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在《新民报·晚刊》发表文章说:“恨水兄就是最重气节,最富正义感,最爱惜羽毛的人,我称为真正的文人。”
今天是9·18,让我们重温张恨水的抗战作品。
张恨水
上了黑名单
1935年秋,成舍我到上海创办《立报》,敦请著名作家张恨水襄助,主编副刊《花果山》。自《啼笑因缘》登陆上海《新闻报》,张恨水已先后在上海发表或出版《银汉双星》《别有天地》《落霞孤鹜》《锦片前程》《满江红》《天河配》《秘密谷》《啼笑因缘续集》《现代青年》《北雁南飞》《燕归来》《小西天》《平沪通车》等作品,在以上海为中心的南方报界和文坛声誉日隆。尽管张恨水不习惯浮华的“十里洋场”,但在《立报》“对外争取国家独立,驱逐敌寇,对内督促政治民主,严惩贪污”方针吸引下,仍然答应帮忙三个月。年底,约期既满,正拟北归,却“一夕接家中两电,嘱勿行。旋接航函,知日本特务机关,在平搜捕新闻教育两界反日人物,忝居榜末”。
张恨水“忝居”日本特务机关的黑名单,并不意外,因为张恨水的反日言行早已为日寇侧目。早在1919年,在芜湖《皖江日报》工作时的张恨水,就带领工友上街游行示威,抵制日货,被芜湖人称为“爱国义举”。1928年,日本出兵济南,杀害我外交人员蔡公时,制造“济南惨案”,张恨水旋在《世界日报》发表《耻与日人共事》《中国不会亡国》《学越王呢?学大王呢》等杂文,谴责日本帝国主义的暴行,断言:“世界上的强国无论是谁,他都不能并吞中国,中国决不会亡”。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寇氛日深,张恨水即把在上海《新闻报》连载的《太平花》增加抗日内容,该书出单行本时,他在自序中说:“而九一八难作,……自八回起,辄改其非战小说,而为主战之论。争城争地之人物,尽易为执戈为国之健儿。苛捐杂税之穿插,亦改为外人铁蹄蹂躏之事实。”自《太平花》始,张恨水开始了抗战小说创作。1931年发表于北平《晨报》的长篇小说《满城风雨》描绘民众自发组成义勇军赶走外寇,光复县城,堪称《太平花》的姊妹篇。1932年—1934年张恨水又创作了《似水流年》《锦片前程》《美人恩》《啼笑因缘续集》《东北四连长》等抗战小说,小说主人公均挣脱情感的纠葛和“小我”的拘囿,义无反顾地走上抗日前线,作品描绘出“全民抗日”的洪流,寄托着作者武装民众保家卫国的理想。1932年发表于北平《新晨报》的历史小说《水浒别传》亦以北京沦亡的历史隐喻“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事变”后的亡国危机。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寇野心昭然若揭,然而国民政府仍压制抗日呼声,张恨水“心焚如火,百痛来侵”。创作并自费出版了《弯弓集》。该集是小说、诗词、笔记、剧本合集,“弯弓”喻意“弯弓射日”,作者在自序中明确提出:“……今国难临头,必以语言文字唤醒国人,……略尽吾一点鼓励民气之言,则亦可稍稍自慰矣。若曰作小说者,固不仅徒供人茶余酒后消遣而已。……今国难小说尚未多见,以不才之为其先驱,则抛砖引玉……”。《弯弓集》是中国人民团结战斗的赞歌,它的“英雄谱”中有普通的工人、渔妇,也有下级军官和知识分子,集中《咏史诗》《健儿词》等诗作抒发了作者“一腔热血沙场洒,要洗关东万里图”“书生顿首高声唤,此是中华大国魂”的报国壮志。
尤值一提的是,张恨水与日本关东军代表土肥原的一次正面交锋。土肥原凶狠狡诈,四处结交文化界知名人士,宣扬“中日亲善”,采取攻心战术,妄图削弱抗日力量。张恨水这样一位妇孺皆知的作家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命人携《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各一部,请张恨水“赐予题签,藉留纪念,以慰景仰大家之忱”。张恨水临危不乱,愤而改赠书写东北义勇军抗击日寇的《啼笑因缘续集》,狠狠回敬了土肥原一记响亮的耳光。
创办《南京人报》
1936年,张恨水无奈迁居南京,与离开《立报》的张友鸾创办了《南京人报》。张恨水任社长,兼编副刊《南华经》,张友鸾任副社长兼经理。
其时,私人办报皆有经济靠山,接受“后台”的“津贴”,像张恨水这样全凭稿费,用血汗钱办报的,绝无仅有,因资金不足还动用了夫人胡秋霞的私房钱。《南京人报》虽是小报,但因张恨水的号召力,得到文朋报友的鼎力相助和报社同仁的无私支持,4月8日创刊即迎来了“开门红”,销出一万五千份,张恨水在副刊《南华经》上同时连载《中原豪侠传》《鼓角声中》两部小说,《中原豪侠传》鼓吹尚武侠义精神,《鼓角声中》写的是以北平为背景抗击日寇的故事。1936年张恨水还创作了长篇小说《风雨之夜》在南京《中央日报》连载,以风雨之夜象征民族危机,表现义勇军英勇抗日,但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被腰斩。
张恨水曾风趣地称《南京人报》为“伙计报”,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办得有声有色,订户不断增加。然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1937年8月15日,日军飞机空袭南京,战争阴影笼罩城头。昔日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置东北华北沦丧于不顾,沉醉于偏安迷梦的达官贵人,在炮火中作鸟兽散,“六街灯黯满城秋”,人心惶惶。《南京人报》销量骤跌,陷入困境。然而报社工作人员谁也不愿停刊,表示“玩命儿苦撑到底”。张恨水为大家深情所感,把家眷从丹凤街疏散到城外上新河的小渔村,坚持办报。每天下午到报社处理事务,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休息。往返几十里地,穿梭于炮火硝烟之中。不久,张恨水病倒,无奈将家眷送到安庆,自己于11月初到芜湖就医。12月8日,南京沦陷前几天《南京人报》才被迫停刊。
因“爱国而发狂”
1937年冬,张恨水回到家乡潜山。在家乡他积极宣传抗日,12月13日,应潜山抗日动员委员会之邀,做题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演讲。他以目击者的身份描述东北人民流离失所和南京屠城的惨景,揭露日寇铁蹄蹂躏我大好河山的罪行。12月14日,张恨水又应邀到梅城小学做题为《我们一定能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的演讲,分析中国人民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多种因素。
在家乡期间,张恨水早晚登上城墙“极目云天”,“潜山古称南岳,峻削锥天”,对家乡天柱山“愈增感慨”,遂赋诗:“曝背能医小恙平,悲笳声里辄登城。昂头天外呼龙起,把盏风前当槊横。岂有丈夫甘病死,可能亡国作书生?!潜山高瞰如相问,肯负人间好姓名?!”表达了誓死保家卫国的志向,觉得“这里渐近战区,固仍有用之地也”,深情寄望家乡人民为抗战发挥作用,“做一番地灵人杰的事”。
1937年12月底,张恨水将家眷安置在老家黄土岭,只身西行至武汉,与从南京撤退下来的四弟牧野会合。此时,南京陷落,日寇在南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央政府先后迁往临时首都武汉和重庆,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国恨家仇激励着张恨水,他已不满足于做文字工作去唤醒民众,而要拿起枪杆,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祖国。因此,当牧野提出召集在武汉的潜山青年,回到家乡大别山中去打游击时,张恨水怦然心动,毅然呈文武汉国民政府第六部,表示不要任何物质支援,资金和武器皆由自己解决,仅仅要求政府承认这支队伍的合法性,以免和其他武装发生冲突。然而,国民政府要“包办抗日”,呈文如石牛入海,一去不回。
请缨无门。后来,身居重庆的张恨水,创作了长篇小说《疯狂》,抒发因“爱国而发狂”的满腔悲愤,并密切关注武汉会战前后的家乡战事,以弟弟仆野、牧野在大别山一带打游击的事迹为素材先后创作了《潜山血》《游击队》《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桃花港》《巷战之夜》等小说,褒扬安庆及潜山人民奋勇抗战的壮举,歌颂顶天立地的天柱山精神。
坚守“关头”
1938年初,张恨水来到陪都重庆。1938年1月15日,《新民报》在重庆复刊,张恨水受邀担任主笔。重庆《新民报》以“抗战救国、勇为民喉”为办报方针,具有激励士气、抗击日寇、关注民生、挞伐贪腐的鲜明特色。
《新民报》旧址
张恨水将他主编的副刊命名为《最后关头》,他明确提出“抗战时代,作文最好与抗战有关,这一原则自是不容摇撼的。”“一切诗词小品,必须与抗敌及唤醒民众有关,此外虽有杰作,碍于体格,只得割爱。”他以“关卒”等笔名发表于该刊的诗词杂文,嬉笑怒骂,犀利泼辣,无不直接为抗战服务,大快人心,却让国民党当局很不自在,多次进行所谓新闻检查。迫于政治压力,《最后关头》于1941年10月9日停刊后,张恨水推出另一专栏《上下古今谈》,借古喻今,表达进步主张。张恨水发表在《最后关头》《上下古今谈》上的评论文章,短小精悍、爱憎分明、雅俗共赏,堪称“小文章,大手笔”,被百姓誉为“开胃菜”“夜行明灯”。
从《最后关头》到《上下古今谈》,张恨水持续不断地揭露国民党的政治迷雾,为驱逐日寇而摇旗呐喊,努力地做着一个忠实的“守卒”,坚守着祖国的“最后关头”。
抗战时期重庆的《新民报》深受欢迎,发行超10万份,张恨水的连载小说和接地气、得民心的副刊居功至伟,郭沫若、孙伏园、老舍都曾说张恨水“顶起了《新民报》半边天”。
《新民报》发表评述张恨水创作三十年的纪念文章
“高压下榨出的油”
抗战期间张恨水的生活异常困顿。为躲避日机轰炸,自1940年起,他移居重庆市郊南温泉桃子沟的三间茅屋,风雨来时,屋外大雨,屋内小雨,屋外雨已停,屋内仍淅沥,他自嘲地称之为“待漏斋”。吃的是“用来煮饭沙子太多,用来盖房子沙子又太少”的“平价米”。张恨水在重庆始终穿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长衫,为遮掩长衫上的破洞,就套一件旧马褂。当时穿马褂的人已不多见,所以他和《新华日报》主编潘梓年被人戏称为“重庆新闻界两马褂”。
抗战时期,不少知识分子投到官僚门下,充任清客。张恨水做为文化名人,多次被人相请,但都被他拒绝。他不仅律己,还以同样的人生态度劝慰朋友。当听说有人请张友鸾出任“主任”时,张恨水画了几棵松树,题了一首七绝送给他:“托迹华巅不计年,两三松树老疑仙。莫教堕入闲樵斧,一束柴薪值几钱”。
板荡识忠臣。张恨水在精神的重负之下、物质生活的困顿之中守志不移,创作抗战文学作品达八百多万字,他自己形容这些作品是“高压下榨出的油”。“精进不已”的创作精神,使他的文学观从“叙述人生”上升到“替人民呼吁”的现实主义高度,他先后创作了《疯狂》《潜山血》《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巷战之夜》《热血之花》《大江东去》《魍魉世界》《八十一梦》《水浒新传》《虎贲万岁》《纸醉金迷》《巴山夜雨》《五子登科》等三十多部中、长篇小说,讴歌抗日志士、谴责侵略罪行、批判政治腐败。
张恨水的抗战文学创作,受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肯定与鼓励。1942年秋,周恩来同志在重庆接见《新民报》主要工作人员时说:“同反动派作斗争,可以从正面斗,也可以从侧面斗,我觉得用小说的体裁揭露黑暗势力,就是一个好办法,恨水先生的《八十一梦》,不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吗!”1944年6月,重庆《新民报》主笔赵超构参加“重庆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访问延安。毛泽东同志接见参观团时,向赵超构询问张恨水的近况,并称赞说“《水浒新传》这部小说写得好,梁山泊英雄抗金,我们八路军抗日。像张恨水这样的通俗小说配合我们的抗日战争,真是雪中送炭。”张恨水文学观的飞跃也得到了新文学作家的肯定和赞扬。1944年5月,张恨水五十寿辰之际,重庆《新华日报》刊专文祝贺。文中指出:“他的小说与旧型章回小说显然有个分水岭,那就是他的现实主义道路”。潘梓年先生在《新民报》发表文章称他“有一个明确的立场——坚主抗战,坚主团结,坚主民主”,是一位“坚持不懈,精进不已”的作家。
原标题:《新民艺评|朱显亮:书生顿首唤国魂——重温张恨水的抗战文学创作》
栏目编辑:吴南瑶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朱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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