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谁啊？”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执着的敲门声，妻子王静疑惑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透过猫眼，我看到一张憔悴哀伤的脸，和一个眉眼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般熟悉的青年。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青年抬起头，目光越过我，扫了一眼我身后崭新的客厅，然后将视线重新锁定在我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问：
“城西那套老房子，是你卖的吧？”
01
这个城市的夏天，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都是黏稠的，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
我叫张伟，是这座繁华都市里最普通的一枚螺丝钉。
每天挤着汗臭味和早餐味混合的地铁，在写字楼的格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我和妻子王静结婚五年了。
我们的爱情，从校园里的纯白衬衫，一路走到了柴米油盐的账单里。
最近，我们俩的生活被一件事填满了——买房。
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即将上小学的儿子能进一所好一点的学校。
那所谓的学区房，像一座压在我们头顶的大山。
我们几乎看遍了地图上所有标注着“重点小学”附近的楼盘。
最后，终于定下了一套价格让我们每次想起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的房子。
为了凑够首付，我们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每一张存折的数字都清了零。
王静连她妈妈留给她的金镯子都拿去当了。
我还厚着脸皮，给所有能开口的亲戚朋友都打了电话。
电话打完一圈，情分也薄了一圈。
好在，首付总算是凑齐了。
可新的压力接踵而至——抵押贷款。
银行的审批流程，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把我们的生活一丝不苟地拆解开来。
收入证明、银行流水、征信报告……
每一项，都像一次对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公开处刑。
我们小心翼翼地应付着，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个家就塌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对着电脑焦头烂额，手机响了。
是银行信贷部的李经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喂，李经理，是不是贷款审批有什么问题？”我紧张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李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带着一丝不解和探寻。
“张先生，是这样的，审批流程基本走完了。”
我刚松了半口气。
他又接着说：“不过，我们在核查您的资产时，发现了一个情况。”
“您名下，除了正在申请贷款的这套房产外，好像……还有另外一套登记在册的房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
“不可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李经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哪还有别的房子？”
我的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到我这里才算在城市扎下根。
能买得起一套房，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套来？
李经理在电话那头很耐心地说：“张先生，我们这边系统是跟房管局联网的，信息一般不会出错。”
“地址是在城西的老城区，XX路XX小区3栋402室，产权人确实是您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您……您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
城西老城区，那个地址我听都没听说过。
可李经理的语气那么肯定，又不像是开玩笑。
一种荒诞离奇的感觉将我笼罩。
“这样吧，张先生，”李经理打破了沉默，“这件事不影响您现在的贷款审批，我们只是按规定跟您核实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你，李经理。”
我机械地挂了电话，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这件事，我下意识地决定，先不能告诉王静。
她最近为了房子的事，已经心力交瘁，不能再让她跟着我一起疑神疑鬼了。
我得自己先去看看。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02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跟王静说，公司有个紧急的户外项目要去跟进。
她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我路上小心，别中暑了。
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那个叫XX路的地方。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旧貌。
街道狭窄，两旁的梧桐树遮天蔽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气息。
XX小区没有气派的大门，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找到了3栋，爬上了吱吱作响的楼梯。
402室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木门，油漆已经斑驳脱落。
门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试着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里又信了几分。
我下楼找到了小区的物业管理处，那是一个由车库改造的简陋办公室。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正躺在摇椅上听收音机。
我说明了来意，报上了地址和我的名字。
大爷扶了扶眼镜，从一堆泛黄的档案里翻找了半天。
最后，他拿出一张登记卡，眯着眼看了许久。
“没错，402的业主，是叫张伟。”
“就是你这个身份证号。”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大爷，那您知道这房子之前是谁住的吗？或者，这房子是怎么到我名下的？”
大爷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房子空了好些年了。”
“登记卡上只写着很多年前就完成了过户，具体原因没写。”
走出物业办公室，我站在小区的树荫下，感觉像在做梦。
一套房子。
一套真真实实写着我名字的房子。
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我立刻用手机查了一下这个地段的房价。
虽然是老破小，但因为地段还算中心，市值怎么也能卖个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们为了首付借的那些钱，那些人情债……
新房子每个月沉重的月供……
儿子的兴趣班，王静想了很久没舍得买的包……
所有这些压力和烦恼，在“一百多万”这个数字面前，好像瞬间就能烟消云散。
狂喜，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我。
但紧接着，一丝不安又浮了上来。
这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可房管局和物业的信息都证实了产权的真实性。
一个更大胆，也更自私的想法，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
我不能告诉王静。
绝对不能。
如果告诉她，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甚至会主张去报警或者寻找原来的主人。
那这到手的鸭子，可就飞了。
凭什么？
这房子既然写的是我的名字，那它就是我的！
是老天爷看我们一家太辛苦了，给我的补偿！
对，就是这样。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套房子卖掉。
把这笔钱，变成我自己的“私房钱”。
不，不是私房钱，是家庭的“应急储备金”。
我可以跟王静说，是公司发了一笔巨额奖金，或者是我偷偷炒股赚的。
她只会为我的“能力”感到骄傲，绝不会怀疑这笔钱的来路。
这个秘密，将成为我一个人的财富密码。
我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感到一阵得意。
说干就干。
我没有找那些满大街都是的连锁大中介，因为他们流程太正规，太容易留下痕迹。
我找了一家开在小巷子里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中介。
接待我的是一个精瘦的男人，姓刘。
我向他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快速，低调，钱到账就行。
刘经理一看就是个老江湖，他没多问房子的来路，只是拍着胸脯保证，半个月内肯定能搞定。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像个双面间谍。
在王静面前，我依然是那个为了月供努力工作的普通丈夫。
一转身，我就溜进公司的楼梯间，压低声音和刘经理通电话。
“产权证、身份证复印件都准备好了吗？”
“买家看房的时间约在工作日，你确定能出来？”
“过户那天需要你本人到场，你得想好理由请假。”
每一次通话，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利用午休时间，偷偷去补办了房产证。
我借口部门聚餐，和买家见了面。
我谎称去外地出差，办完了过户的所有手续。
整个过程，竟然异常的顺利。
顺利到让我觉得，这真的是命中注定该我发这笔财。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入账人民币1,350,000.00元，当前余额1,350,012.50元。】
看着那一长串的零，我躲在公司的卫生间里，浑身都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
我成功了。
我真的悄悄卖掉了一套房子，套现了一百三十五万。
这笔巨款，就躺在我一张不常用的银行卡里，成为了我一个人的秘密。
03
拿到钱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天更蓝了，空气更清新了，连公司领导的批评都觉得悦耳了许多。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有钱能壮英雄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欠亲戚朋友的钱，连本带息，全都还了。
我还特意多给了几千块的利息，说是自己投资赚了点小钱，聊表心意。
看着他们从最初借钱时的为难，到现在的惊讶和赞赏，我心里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然后，我给新房的贷款银行打了电话，申请提前还款三十万。
电话那头，银行的工作人员都愣了一下。
毕竟，像我这样刚办下贷款就急着提前还款的，实在不多。
这一操作，直接让我们家每个月的月供压力减轻了一大半。
晚上，我把王静拉到沙发上，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老婆，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她看我神秘兮兮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捡到钱了？”
我清了清嗓子，拿出了早就编好的说辞。
“我之前不是拿了点私房钱，跟着朋友买了点股票吗？”
“前段时间行情好，我抓住了机会，全抛了。”
“赚了……一笔不小的钱。”
王静的眼睛亮了：“多少？”
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她捂住了嘴，满脸的不敢相信。
“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那一晚，王静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我的胳膊，眼睛里全是崇拜的星星。
她说：“张伟，你太棒了！我就知道我没嫁错人！”
“你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听着妻子的夸奖，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点因为说谎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愧疚感，瞬间就被冲散了。
我安慰自己，善意的谎言，是为了家庭更幸福。
很快，我们搬进了梦寐以求的新家。
宽敞明亮的客厅，带落地窗的卧室，还有一个能让儿子尽情玩耍的小书房。
我用那笔“飞来横财”，把家里彻头彻尾地升级了一遍。
七十寸的液晶电视，双开门的智能冰箱，全自动的洗碗机，还有王静念叨了很久却没舍得买的戴森吸尘器……
我眼睛不眨地全部买了下来。
王静看着一件件崭新的高档家电搬进家里，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她抱着我说：“老公，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我搂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看着她幸福的笑脸，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彻底忘记了那套老房子的神秘来源，也忘记了内心深处曾有过的那一丝不安。
我沉浸在这种由秘密和谎言编织出来的美好生活里，无法自拔。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周末的门铃声响起。
那是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一个周末，阳光格外明媚。
金色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跳跃。
空气里有咖啡的香气，和新家具淡淡的木质清香。
王静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正哼着歌，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杂志，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
我们聊着下周去哪里郊游，聊着儿子的新学校，聊着对未来的种种美好规划。
幸福，就像满溢的杯子里的水，充盈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
不是快递员那种急促短暂的按法，也不是外卖小哥那种连绵不绝的催促。
而是一阵持续而沉稳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不急不躁，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王静擦了擦手，疑惑地看向我。
“谁啊？我们有客人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顿时就令我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