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2010年7月6日,深夜,重庆市某看守所。
这是一间为他“特设”的单人囚室,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焊死在地上的硬板床。
文强躺在上面。
他曾经的名字,是山城的雷霆,是无数罪犯的噩梦,是百姓口中的“打黑英雄”。现在,这些名号都已剥落,他只是一个编号,一个等待天亮后被注入死亡的躯壳。
冰冷的硬板床硌着他的背。双脚被镣铐固定在床尾,一种沉重而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的皮肤,一寸寸往骨头里钻。他无法翻身,只能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24小时不灭的灯。灯光是惨白的,看久了,会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窗外有声音。盛夏的蝉不知疲倦地嘶鸣,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把生命里最后的热量都喊出来。远处,是重庆这座不夜城的模糊光晕,霓虹灯的色彩被夜雾调和成一片暧-昧的橘红。
那些光,他曾站在最高处俯瞰过。
囚室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粗重的呼吸,还有那颗曾经坚硬如铁,如今却在胸腔里狂乱冲撞的心。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倒数。
这一夜,真他妈的长。
他想。比他过往人生里,任何一个抓捕罪犯、主导审讯、在酒桌上指点江山的夜晚,都要漫长。
他并不觉得自己害怕。恐惧这种情绪,早在几十年的生涯里被磨得粗糙而迟钝。让他无法入睡的,是记忆。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冲进他干涸的意识,要将他彻底淹没。
02
他的思绪没有逻辑,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了九十年代,飘回了二十一世纪初。
眼前不再是惨白的天花板,而是无数闪烁的镁光灯。
“文局!请问您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张君位置的?”
“文局!张君号称中国第一悍匪,您在抓捕他的时候,有过一丝害怕吗?”
“文强!文强!文强!”
他记得那个场景。侦破张君案后,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闪光灯像白色的暴雨,将他吞没。民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一声声“文强”,喊得他热血沸腾。他站在那里,微微颔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坚毅与谦逊。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警察,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英雄。
画面一转,镁光灯变成了高级会所里昏暗暧-昧的水晶吊灯。
他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圆桌的主位上。桌上不是佳肴,而是一张张规划图,一个个项目书。对面的人,有地产大亨,有矿老板,有急于升迁的下属。他们看着他的眼神,敬畏,谄媚,像一群等待投喂的狗。
“文局,这杯我敬您。南岸这块地,只要您点个头,后续的‘绿化工作’,我们一定做到位。”一个姓刘的胖子端着酒杯,腰弯成了九十度,杯沿压得比自己的头还低。
文强没有看他,只是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唔。”
一个字。甚至只是一个鼻音。
那个胖子如蒙大赦,激动得满脸肥肉都在颤抖,一口将杯中茅台饮尽,仿佛喝下的是琼浆玉液。
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几十亿的归属,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浮沉。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那时的空气。空气里混杂着特供“中华”香烟醇厚的味道,混着法国香水的甜腻,混着金钱和欲望发酵后独有的、令人迷醉的气息。
他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款特供香烟,烟盒是白皮的,没有任何标识,但只要拿出来,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他享受点燃它时,周围人投来的艳羡目光。
他想起手指拂过一幅据说是唐伯虎真迹的画卷时,那宣纸细腻又脆弱的触感。画的主人告诉他,这幅画比他几辈子的家产还贵,但只要文局喜欢,就是它的福气。
他想起那些女人。她们的名字和脸庞大多已经模糊,但他记得她们身上的香水味,记得她们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着“你好坏”。她们的顺从和迎合,也是权力的一部分。
这些感官的记忆,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它们共同构筑了他权力的实体,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帝王。
记忆的潮水奔流到2009年的夏天,突然撞上了一座冰山。
北京,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他当时正在此地开一个重要的会议。
门铃响了。
他以为是服务生,或者是某个闻讯前来“拜码头”的京官。他穿着浴袍,随意地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几个男人。陌生,但面孔异常坚毅,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没有穿警服,但文强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身上那种熟悉的、属于纪律部队的气质。
为首的人出示了证件,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
“文强同志,根据调查,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我们。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没有激烈的抓捕,没有声嘶力竭的辩解。一切都平静得可怕,也迅速得可怕。
他只是愣了几秒钟。
然后,他点了点头,说:“好。我换件衣服。”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的罪行,不是未来的下场。他只是感觉到一种长久以来紧绷到极致的弦,突然“嘣”的一声,断了。随之而来的,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麻木。一种终于来了的麻木。
他知道,那个前呼后拥,一言九鼎的时代,结束了。
他被两个男人“陪同”着,从酒店的秘密通道离开,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直奔机场。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下面那座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重庆,那座在他的记忆里如同掌纹一样清晰的城市,第一次显得如此陌生。那些高楼,那些街道,那些桥梁,都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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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个游客,匆匆路过。
03
时间,被拉回到2010年7月6日深夜的囚室。
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蝉鸣声不知疲倦,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白昼做最后的狂欢。那年夏天,南非世界杯的喧嚣正笼罩着整个世界,连这座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里,都能感受到一丝气息。
白天的情景,像一出劣质的黑白电影,在他脑海中回放。
会见室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姐姐来了。那个曾经泼辣能干的女人,如今苍老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她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哭,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儿子文伽昊也来了。他站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努力做出一个“坚强”的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
文强拿起电话,声音平静得像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工作。
“不要哭。事情已经这样了,哭没有用。”他对姐姐说。
然后,他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地嘱咐。
“伽昊,你要记住,第一,要正确面对社会,要相信党和政府。第二,让历史来做最后的鉴定和评价。”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脸。
“以后,把姓改了吧。不要姓文了。跟你妈妈姓。还有,永远不要从政,也不要当官。找个普通的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平淡是福。”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像一秒钟那么短。时间到了,他放下电话,转身,没有回头。
他听到背后传来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此刻,在死囚室里,想起这段记忆,他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澜。但这点波澜,很快就被更汹涌的情绪覆盖了。
家?
他心中冷笑。这个“家”,早就在他一次次夜不归宿的酒局中,在他送给一个又一个情人的名车豪宅中,在他亲手营造的权钱帝国里,被他自己拆得支离破碎了。
他甚至想起了前几天,一个年轻的看守民警跟他聊天。
那晚是世界杯德国对阿根廷的四分之一决赛。年轻人很兴奋,说明天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对决。
文强靠在床头,用他审讯犯人时那种洞察一切的语气,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
“德国会大胜。”他说。
“为什么?文……所长,阿根廷有梅西啊。”年轻的看守有些不服气。
“足球,尤其是这种级别的比赛,背后都是盘口在操控。你信不信,德国至少赢三球以上。”他眯着眼睛,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南非球场上,每一根草皮下面的暗流。
“阿根廷的主教练马拉多纳,性格太张扬,不讨资本喜欢。而且德国队的跑位,你看似积极,其实很多都是无效跑动,这是在做盘,给博彩公司看的。”
第二天,结果出来,德国4:0狂胜阿根廷。
那个年轻看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崇拜,仿佛他不是一个死囚,而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神。
文强很享受那种眼神。
可现在,躺在这张冰冷的床上,回想起自己对世界杯的“神预测”,他只觉得无比的荒谬和讽刺。
一个连自己明天是死是活都无法决定的人,却在为一个万里之外的足球游戏指点江山。
04
一个更近的记忆浮现出来,像一块湿冷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
昨天下午。
囚室的门被打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王立军。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没有戴领带,脸上是他那标志性的、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他让所有看守都在外面等着,然后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文强的床前。
囚室里,一时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个是重庆市现任公安局长,打黑运动的执行者,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另一个,是前任公安局长,此次打黑运动中被打掉的“最大保护伞”,即将赴死的阶下囚。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文强看着王立军。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一点胜利者的炫耀,或者哪怕一丝怜悯。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王立军的脸像一尊雕塑,完美地隔绝了所有内心活动。
“你瘦了。”王立军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淡,像在和一个老同事拉家常。
“里面伙食不错。减肥。”文强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嘲。
“有什么想法没有?”王立军问。
“成王败寇,没什么想法。”文强说,“我走到今天,是我自己的问题。”
王立军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囚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文强被固定的脚镣上。
“重庆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热了。”王立军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文强的心猛地一跳。
“是啊,火炉嘛。”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对大家都好。”王立军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衬衫,“你儿子,是个好孩子。以后,会好的。”
说完,他没再看文强一眼,转身走出了囚室。
整个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沉默。
王立军到底说了什么?
此刻,文强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忆着王立军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眼,试图解读其中的深意。
那句“重庆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热了”,是在暗示自己,政治的风暴还未停息吗?
那句“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是在警告他,不要在最后时刻乱说话,把他知道的那些、牵扯到更多人的秘密带进坟墓吗?
这究竟是最后的示威,还是一种交易的摊牌?
这个谜团,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烦躁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他自以为是这座城市的棋手,操纵着一切。可到头来,他不过是权力棋盘上一颗被吃掉的棋子。
现在,他被移开了,而棋局,仍在继续。
05
凌晨两点。
极度的疲惫让他短暂地陷入了昏睡,但很快,他又猛然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
不,那不是梦。那比梦要真实一万倍。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囚服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囚室里的寂静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脑海中那些关于金钱、权斗、江湖恩怨的记忆碎片,像退潮一样,迅速远去。
一个女人的脸庞,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这张脸,不是他因强奸罪名成立而身败名裂的那个女大学生,也不是他在外面包养的众多情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是一个当年红极一时的一线女星。
她的名字,在那个年代,几乎家喻户晓。她以清纯玉女的形象著称,演过几部叫好又叫座的文艺片,是无数男人心中的“白月光”。
文强的记忆,精准地回到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
重庆,解放碑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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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晚的酒局。那是一场为某个北方来的大人物接风的宴席,整个重庆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那个女星,是作为“特邀嘉宾”出席的。他记得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在觥筹交错、乌烟瘴气的宴会厅里,确实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他记得她的经纪人,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凑到他身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文局,我们家小艺,特别崇拜您这样的英雄。她说,能敬您一杯酒,比她去拍十部戏都有用。您看,能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文强当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宴会结束后,他回到了酒店为他准备的总统套房。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他打开门,看到了那个女星。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那种微笑他在无数女人的脸上见过。但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在那片看似平静的眼波深处,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恐惧。
她或许以为,这只是一场需要“付出”的饭局。为了一个重要的电影角色,为了不得罪这座城市的“土皇帝”,她必须来。她可能已经做好了所有最坏的心理准备。
但是,文强的行为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像对待其他投怀送抱的女人那样,直接而粗暴。他甚至表现得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他侧身让她进来,然后关上门,但没有反锁。
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说:“坐。”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价格不菲的法国红酒,用标准的姿势打开,为她倒上了一杯。
“尝尝这个。82年的拉菲,我一个朋友专门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他的语气,像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他没有坐到她身边,而是坐在了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他开始和她聊天。聊她拍过的电影,聊她对角色的理解,甚至聊到了电影的配乐和镜头语言。
“你那部《山城旧事》,我看过三遍。”文强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眼神诚恳,“你对女主角那种压抑和渴望的诠释,非常到位。很多细节,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演不出来。”
他看到,女星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她开始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实了一些。她或许在想,传闻有误,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传说中那个粗鲁的暴君,而是一个懂得欣赏艺术的“知己”。
他享受这个过程。他享受的不是肉体的征服,而是看着一个猎物,如何一步步走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享受着看着她的警惕,在昂贵的酒精和“知己”般的谈话中,逐渐瓦解。
他们聊了很久,聊到女星甚至主动向他请教,下一个角色应该如何突破。
她以为,今晚或许真的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收获一个意想不到的“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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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端起酒杯,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告辞的时候,文强突然站起了身。
他走到门边。
“咔哒。”
一声轻响。他反锁了房门。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回过头,看着她。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真正的、剥离了所有伪装的绝望。那不是面对一个男人的恐惧,而是猎物看到屠刀时,那种对自身命运彻底无能为力的眼神。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