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有没有觉得......李嫂有点奇怪?”
夜深了,我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丈夫。
“奇怪?哪里奇怪了?”
他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看乐乐的眼神,有时候......”
我没再说话,但心里的那丝疑云却越来越浓,
直到那天下午,当那个摔碎的果盘和惊恐的眼神,将我们家所有的平静都撕开一道口子......
01
我和丈夫张诚,都算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中年人。
人到中年,仿佛被上紧了发条,一刻也不敢停歇。
我的工作是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张诚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我们俩每天睁开眼,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方案和客户。
唯一的慰藉和软肋,就是我们五岁的儿子,乐乐。
随着乐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调皮,而我们的工作压力却有增无减,找一个靠谱的保姆,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经朋友介绍,我们联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家政公司。
面试了好几个人,最后我们留下了李嫂。
李嫂大概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朴素干净,一双手布满了操劳的痕迹。
她不怎么说话,从头到尾,问一句,才答一句,声音不大,总是低着头。
说实话,我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是请来照顾家里最重要的宝贝,一个太沉闷的人,我担心会影响到乐乐的性格。
但家政公司的经理再三保证,李嫂是他们的金牌保姆,业务能力绝对一流,只是不善言辞。
张诚也觉得,人老实本分一点好,话少说明心思都用在干活上了。
我想想也是,与其找个油嘴滑舌却不踏实的,不如就选她吧。
就这样,李嫂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事实证明,家政经理没有夸大。
李嫂的业务能力,简直让我这个自诩勤快的家庭主妇都感到汗颜。
她来的第一天,就把我们那个许久没有彻底打扫过的家,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窗户玻璃亮得像是没有一样。
乐乐那些被随意丢在角落里的玩具,都被她分门别类地收纳在箱子里,贴上了小小的标签。
厨房是变化的重灾区,原本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瓷砖,被她用不知名的清洁剂擦得焕然一新。
她做饭的手艺也很好。
每天的菜色都不重样,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口味清淡却不失鲜美。
就连挑食的乐乐,在她手下都变得胃口大开,小脸也圆润了不少。
我和张诚下班回家,总能吃上热腾腾的可口饭菜,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们对李嫂的工作,满意得无话可说。
她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高效得令人钦佩。
但相处久了,那种最初的担忧,又悄悄地浮上了我的心头。
李嫂实在是太沉默了。
她就像我们家里的一个影子,你总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却很难听到她的声音。
她从不主动和我们聊天,我们问起她的家事,她也只是含糊地用一两句话带过。
我们看电视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做着针线活,或者熨烫衣服。
脸上始终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没有笑容,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最让我有些在意的,是她和乐乐的相处方式。
她对乐乐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几点喝奶,几点吃水果,几点午睡,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像是严格执行着一张时间表。
乐乐的衣服,她永远会提前搭配好,根据天气预报增减。
乐乐洗澡的水温,她会用手腕内侧反复试探,确保不凉不烫。
可这一切,都像是在完成一项工作任务。
我很少看到她抱着乐乐,或者亲昵地和他玩闹。
她陪乐乐玩拼图,就只是递给他一块又一块的拼图。
她给乐乐讲故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念一篇枯燥的报告。
乐乐是个活泼的孩子,一开始还总想拉着她一起疯玩。
但李嫂总是温和而坚定地把他引向一些安静的游戏。
久而久之,乐乐似乎也习惯了这位“机器人阿姨”。
他很听李嫂的话,却也和她保持着一种客气的距离。
有一次,我下班早,看到乐乐正在客厅画画,李嫂就坐在他旁边,手里织着毛衣。
我笑着问乐乐:“今天李阿姨陪你玩什么了呀?”
乐乐头也没抬地说:“李阿姨陪我画画了。”
我逗他:“那李阿姨画得好不好看?”
乐乐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李阿姨不画画,她就看着我画。”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我安慰自己,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能强求李嫂也像我们一样外向活泼。
只要她真心对乐乐好,工作尽职尽责,也就足够了。
毕竟,在这个年纪,想找一个如此省心麻利的保姆,实在太难得了。
张诚更是对李嫂赞不绝口。
他是个典型的理工男,注重结果和效率。
在他看来,李嫂的到来,极大地解放了我们夫妻俩,提升了整个家庭的生活品质。
“徐静,你就是想太多。”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看乐乐现在被照顾得多好,家里又干净,我们也能专心工作,这不就是我们请保姆的目的吗?”
我知道他说得对。
理性上,我找不出李嫂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可感性上,我总觉得这个家里,缺少了一点本该有的温度。
李嫂就像一道墙,温和、厚重,却又密不透风。
你无法走进她的内心,也无法让她真正地融入这个家。
我们就这样,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平静中,相处了一个多月。
直到夏天真正来临,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在不经意间发生。
02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城市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蒸笼罩住,连风都带着滚烫的湿气。
乐乐是个怕热的孩子,一到夏天就喜欢光着脚丫在家里跑来跑去。
我也由着他,只要地板干净,赤脚对孩子的发育反而有好处。
我给他换上了清凉的短裤和无袖背心,他整个人就像一条快活的小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李嫂的“失神”。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张诚被客户一个电话叫走了,我正在书房处理一些工作邮件。
乐乐自己在客厅的地垫上搭积木。
我中途出来喝水,路过客厅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了一幕。
李嫂正站在客厅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看样子是准备擦拭家具。
但她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地站着。
她的目光,穿过大半个客厅,落在正在玩耍的乐乐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乐乐光裸的脚丫上。
她的眼神很奇怪。
不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静和淡漠。
那里面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有我看不懂的悲伤,有一丝遥远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情绪,还有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眷恋。
她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我走出来她都没有发觉。
直到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她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猛地回过神来,眼神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用手里的抹布使劲地擦着面前的柜子,仿佛想掩饰刚才的失态。
“李嫂,怎么了?”我状似无意地问。
“没......没什么,太太。”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看小少爷玩得开心。”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我总觉得,她刚才的眼神,绝不仅仅是“看孩子玩得开心”那么简单。
从那以后,我便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她。
我发现,她这种“失失神”并不是偶然。
好几次,当乐乐玩得得意忘形,盘着腿坐在地上,露出脚踝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李嫂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乐乐的右脚脚踝内侧,有一块很特别的胎记。
那是一块浅褐色的印记,形状很像一弯小小的月牙。
这块胎记从他出生时就有,我和张诚都觉得很可爱,还开玩笑说这是月亮做的记号。
李嫂的目光,似乎总是停留在那个位置。
有一次,乐乐午睡醒来,自己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光着脚,揉着眼睛,脚踝上那弯小小的“月牙”清晰可见。
当时李嫂正在拖地,她看到乐乐,整个人瞬间就停住了。
她手中的拖把就那么横在地上,而她的人,就痴痴地看着乐乐的脚踝。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乐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李阿姨,我饿了”,她才如梦初醒,匆忙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给他准备点心。
她的背影,在那个午后,显得有些仓皇。
我的心里充满了越来越多的疑问。
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事的。
李嫂看乐乐脚踝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保姆看雇主家孩子的眼神。
那里面有故事,有很深很深的情感。
我试图和她聊过。
“李嫂,你家里有孩子吗?”我假装闲聊时问道。
她正在择菜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有的。”她过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回答。
“那多大了?男孩女孩呀?”我继续追问。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含糊。
“......在老家,他奶奶带着。”
说完这句,她就立刻转移了话题,开始问我晚餐想吃些什么。
我看得出来,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就不好再问下去。
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或许,她自己的孩子,在相似的位置,也有着相似的印记?
所以她看到乐乐,就会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孩子?
这个猜测让我的心里对她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
谁都是当妈的人,我最能理解那种思念孩子的滋味。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把对孩子的感情,压抑在心底,表现得如此沉默吧。
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许多,也不再对她的沉默耿耿于怀。
我甚至开始在生活中有意无意地多关心她一些,给她买一些新的衣服,或者在过节的时候,多封一个红包。
李嫂每次都只是低着头说“谢谢太太”,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又带着一丝微妙暗流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直到那个闷热的、暴雨将至的下午,一声刺耳的巨响,彻底击碎了所有的假象。
那是一个格外闷热的周二下午,乌云低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我因为一个棘手的项目心烦意乱,在家远程办公也无法静心。
客厅里,儿子乐乐正独自在地垫上玩着积木,安静得有些反常。
整个屋子只有空调的低鸣和墙上钟表“滴答”的声响,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让人心头滋生出一丝莫名的压抑。
李嫂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厨房里端着一个果盘走出来,里面是切好的冰镇西瓜。
她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如同这个压抑午后的一道影子。
她走到地垫旁,正准备弯腰把果盘放下。
就在她弯腰的那一瞬间,专心玩积木的乐乐为了去拿一个远处的零件,随性地伸长了腿,光裸的脚踝不经意地在李嫂眼前一晃。
那块月牙形的浅褐色胎记,在客厅明暗交替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入了李嫂的眼帘。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猛然炸开!
我被这声音惊得心脏骤停,猛地从书房冲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呆住:白色的陶瓷果盘摔得四分五裂,鲜红的西瓜汁溅得到处都是,在地板上宛如一滩刺目的血迹。
而李嫂,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僵直地跪坐在碎片之中,双手撑地,身体剧烈地颤抖。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理会被吓得大哭起来的乐乐。
她的双眼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乐乐的脚踝,那眼神里迸发出的,是震惊、是痛苦、是绝望,更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疯狂。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被扼住脖子的声响,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03
“李嫂!李嫂你怎么样?!”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扶起她。
我的声音似乎成了打破她魔咒的开关。
她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她的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看我,也不敢再看乐乐。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太太,对不起......我,我手滑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指刚碰到一块锋利的瓷片,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然在慌乱地捡拾着。
“你别动!”我大声喝止了她,然后赶紧把吓得大哭的乐乐抱进怀里安抚。
乐乐的小身子在我怀里一抽一抽的,显然是被刚才的景象吓坏了。
我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手滑?
不,绝对不是手滑那么简单。
刚才她那个眼神,那种绝望到极致的表情,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绝不是一个失手打碎盘子该有的反应。
那天下午,家里乱作一团。
我安抚好了乐乐,给他找了些零食看起了动画片,才转过头来处理残局。
李嫂已经把地上的碎片和西瓜都清理干净了,正跪在地上,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那块地板,仿佛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痕迹都抹掉。
我让她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她也只是木然地点点头,走进厨房,用自来水冲了冲,然后找了个创可贴胡乱贴上。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
但这种沉默,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我感到压抑和不安。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变化的中心,就是李嫂。
她像是一夜之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