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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输赢的标准并不是客观的。
1960年的美国总统候选人辩论,人们说是传播方式改变了选举结果。电视观众倾向于支持肯尼迪,广播听众倾向于支持尼克松。因为肯尼迪明显比尼克松年轻帅气,更有魅力。
2024年的竞选辩论,如果论讲理,特朗普就很不讲理,张嘴就来,但气势足、说话利索,拜登好几次磕磕巴巴的,气势就比下去了。
显然,辩论的输赢并不代表真理的输赢,这是政治辩论与现实的第一重隔膜。
然而,政治辩论与现实矛盾还有第二重隔膜,就是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简单比喻的话,辩论是物理学,而现实是工程学。
目前,很多右翼都是把现实视为一种物理学,认为理论对了,就应该照搬理论,但实际上现实是工程学。一旦到了工程学,标准就是可移动的,是随着现实需要而动态变化的,就好比桥梁设计的力学安全系数到底是1.2、1.5还是2.0,消防救援高度到底是设计为32米、54米还是72米就是根据当前现实需要和社会承受能力。
我们对公共建筑的消防安全设计、抗震设计便一直是随着社会发展而提升。以前可能要求人员密集场所有手持灭火器就可以,今天就要求有喷淋、烟雾报警、规范的疏散通道。
在人的问题上,其实也是如此。
如果所有人都还吃不饱,一个社会的公共原则可以趋向于保守、右派,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负责。如果一个社会已经逐渐富足,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见死不救,应当对于同胞予以救济和支持,哪怕他和你没有任何血脉关系。
如果你硬要将现实工程学拉回物理学,坚持一个慈善行为都不能有,穷人就是必须为自己的命运负责,那你并不是坚持了真理,你是坚持了教条。
为什么应当救,因为同胞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类社会是因为善于合作才不断扩大种族力量统治地球。但人类也会不讲道理,你现在可以不理会那些穷困的同胞,然而一旦仇恨占据了主流,穷人终究会与你发生联系。斗地主你忘了吗?
弱者自身当然有问题,但问题并不仅仅在于弱者自身。
就好比对于黑人和亚裔的比较,人们说黑人犯罪高,黑人不努力,黑人喜欢抛弃家庭,所以黑人活该穷。而亚裔的起点远比黑人要低,但亚裔却是美国社会的优秀族裔。
因此,怪黑人自己。
对吗?当然不对。
第一,亚裔早期劳工不是今天壮大的亚裔人群的主体,今天的亚裔移民最主要的构成是他们本身就是母国精英阶层的移民。而黑人的主力构成,注意,绝对的主力构成,是他们的父辈在200年前都是奴隶。
算平均数,可能黑人绝对赶不上亚裔。但是如果比较各自族群的顶端阶层,黑人并不一定输亚裔。黑人也有诺贝尔奖,有商业领袖,有一流经济学家,有文化巨星,还有美国总统。
第二层,认知的贫穷和财富的贫穷本质上是一样的。当一个社会发展到具备救济能力的程度,都应该予以救济。给予物质捐赠是一种救济,帮助他们改变认识也是救济,当然,不是强加的,而是以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
成功的社会制度其实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能够尽可能最大化释放所有人的资本潜力,让每个人都能发挥聪明才智,有无数个活跃的头脑和无数个勤劳致富的雄心,不要浪费社会的人力资本。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而不是建设一个赛马制度,我们自以为这个制度很公平,每个骑手都在自己的赛道上不受干扰的独立奔跑。至于落后的、倒下的,那就随他去吧。
姑且放下生命的价值意义探讨,功利一点的比喻,贫穷落后的人就像未经加工的木材,社会公共资源稍有投入,他们就会变成很有价值的家具。这个时候,社会就应该予以公共支持。当然,公共支持的度是一个非常工程学的问题,做到恰如其分很难,但这不并是我们就要从理论上把责任归于穷人自己从而坚持教条主义的理由。
不久前,我访问了两个极其困难的家庭,说起来我们还身处很发达的沿海省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困难家庭。
其中一个,去到她家的时候,只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村干部介绍说,怀里的是第五个孩子,只有一岁多。然而,我看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仿佛一样大的孩子,于是我问这个孩子多大?5岁了,却身体一直没有长大。
看了一下病历,出生很正常,应该是照料不好,一岁体重只有7斤2两,至今不会坐下,不会说话,严重营养不良。
最大的孩子多大呢?10岁。妈妈多大了?妈妈27岁,眼神空洞、谈吐木讷。
另一个家庭,母亲见到客人就哭了。也是有五个孩子,而丈夫已经去世,靠她自己独自一人。她们家里都没有装修,粗糙的水泥地面,斑驳阴暗。
现实对她们非常艰难,这种家庭似乎很没有希望。首先是,她们确实有很多认知上的问题,既然无法照料孩子为什么还要生养那么多?既然当地无法赚钱,为什么不到大城市做工?
但认知问题真的就是个体责任吗?当然不是,认知问题往往是一个社会问题,出生在朝鲜就已经绝对无法理解和认知市场经济。
她们怎么可能与我们没有关系呢?目前的现状就是,一边是发达的城市里不生孩子,一边是县城农村里有人生了很多的孩子,却没有能力好好教养。
无论你的辩论水平多高,能够确凿无疑的指认这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但如果我们真的弃之不顾,那么,我们的社会在整体意义上就是输了。
当然,现实是复杂的,公共责任与公共能力之间,必须追求合适的平衡。这就是社会公共政策的复杂性,恰到好处的治理是很困难的。也因此,社会道德的标准是不断变化的,救济标准从一碗粥、一份保险到一份工作,再到保证再穷的孩子都能上学是会不断变化的。
社会现实需要的是工程学,而不是物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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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类现实前进的方向上来说,人类世界能到如今这样的丰富多彩,就是依靠不断的新旧更替,是不断的生态演化,旧有的势力必须为新的生长留出空间。
保守主义的价值在于增加稳定,而不是真的阻止变化。
社会基于秩序的前提下,总是越包容越促进发展。美国自2000年以来,民主党并不总是胜利,但民主党支持人群所创造的 GDP总是远远超过共和党支持人群,虽然他们人数可能并不占优。
布鲁金斯学会统计,2016年特朗普当选,但其支持县GDP仅占美国的 36%;而民主党支持县的GDP占美国的64%;
2020 拜登赢得选举,当年,支持特朗普县的GDP总值只占全美29%,民主党支持县的GDP占全美71%;
即使2024 年特朗普再次胜利,但其支持县GDP总值仅占美国40%,376 个民主党支持县的GDP总值占美国的60%。
实际上,特朗普的胜利并不支持保守派自己的叙事,如果你们的理念一贯是对的,为什么比民主党支持者要穷?
民主党的旗帜是包容、关怀、弱势群体。而共和党的旗帜就是坚定、坚定、再坚定,你再不坚定,犯罪移民来了、伊斯兰暴徒来了、饭碗没了、国家没了。
但而今这个时代,民主党面临的是短视频时代,传播逻辑变了。
一是每个人都很不满意,至少大部分人都不满意。因为各种社交媒体把这个世界拉的很近很小,以前在村里先修了砖房都算是个人物,现在你赚到月薪两万,在网上都苦哈哈的是个路人甲、路人乙。
二是既然每个人都很不满意,就要找原因,有什么原因比指责别人抢走了自己的机会更简单呢?现在你还呼唤包容、帮助弱势群体,在很多人那里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三是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的观念获得加持和肯定。既然人们不满意,社交算法制造回音壁,加速你的不满和你所认为的原因。
四是人类愿意思考,但人类不喜欢痛苦的思考,你最好给个确定点儿的结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社交媒体算法制造偏见并巩固偏见。
那会怎么样?就一定会导致特朗普、柯克这种人物崛起。因为,他告诉你敌人在哪里?是移民、伊斯兰、是共产主义。
然而,民主党有这种答案吗?
没有。
从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民主党是失语的,它的话语体系不能给人民群众找到合适的斗争对象。
注意,其实所有的政体都面临这种问题,谁是斗争对象?有斗争对象才踏实。
比如俄罗斯,它的叙事里,敌人很明确,美国、北约,以西方为首的邪恶势力;比如朝鲜,也很明确,美国、小日本,以西方为首的邪恶势力;
共和党也很明确,黑人、伊斯兰、白左,国将不国!
事实上,人民群众无论左右,都很讨厌身边的人岁月静好,人们喜好身边的人和他一起共情,该恨的时候一起恨,该感动要一起感动。
虽然民主党理屈词穷,但并不意味着希望在于共和党,现在的共和党是特朗普党。
从特朗普到马斯克到查理柯克其实没有新意,他们幻想着正在进行一种古典骑士扼守边疆长城抵御蛮族的战争,他们以为只有确保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清教徒思想的血脉人群占据主流,就能赢得这场战争,自以为在守候文明的火光。
然而,不会是这样的。没有谁可以一直停留在昨天。盎格鲁萨克逊人本身也是入侵民族。盎格鲁人和萨克逊人都属于日耳曼人,盎格鲁人是来自丹麦南部的日耳曼人,撒克逊人是来自德国西北部的日耳曼人。他们于公元四世纪左右打败了罗马人,入侵了不列颠,后来合称盎格鲁撒克逊人。
今天的英国人并不是什么纯粹的盎萨人,因为盎萨人早就遭到了维京人和诺曼人的征服。如同我们既可以说罗马人灭绝了,也可以说到处都是罗马人。
目前,民主党需要一种超越共和党的新议题,但这又不仅仅是对民主党提出的问题,这是对人类提出的新问题。
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有一本《经济人的末日:极权主义的起源》,该书开始创作于1933年纳粹掌权前夕,他描述了1930s德国乃至欧洲的思想状态:
正常的思想都失效了,人们慌不择路,然而只剩下纳粹和Max主义供人们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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