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采油队新来了三个学徒工:我、李亮,还有王青松。我们三个都是生脸,彼此不相识,只凭着招工单上的一个“202”数字,先后来到这油田北区深秋时节的厂区里报到。
厂区极大,油田公路两旁的白杨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只余下灰白色的枝桠刺向天空。我们提着行李,循着路标一路询问,终于在一排红砖四合院前找到了采油队的办公室。队长是个黑脸汉子,嘴里叼着半截烟,看了看我们的介绍信,便喊来一个老师傅:“老刘,新来的仨小子,先安排住下,明天分班。”
终于在一排红砖四合院前找到了采油队的办公室
宿舍是八人间,但眼下只住了我们三个新人。李亮是个瘦高个儿,眉眼间总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情;王青松则矮壮些,说话带着浓重的胶东口音。我们互相通了姓名,便各自整理床铺。黄昏时分,夕阳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第二天一早,我们被领到油井间。班长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手里拿着花名册,按名单将我们分到各班。巧的是,我们三个都被分在了一班。班长领着我们先认师傅,计量间里机器轰鸣,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喊着介绍。
李亮的师傅姓赵,是个精瘦的老头,看人时总眯着眼睛;王青松的师傅姓孙,身材魁梧,说话声如洪钟。两位师傅站在一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各自领了徒弟散去。后来听工友闲聊,才知道赵师傅和孙师傅已经明争暗斗了小十年,从技术比拼到先进评选,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
我们三个都被分在了一班。班长领着我们先认师傅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们三个新人小心翼翼地学着技术,也跟着各自的师傅慢慢熟悉了油井上的规矩。赵师傅细致严谨,对李亮要求极高,稍有不顺便要训斥;孙师傅则粗放些,但极好面子,最看不得别人说他徒弟不行。两位老师傅虽然不和,面子上却还过得去,偶尔在值班室碰见,也会客套几句。变故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那天刚发完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们三个约着去厂外的小馆子吃了顿饭,还喝了些花园大曲。回到宿舍时,已经有些醉意。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各自的师傅身上。
“你师傅今天又找我茬了,”李亮瞪着王青松,舌头有些打结,“不就是个零件没放回原处么,至于那么大声嚷嚷?”
王青松也不示弱:“那你咋不说你师傅前天跟我师傅吵的那一架?为个扳手都能较劲,真是小心眼儿!”
“你师傅才他妈小心眼呢!”李亮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王青松鼻尖,“整天得得得,真他妈烦人!”
“你师傅他妈才不是玩意儿!”王青松也蹦起来,眼睛瞪得滚圆。
酒精让他们的脸涨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我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双手各挡着一个的胸膛。
“都冷静点!”我提高嗓门,“咱们都是新来的,分到一班是缘分。师傅们有矛盾,那是他们老一辈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动作停住了,但仍然怒目相视。
我继续劝道:“明天要是把咱们调班了,可能就分到不同的师傅手下。何必为了别人的恩怨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咱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才是正经。”
师傅知道后也批评了我们
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风吹白杨树的沙沙声。李亮先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王青松也慢慢坐回床边。酒精带来的怒火渐渐消退,理智重新占了上风。
“也是,”李亮终于嘟囔道,“咱俩较什么劲呢。”
王青松点点头,没说话,但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了。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说起老家的父母,说起刚领到的工资要怎么花,说起对未来的打算。我们发现,尽管来自不同的地方,却都有着相似的梦想和忧虑。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三个年轻人的脸上,我们都笑了起来。
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回想起在202采油队的日子,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李亮和王青松后来都成了技术能手,带了各自的徒弟。而我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如同时令的风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唯有理解和宽容,才能让情谊扎根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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