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清晨七点，城市的心脏还没有完全苏醒，但老街的脉搏已经开始有力地跳动。
这是一条被摩天大楼的阴影遗忘的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两侧是低矮的砖瓦房，墙皮斑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又亲切的味道，是隔夜的雨水、泥土的芬芳，还有新鲜出炉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李老爷子的摊位就在巷口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一辆半旧的三轮车，车身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块干净的白布铺在车斗改造的简易桌面上。左边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桶，桶里是温热的豆浆，浓郁的豆香四溢开来，勾引着每一个路过的鼻腔。右边是几个巨大的竹制蒸笼，层层叠叠，最上面的一笼敞开着，白白胖胖的包子挤在一起，热气腾腾，像一群刚睡醒的娃娃。
李老爷子七十岁上下，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脸上皱纹很深，像刀刻的一般，但眼神清亮。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柄勺子，不紧不慢地给排队的客人舀豆浆，动作熟练而优雅。
“张姐，今天还是老样子，一个肉包，一碗豆浆不要糖？”他微笑着问一个中年妇女。
“是啊，老李，你这包子一天不吃就想得慌。”被称作张姐的女人笑着回答，熟练地扫了挂在车把上的二维码。
李老爷子的生意总是这么好。来他这里吃早餐的，大多是附近几十年的老街坊，还有一些闻名而来的年轻人。人们喜欢他这里的味道，更喜欢他这个人。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跟谁都客客气气，从不缺斤短两。三年来，这个小小的早餐摊已经成了老街清晨一道固定的风景。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向两边散开。
一队穿着蓝色制服的城管队员走了过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响声，与老街的慵懒气氛格格不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国字脸，眉毛很浓，眼神锐利。他的制服崭新笔挺，肩章在晨光下闪着光。他就是新上任的城管队长，王队长。
王队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条小巷，最后定格在李老爷子的摊位上。
他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
“老板，营业执照，摊贩证，拿出来看一下。”王队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在给一个学生打包包子的李老爷子抬起头，他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平静地看着对方。
“这位同志，我这里没有这些东西。”
王队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证？没有证就是无证经营，按照规定，必须立刻取缔。马上把东西收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他的语气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是新官上任，正憋着一股劲要整顿市容，做出成绩。这条老街的流动摊贩问题是老大难，他决定就从这里下手，杀一儆百。
李老爷子把打包好的早餐递给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学生，轻声说：“孩子，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然后他才转过身，对王队长解释道：“这位队长，我在这里摆摊已经三年了，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我这个摊位，您看，”他指了指周围，“不占主道，不影响交通，大家街里街坊的，就是图个方便，吃口热乎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讲道理的从容。
王队长冷笑一声：“三年？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违法了也得处理！以前没人管，那是他们失职，现在我管了，就得按规矩办。我再重复一遍，立刻收摊！”
周围排队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哎，我说你们城管怎么回事啊，人家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就是啊，这包子多干净，我们都吃了好几年了，比外面那些大店的还放心。”
“新来的吧？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议论声不大，但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王队长的耳朵里。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急于证明自己，急于在这片“领地”上树立起绝对的规矩。
“都让开！妨碍执行公务，一样要负责任！”他对着周围的人群吼了一句。
然后他转回头，死死盯着李老爷子，下了最后通牒。
“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收，我们就帮你收了。”
李老爷子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小伙子，做事情，不要这么绝。”
“一！”王队长开始计数，眼神冰冷。
“二！”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
话音未落，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年轻队员立刻上前，准备动手。
02
李老爷子的性格是倔强的，那种老派读书人特有的风骨，让他无法在一个“理”字面前低头。
他伸出布满皱纹但依旧有力的手，挡在了三轮车前。
“我这摊位不影响交通，也没妨碍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摆？”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看着王队长的眼睛，像一个老师在质问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王队长被这种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被一股更强烈的怒火所取代。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一个卖包子的老头彻底藐视了。
“法规就是法规，没有例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法规写在那里，不是让你来讨价还价的！今天这个摊，我收定了！”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把小小的巷口堵得水泄不通。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写着对李老爷子的同情和对城管的愤慨。
“太过分了，对一个老人家这么凶。”
“就是啊，人家又不是卖的什么假冒伪劣，我们都愿意买，你管得着吗？”
“现在的年轻人，手里有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刺在王队长的自尊心上。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能把这个老头“拿下”，他这个新上任的队长以后就别想在这里开展任何工作了。
“动手！”他再次下达了命令，语气比之前更加严厉。
两个年轻的队员有些犹豫，他们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眼前这个老人看起来确实不像个胡搅蛮缠的摊贩。但队长的命令不能不听。
其中一个队员伸手去推那辆三轮车。
李老爷子用身体护住车子，大声说：“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的财产！”
另一个队员试图去拉开李老爷子。
混乱中，不知是谁用力推了一把。
李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向后倒去。
“哎哟！”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
李老爷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辆三轮车失去了支撑，猛地向一侧翻倒。
“哐当！”一声巨响。
不锈钢桶里的豆浆“哗啦”一下全洒了出来，乳白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带着热气。蒸笼从车上滚落，摔得四分五裂，白胖胖的包子滚得到处都是，有的掉在豆浆里，有的滚进了路边的泥水沟里。
现场一片狼藉。
豆浆的香气，包子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味道。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随后，人群彻底愤怒了。
“打人了！城管打人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连七十岁的老人都推！”
“拍照！录下来！发到网上去，让他们火！”
闪光灯开始不停地闪烁，手机摄像头全都对准了王队长和他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队员。王队长也懵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只是想执法，想立威，可没想过要推倒一个老人。
“我……我们没有推他……”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李老爷子却出奇地平静。
他没有呻吟，也没有呼救。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但很稳。他拍了拍沾在中山装上的灰尘，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上，此刻沾染了一大片污浊的豆浆印记。
他没有去看那些散落一地的包子，也没有去看那些同情他的人群。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嘈杂，再一次落在了王队长的脸上。
他平静地问：“小伙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王队长正在被群众的愤怒和队员的慌乱搞得焦头烂额，听到这句话，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不屑地嗤笑一声。
“管你是谁！在我这儿，天王老子也没用！在我的辖区就得守我的规矩！”
他以为这只是老头在情急之下，想用一个虚张声势的名头来吓唬他。这种伎俩，他见得多了。
李老爷子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多了一丝怜悯和无奈。
他点了点头，说：“好，好一个‘你的规矩’。”
03
李老爷子没有再与他争吵。
他也没有理会周围嘈杂的议论和闪烁的手机灯光。
他默默地从中山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那是一部很老的按键手机，外壳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周围一片智能手机的光芒中，这部老旧的手机显得格格不入。
他按了几个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似乎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我。”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混乱的背景音中，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嗯，没什么大事。在老街这边，出了点小状况。”
“对，就是我那个摊子。”
“好，我知道了。”
整个通话过程非常简短，不超过四句话。李老爷子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整个过程，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仿佛只是打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电话。
王队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不屑。他觉得这老头是在演戏，故意装神弄鬼，想找人来“平事”。他今天偏不吃这一套。
“别在那装模作样了！”王队长厉声说道，“人可以走，车子和这些东西必须扣下！这是罚单，签个字！”
他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罚款通知单，递了过去。
李老爷子看都没看那张罚单一眼。
他弯下腰，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残局。他把那些摔破的蒸笼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把那些滚在泥水里的包子一个一个拾进一个破了的塑料袋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收拾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很多故事，很多王队长看不懂的东西。
一些围观的群众看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便渐渐散去了。但仍有几个老街坊没有走，他们站在不远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下有好戏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说。
“怎么了张伯？你认识这李老头？”
“认识？何止是认识。”张伯神秘地笑了笑，“你们看着吧，这小王队长，今天踢到铁板了。”
王队长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见李老爷子不肯签罚单，便把罚单往那堆破烂上一放，指挥着手下：“把车抬上我们的皮卡！收队！”
他转身对着几个还愣着的队员，大声强调着纪律：“都看清楚了！以后执法就要这样！要严！要硬！不能被任何人情所动摇！我们代表的是城市的脸面，是法规的尊严！”
他觉得自己今天虽然遇到了一点波折，但最终还是成功地执行了任务，树立了威信。他为自己的果断和强硬感到一丝得意。
04
几个队员合力将那辆翻倒的三轮车抬上了后面皮卡的后斗。
王队长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默默收拾残局的老人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冷笑。
他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那铃声，像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内部短号。他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又威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
“是市容一队的王队长吗？”
“对，是我，您是？”王队长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出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像是在某个全市大会上听到过。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听说你今天早上在老城区的巷子口，处理了老李摆摊的事？”
这个“老李”的称呼，让王队长感到一丝不名的不安。他握着手机，刚要回答“是的，我们是按规定执法……”，为自己辩解几句。
电话里却传来下一句话，让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手里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差点从颤抖的手中掉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