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仁明 | “没 法 子”——一个日本鬼子在安徽和县孙堡的话

“没 法 子”

——一个日本鬼子在安徽和县孙堡的话

□ 陈仁明

1944年4月的一个上午，安徽和县西埠街西边的鬼子炮楼，从中走出了七个拖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其中包括一名约14岁的日军小兵崽。

由于日本本土战事吃紧，以及伙食补给的不足，他们精神头不足，失去往日“皇军”的威严。四处“扫荡”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得到。和县的老百姓太恨日本鬼子了，把什么都藏了起来。没有收获这令鬼子很生气也很着急，于是范围扩大，最后竟蹿到距西埠六里远的孙堡村（这可是我游击队时常光顾的地方）。

鬼子来到村口，像往日一样，大咧咧地把三八大盖架在村口的圩场上，拔下刺刀，留一人看守，然后各自拿着刺刀冲进村里。他们边撞门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鸡子鸡子”、“米西米西”、“统统地出来”……掀锅捣灶，逮鸡撵鸭。一时间，村中大乱，鸡飞狗跳。老百姓们都被赶到门口，他们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六个鬼子到处“忙碌”。6年多的风风雨雨（1938年1月以来），还有前国民政府的反动压制，他们已经习惯了。鬼子和伪军的“征粮队”在此常常一无所获，而我游击队和地下党员却常常得到百姓的物资补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共产党在和县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老百姓在鬼子们到来之前已经藏起了一切可吃的东西，仿佛当天的动物也神灵似的，一致表达“抗日”主张。鸡儿飞上了树梢，鸭儿游进了池塘边上的芦苇丛中，狗儿们则围着鬼子们狂吠。几个鬼子气坏了，嗷嗷乱叫，刺刀乱挥。其中的一个鬼子竟然冲着树上的鸡儿磕起头来，一个鬼子则拾起地上的石块朝树上砸去，——“哎哟、哎哟”，那个正在磕头的鬼子抱怨起来，原来一个石块落在他的身上。一直折腾到中午时分，竟一无所获，气也喘了，帽子歪了，皮带松开了，肚子则更难受了，而那个约莫14岁的小鬼子竟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看着这群恶狼失去往日嚣张的气焰，一个个失魂落魄，一些村民竟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老百姓们忘了，鬼子常常是因为恼羞成怒而杀人的，危险即将发生。

紧要关头，村外一声枪响，“不许动”、“缴枪不杀”的喊声随之而来。原来，鬼子抢劫孙堡村的消息被我和县地下党组织汇报了驻扎在全椒的新四军，军部指示一支活动在和含边界的游击队从和县香泉夹山关那边飞速赶来，打死了那名在村口企图负隅顽抗的鬼子，30多名游击队队员包围了村子，几十支乌黑的枪口指向了这群正欲行凶的侵略者，鬼子们一下子全懵了。饥饿、劳累、紧张、恐惧，他们哀叹自己末日的来临，而那个小鬼子的哭声更大了。

见此情景，本村一位常跑南京的老者走到这个正在哭泣的小兵崽跟前，询问他哭泣的原因。这个小鬼子不住地摇头，用蹩脚的中国话说：“没法子、没法子”，继而哇哩哇啦一大堆日本话，而其他的鬼子也不住地点头，样子非常的可怜。游击队员和周围的老百姓不知怎么回事，纷纷向那位老者询问。老者解释的大概意思是：这群日本兵这一两天来没有吃饱，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在碉堡附近没有得手，所以才大着胆子到孙堡这里，说并没有其他恶意，望共产党可怜可怜，给点儿吃的，哪怕吃完后杀掉也不迟——鬼子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凶悍。

优待俘虏是我军的一贯政策，在游击队长的安排下，老百姓们给这几个鬼子端来了几个玉米锅巴和一盆汤水。几个鬼子看到食物，眼都直了，围坐在一块，就着汤汤水水，胡乱吃了起来，直吃得相互争夺、满脸汤水，引得围观百姓哈哈大笑。鬼子自己也觉得非常“难为情”，吃完后的鬼子们一声不发，各个低着头，样子既狼狈又好笑，那个小鬼子却不断地四处张望，毕竟是个孩子啊！

在征得游击队长的同意后，老者向那个小鬼子招招手，他怯生生地来到老者跟前。

“多大了？”

“14岁”，

“这么小也到中国来？”老人叹息道。

“没法子”、“没法子”，那个小兵一个劲地说，“我不来不行，真是没法子！”。

通过老者与小兵的谈话，许多老百姓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他今年刚满14岁，其父在1930年就作为日本关东军驻扎在中国东北，参与日本发动的“九一八”事变，后被中共领导的东北抗日游击队击毙。就在全家陷入悲痛之中的时候，他的伯父就以“替父报仇”、“效忠天皇”为由鼓动自己不明真相的大哥二哥参军到中国，当时他们一个22岁，一个18岁，后来分别战死在华北和华中；自己的两个姐姐被迫从军服务，一个被派往朝鲜，一个被派往马来西亚，至今杳无音信，年迈的老母亲常常在夜里哭泣，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今年上半年，那个伯父又来到家里，说哥哥姐姐为天皇而战，是民族英雄，要他们不要悲伤，为“大东亚圣战”做贡献。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那边的村长也来“劝说”，要求村民为天皇分忧解难，在全村要求12岁以上的孩子参军，组成“童子军”，为大日本帝国分忧，不去的一律以叛国罪论处。天皇发动的“圣战”到底是什么？怎么一点好处没有带来？村民们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孩子参军，但是迫于村长的淫威，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了村长一行。

“我清楚地记得，”这名小鬼子哽咽道，“全村是哭声一片，无依无靠的母亲披麻戴孝，在门口点燃了无数的纸钱，泪流无语，瘫倒在破败的小木屋前，而我的伯父牵着我与其他人一道离开家乡，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家里的消息了。呜呜——”

“作孽呀！”边上的一位老妈妈听到老者翻译后，情不自禁地把那个小鬼子搂在怀中，泪流满面。“天杀的日本鬼子啊！连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都不放过啊！”

“乡亲们！”游击队长站在一块石头上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们中国，不仅给我们带来了灾难，也同样给日本广大家庭和老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我们要坚决打击日本帝国主义强盗，解放广大民众。”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滚出去！” 群情激荡，高呼震天。直吓得那几个鬼子体如筛糠，面如土色。

“那后来呢？”老妈妈通过老者翻译询问这个小兵。

“后来，我们许多差不多大的人被集中到军营中，整天到晚学习效忠天皇的口令，有人给我们讲述日本帝国的光荣，发动战争的目的为了日本的明天，打击欧洲国家对东亚的侵略，解放东亚人民。还进行了简单三天的枪械训练，然后坐车在东京湾上船，有的去了朝鲜，有的去了菲律宾，我则一路颠簸到上海，再到南京，最后被派到和县西埠。来到这里才一个星期，就是这个样子。真是没法子啊！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我很想我的妈妈——！”小兵说完就又哇哇大哭起来。

这群鬼子哪里知道，他们全都上了日本天皇裕仁的当了。自打1942年6月中途岛海战以来，日本就处在反法西斯同盟的积极进攻之中，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的反动行径遭到亚洲其他各国的坚决反对。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使得侵华日军完全处在中国广大民众的包围之中。中国领导的新四军和游击队扩大了在和县的活动范围，群众基础日益巩固。这里的鬼子中队和各个小队整天心惊胆战，完全陷入绝望之中，毫无斗志，厌战反战情绪不断滋生。

小鬼子说，他们整天躲在炮楼中，不敢轻易上街，不敢直面中国老百姓那仇恨的目光。晚上常常是几个人喝酒、哭泣，自己时常在睡梦中见到那年迈的老妈妈在呼唤自己。他们不明白“大东亚共荣圈”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友好相处却是对中国百姓残酷杀戮？人类为什么不能友好相处？自己究竟在中国待多久？但县城来视察的队长却说他们的思想很反动，要受到军法的处置，是对天皇的不忠。真是没法子！

“那你们就这样待下去？”老者问道。

“没法子，真是没法子！”这个小兵用蹩脚的中国话答道。这回，周围的群众再也没有了笑声，都带着同情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孩子。

“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会被带回南京，转回日本，以对天皇的不忠来处理，我又如何见我的妈妈！”

可恶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把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都折磨成什么样子！孩子是无辜的，但他们却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无辜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根本没有认识到来到中国是一种犯罪的行为。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我要回家！”

“我们有罪，我们有罪。”

突然几个鬼子匍匐在地，冲着周围的人磕头求饶，而那个14岁的小兵嘴里直叨唠着“真是没法子”这几个较为简单的词语。

后来，出于国际人道主义精神，游击队并没有处死这几个鬼子，而是把他们转交到全椒的新四军那里。后来，那位老者到滁州经过全椒时还顺路去了那个反战改造所，回来说这几个鬼子反思改造较好。再后来，又听说，这几个鬼子被我军派往华北前线进行策反活动，成为我军前线对日斗争的重要力量，有效地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反动行径。

抗日战争胜利后，那个“没法子”的日本兵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与妈妈在东京相遇的场景被一个美国记者拍成照片并写成文章公布大众，许多人读后感慨不已。

而今，步入古稀之年的“没法子”的那个小兵，在樱花盛开的富士山下，是不是还在追悔当初对中国人民的罪行？也许，在每年到中国进行战争反省的一群日本人中，有一个叨唠着“没法子”的日本花甲老人，在儿孙的陪伴下，不断忏悔日本对华侵略的罪责。这正是：

和州儿女多壮志，日寇祸华莫忘记。

鬼子连喊“没法子”，逆流历史遭唾弃！

【作者简介】

陈仁明，和县一中历史教育工作者，从教31年。重视校本教研和乡土采风，指导并带领学生挖掘本地文化资源，成书《久话和州》读本。偶有感悟，在《江苏教育》、《中学历史教学》、《安徽教育论坛》、《巢湖日报》、《巢湖党建》等报刊杂志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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