力，这些逐渐成为秦实现 统一伟业的基石。秦人先祖的“善御”与“善走”,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天赋，更是为后代们留下了文化和战 略上的深邃智慧。它们如同两条交织的线，贯穿了秦早期文明的形成与发展，最终见证了秦从部落走向帝国的辉煌历程。

秦人先祖能力出众，其鬼神信仰亦丰富多彩，鬼神 不仅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解释未知和超自 然现象的方式。在秦人的信仰体系中，鬼神有着保护 者与惩罚者的双重身份。秦人深信世间存在着超自然力量，因此，他们在行事之前，往往会通过祭祀、祈祷等方式向鬼神请示，以求得庇佑和指引。在秦人的鬼神信仰体系中，白帝占有崇高地位。白帝是西方天帝，白帝崇拜应与秦人以西北作为主要根据地的历史事实有关，而以“少皞”为名号的白帝三畤的确立，又使人联想到秦人东来的传说。秦人对于“畤”的设置与经营，不仅仅是对鬼神的敬畏与祭祀，更是秦人对自我认同、历史趋势、文化传统与创新的深刻理解与表达。这些“畤”不仅是秦人与天神对话的桥梁，也是秦文化中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线，它们见证了秦文化的个性与魅力，也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与文化遗产。

蚩尤现代联想图

黄帝

“蚩尤”在华夏文明历史的悠长河流中，是一位极 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作为与黄帝、炎帝等并列的中华始祖之一，“蚩尤”的形象在历史的长河中巍然屹立，他的传说不仅遍布华夏大地，更是深入到每一个被他英勇无畏精神所感染的中国人的心中。在秦人的信仰里，“蚩尤”不仅是战神的象征，更是一种文化和精神的传承。“蚩尤”在秦代官方祭祀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民间信仰内容中亦可见“蚩尤”的影响。秦始皇曾东巡祠祀“八神”,其中位列第三的就是被后世称为“兵主”的蚩尤。“沂南汉墓前室北壁中柱画像”“武梁祠画像石”等出土实物史料则体现出齐鲁民间蚩尤纪念与“兵主”蚩尤的空间对应，齐鲁地方“蚩 尤”崇拜的热度较高，应与齐人礼祀制度中的“兵主”地位有关，相关理念在得到秦始皇的继承后，成为秦祠祀制度中非常重要的现象。秦人的蚩尤信仰，是一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篇章，它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信仰，更是秦人英勇善战、崇尚武力的精神象征。

炎帝

秦始皇

神巫文化是一种深植于古代中国社会的宗教信仰，古人常会通过巫术和祭祀活动来求助于超自然力量和预测未来。秦军事史上的神巫文化，是一个充满神秘和力量的话题，包含了秦人在军事活动中的信仰、仪式和神秘主义元素，它将古老战争与神秘信仰巧妙融合，展现出一种既严肃又充满想象力的独特风貌。在诸多历史事件中，最能体现秦军事史上的神巫文化的，便是秦国石刻文字《诅楚文》。秦惠文王在位时，楚怀王曾为合纵长，率领东方六国大军攻秦。秦惠文王面对如此严峻挑战，亲自投书于湫渊，昭告求助于湫渊神巫咸，历数楚王的罪恶，以求鬼神相助。事后，六国毫无收获而归。历代学者对《诅楚文》的解读，多将其视为政治斗争中的心理战术，甚至带有虚妄与迷信的色彩。《秦人的信仰世界》则独辟蹊径，从《诅楚文》中捕捉到了秦社会意识形态中神巫文化基因的强烈脉动，揭示了这一文献背后隐藏的深刻历史与文化价值。根据《史记·封禅书》的记载：

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曰华山，薄山。薄山者，衰山也。岳山，岐山，吴岳，鸿冢，渎山。渎山，蜀之汶山。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那；江水，祠蜀。

秦惠文王塑像

其中，“湫渊，祠朝那”得到了作者的关注，此系秦统治中枢西 北方向距离其最遥远的祀所。在大战即将来临的背景下，秦惠文王不辞劳苦，亲赴湫渊，这一行为背后所蕴含的，不仅是对胜利的渴望，更是对神灵力量的虔诚信仰。秦惠文王的这一举动，不仅凝聚了民心，增强了军心，更展现了秦人面对危机时的智慧与勇气。秦军事史上的神巫文化不仅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的特点，也表现出军事与信仰结合的独特现象。作者对《诅楚文》的研究，不仅丰富了学界对秦军事史的理解，更让读者体会到了秦文化中神巫信仰的深远影响。作者独到的眼光与敏锐的洞察力，使得《诅楚文》这一古老文献焕发出了新的光彩，揭示了秦军事史与文化史中一段鲜为人知的篇章，令人赞叹不已。

《诅楚文》刻石拓片

在秦人的信仰世界里，“鸟崇拜”在远古时期就已经存在，并逐渐演变为一种深刻的自然信仰和文化象征。这种崇拜不仅反映了秦人对自然界的敬畏，也体现了他们对自由和力量的向往。战国时期，东方诸国出于对秦人、秦国和秦文化的敌视与畏惧，给秦国打上了“雕鸷之秦”的烙印。其多见于史籍文献中，如《史记·刺客列传》所载：

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

《史记》影印本

“雕鸷之秦”是东方六国对秦与秦政具有典型性意 义的比拟。对此，作者认为，东方人所谓“雕鸷之秦”, 似乎可以理解东方人已将“雕鸷”视作秦文化的象征符号。在秦人的文化深处，无论是“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的神话传说，还是“鸟俗氏”名号的传承，都反映了“鸟”在秦人文化中的崇高地位和特殊意义。这些传说和神话不仅成为窥探秦文化起源的窗口，更为理解秦人对“鸟”的深厚情感提供了有力证据。秦人的“鸟崇拜”是一段充满传奇与想象的文化篇章，它不仅仅是一种宗教信仰，更是秦人精神世界中一抹亮丽的色彩。学术界对于秦文化早期起源的研究早已如火如荼，然而，无论学者们最终的学术观点如何，都已普遍关注到了秦人与“鸟”相关的意识史信息，有的学者甚至以所谓“鸟图腾”崇拜指称秦文化的特点。如顾颉刚在《鸟夷族的图腾崇拜及其氏族集团的兴亡——周公东征史事考证四之七》一文中所言：“鸟是他们的图腾，他们全族人民的生命都是从鸟图腾里来的。”这种观点虽然有待进一步的证实，但无疑为读者理解秦人的鸟崇拜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路。

秦人的民间信仰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特点。除了官方推崇的天神、祖先和五帝崇拜外，民间还广泛存在着对自然现象的崇拜以及对各种神灵的信仰，如盐神、树神等。盐，不仅是维系国家经济命脉的关键资源，更是民众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元素。秦史文献中，关于盐 产争夺的激烈纷争和对盐神崇拜的神秘仪式，都生动地映射出盐在当时社会中的特殊地位。巴郡的盐水之地，曾孕育了一段关于神女子的美丽传说。传说这位神女子不仅与巫山神女共享同一渊源，更以其原始、质朴、非正统的形象，成为后世盐神崇拜的源头。她的形象和传说滋养了秦人对盐的神秘感和敬畏之心。而将食盐比作神女，以及关于“巴盐”神话的种种说法，则极大丰富了盐的文化内涵。

在秦人的信仰体系中，树木亦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们被视为人与神之间沟通的桥梁，连接着天地之间的神秘力量。秦人崇拜社树、社木、社丛等各种树木，尤其是“南山大梓”“五大夫松”“棘椎桃秉”等被赋予神异属性的树木，这些树木的存在和传说，构成了秦人山川树木信仰的重要部分，形成了丰富的神树、树神、木妖等迷信观念和禁忌。这些信仰和观念不仅影响了秦人的日常生活，也深刻地影响了秦代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制度。随着秦汉时期陵墓制度的兴起和发展，陵墓园林化的营造方式得到了广泛应用。

五大夫松

秦人将神树信仰融入陵墓的建造中，通过种植大量的树木来营造陵墓的神秘氛围，同时也寄托了对死者的敬仰和对永生的追求。这种做法不仅体现了秦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利用，也蕴含了朴素的生态环境保护理念，对后世的园林建筑和文化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秦人的信仰构成了一个宏大而神秘的体系，它不仅揭示了秦人的精神世界，也反映了他们在漫长历史岁月中的思想变迁与文化融合。王子今教授在《秦人的信仰世界》一书中通过对秦人信仰的深度剖析，不仅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绚丽多彩的精神世界，还使读者对那个时代的文化风貌有了更全面的认识。这本著作的价值不仅在于学术领域，更在于启发读者对人类信仰和精神追求的思考。无论是业余爱好者，还是专业学者，都可以从中有所收获。

文章作者 南京师范大学许晋熙王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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