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妈，您到底要什么？”
法庭上，张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和不解。
“您要钱，我给您。”
“您要房子，我给您买。”
“可您今天站在这里，把我告上法庭，闹得人尽皆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面的林秀英老人，满头银发，身板挺得笔直，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一样东西......”
01
秋风乍起，卷走了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
老城区里的日子，就像这慢悠悠飘落的叶子，平淡又安详。
可就在这天，一则消息像块石头，砸进了这片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退休多年的老教师林秀英，竟然把自己的亲儿子张伟告上了法庭。
消息一传开，整个社区都炸了锅。
在那些老街坊的记忆里，林秀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丈夫走得早，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张伟拉扯大。
那时候的日子多苦啊，林秀英白天在学校教书，晚上回家还要踩着缝纫机给人家做点零活。
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从来没在儿子的教育上省过。
邻居们都说，张伟就是林秀英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确实，张伟争气。
从小学习就好，一路名牌大学读出来，现在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管。
西装革履，开着好车，在市中心买了人人羡慕的大房子。
他对母亲也确实没得说。
几年前就把林秀英从这栋老旧的筒子楼里，接到了一个高档的新小区。
房子宽敞明亮，有电梯，有暖气，冬暖夏凉。
每个月的赡养费，给的数目说出来都让老邻居们咋舌。
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补品、新衣服、按摩椅，流水似的往家里搬。
在所有人眼里，林秀英就是苦尽甘来，掉进了福窝窝里。
可就是这样一对在外人看来堪称模范的母子，怎么就走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
下午三点多，阳光正好，小区的花园里聚着一群晒太阳的老人。
“听说了吗？林老师把她儿子告了！”
“不能吧？张伟那孩子多孝顺啊，我上次还见他给他妈送海参呢。”
“谁说不是呢，肯定是林老师老糊涂了，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
“我倒觉得不一定，这里头肯定有事儿，林老师那是什么人？一辈子知书达理，要不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能干出这事？”
闲言碎语像是带着温度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散，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林秀英，正独自一人坐在那个高档的家里。
一百三十平米的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
崭新的家具上，一尘不染。
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上次儿子托助理送来的进口水果。
可这房子太大了，也太空了。
大到她喊一声，都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空到除了电视的声音，再没有半点人气的吵闹。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儿子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去年春节？
不，去年春节，儿子说公司有重要的海外项目，带着妻儿去了欧洲。
那是大前年？
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这些年，儿子越来越忙。
事业越做越大，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开始，还会每周回来一次。
后来，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再后来，就是逢年过节才露个面，还总是来去匆匆。
电话倒是每天都打。
但内容永远是那几句。
“妈，吃了吗？”
“身体还好吗？”
“钱够不够花？”
“我这儿还有个会，先挂了啊。”
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完成任务，标准，客气，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亲近。
林秀英学着年轻人玩智能手机，她想着，这样就能跟儿子视频了。
她戴着老花镜，颤颤巍巍地戳着屏幕，学会了发微信，学会了看朋友圈。
她在儿子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陪孙子去游乐园。
看到了他陪儿媳妇过纪念日。
看到了他和同事们觥筹交错，意气风发。
他的生活精彩纷呈，只是，这一切都和她这个老母亲无关。
她就像一个被精心供养起来的盆景，被安置在华丽的角落，定期浇水施肥，却无人欣赏，无人交流。
物质上的丰裕，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刺骨的空虚。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七十二岁的生日。
那天是周六。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
她去了离家三公里外的菜市场，就因为那里的排骨最新鲜。
她买了张伟从小最爱吃的草鱼，准备做一道拿手的红烧鱼。
她还试着学年轻人，用烤箱烤了一个虽然卖相不好但用料十足的生日蛋糕。
从早上六点，她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饭菜的香气，一点点溢满了整个屋子，驱散了些许冷清。
她算着时间，估摸着儿子一家快到了。
她把饭菜一遍遍地热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从中午，等到下午。
从下午，等到黄昏。
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屋子里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了。
晚上七点，电话终于响了。
不是儿子，是儿子的助理。
那个声音甜美但公式化的女孩在电话里说：“林阿姨您好，张总今天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接待，实在走不开，他让我祝您生日快乐。”
林秀英握着电话，什么也没说。
“张总给您转了五万块钱的红包，说是给您的生日礼物，您注意查收一下。”
“另外，张总说这个周末太忙，下周争取抽空去看您。”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林秀英慢慢地放下了话筒。
她看着一桌子渐渐冷却的饭菜，每一道都是为儿子精心准备的。
可那个吃饭的人，却永远在下一次。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一桌子菜，被遗忘在了时间的角落里。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涌上心头。
她不是需要那五万块钱。
她这辈子没求过什么，靠着自己的双手和风骨活了一辈子。
她只是想让那个她用整个生命去爱的儿子，回头看她一眼。
看一看那个正在迅速老去的母亲。
于是，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她要告他。
她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房子。
她要用这种最激烈，也最无奈的方式，站在他的面前，问他一句。
儿子，在你心里，妈妈到底算什么？
开庭那天，张伟行色匆匆地赶到法院。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到坐在原告席上的母亲，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前一天晚上，他公司的法务总监还在劝他。
“张总，这种家庭纠纷，最好还是私下和解。”
“您母亲年纪大了，可能就是想引起您的注意，您多回去看看她，说几句软话，事情就过去了。”
张伟烦躁地摆了摆手。
“我怎么没去看她？我上个月不是刚给她换了全套的家电吗？”
“我每个月给她的钱，比她一年的退休金都多！”
“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他觉得委屈，也觉得愤怒。
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在外面拼死拼活。
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熬夜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尽孝吗？
可结果呢？
换来的却是一张冰冷的法院传票。
这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个笑话。
法庭里很安静，只有书记员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张伟看着对面的母亲。
她瘦了，也更老了。
头发白得比上次见她时又多了许多。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外衣，那是他好几年前给她买的。
他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疼。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烦躁和不解所取代。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要签。
法官的木槌敲响，庭审，正式开始。
02
法庭的气氛，庄重而压抑。
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无形的尘埃，在阳光的投射下缓缓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原告席和被告席上那对特殊的母子身上。
林秀英面容平静，只是偶尔抿紧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张伟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不时地看一下手腕上的名贵手表，似乎在计算着这场闹剧还要持续多久。
首先发言的，是张伟的代理律师。
他是一位业内知名的律师，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
律师站起身，声音洪亮而自信。
“我的当事人张伟先生，作为林秀英女士的独子，在履行赡养义务方面，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无可指摘。”
他一边说，一边向法庭呈上了一沓厚厚的证据。
“这里是我当事人自2018年至今，每个月向其母亲银行账户的转账记录。”
“每个月的赡养费，从最初的五千元，已经增加到如今的一万两千元，远高于本市的平均生活水平。”
书记员将证据一一编号，投影在大屏幕上。
一笔笔清晰的转账记录，让旁听席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此外，”律师继续说道，“我的当事人还为母亲购买了价值两百多万的舒适住房，并承担了所有的物业费和水电费。”
他又拿出了一叠购房合同和缴费发票的复印件。
“逢年过节，各种营养品、保健品、新衣服、家用电器，我的当事人更是不计成本地采购。”
“这里是近三年的部分购物发票，总金额超过二十万元。”
一张张发票，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堆砌出了一个孝子的形象。
张伟的腰杆，也似乎挺直了一些。
他觉得这些证据，足以证明自己的一切。
律师总结道：“综上所述，我的当事人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经济上，都为母亲提供了极其优渥的晚年生活保障，充分并超额履行了法定的赡养义务。”
“我们认为，原告林秀英女士此次的诉讼，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
“我们恳请法庭，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
律师说完，自信地坐下，微笑着看了张伟一眼。
张伟也松了口气，他觉得，事情就该是这样。
法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女法官，她戴着眼镜，眼神温和却不失威严。
她仔细地看完了所有证据，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被告席。
“被告，张伟，对于你的律师所陈述的事实，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张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没有看母亲，而是对着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我律师说的都是事实。”
“我承认，我因为工作忙，确实回去看我妈的次数少了点。”
“但我可以保证，我在物质上，绝对没有亏待过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我从小家里穷，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一直记着她的恩情。”
“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就是想让她晚年能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一点苦。”
“我给她买最好的房子，请最好的保姆，给她花不完的钱。”
“我以为，这就是孝顺。”
“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告我。”
他说到最后，情绪有些激动。
“如果她觉得钱不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再加。”
“十万，二十万，只要我给得起，都没问题。”
“我只求她，把诉撤了，我们回家去解决，不要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孝子”的无奈与心酸。
旁听席上，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儿子做的可以了啊。”
“是啊，又要赚钱养家，又要顾着老人，哪有那么容易。”
“这老太太，是有点不知足了。”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林秀英的心上。
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法官没有理会旁听席的议论，她将目光转向了从开庭就一直沉默着的林秀英。
“原告，你现在可以陈述你的诉讼请求了。”
法官的声音很温和。
“根据被告方提供的证据，他在经济上对你进行了充分的保障。”
“那么，你此次提起诉讼，是觉得赡养费的金额不够吗？”
“还是有其他方面的要求？”
一瞬间，整个法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七旬老人的身上。
张伟也紧紧地盯着母亲，他想知道，母亲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母亲提出的金额不是太离谱，他都答应。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和难堪的地方。
林秀英慢慢地抬起头，环视了一下这个庄严的法庭。
她看到了旁听席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邻居的脸。
她看到了被告席上，那个满脸不耐烦，却依然是她心头肉的儿子。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的代理律师，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在庭审前，女孩问过她很多次，到底有什么诉求。
可林秀英始终只是摇头，说到了法庭上就知道了。
现在，到了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人们都在猜测，这位老人，会提出一个怎样惊人的诉求。
是要一套更大的房子？
还是每月一笔天文数字的赡养费？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已经习惯了用金钱来衡量一切，包括亲情。
03
林秀英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站起身。
她没有看律师，也没有看旁听席，目光径直落在对面的儿子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法庭：“法官大人，我的诉求很简单。”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我儿子一分钱的赡养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伟更是错愕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法官追问：“那你的诉承是什么？”
林秀英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开始颤抖。
她看着儿子：“我只要他一样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