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永银,祖籍山东,1966年毕业于北京市96中学,1968年8月28日赴内蒙古哲里木盟科尔沁右翼中旗插队落户,开始了人民公社社员生活。
我们住在关东山的一个屯子里,屯子里有三大怪,当时流行的顺口溜是:“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十七八大姑娘叼个大烟袋。”
这三大怪在这里都很常见:冬天室内外温差太大,干湿程度也很大,窗户纸如果糊在室内,很快就会从窗户上滑落下来;孩子睡在小摇篮里,小摇篮吊在大炕的上方,母亲一边晃着摇篮哄孩子睡觉一边可以干点其他的事情。
抽烟是这一地区最普通的事了,夏季社员们集体外出为过冬的牛羊打羊草,要在野外搭帐篷睡在里面,长虫、蜈蚣之类有时顺着草地与帐篷之间的缝隙爬进去,抽烟的人因为身上的烟味儿可以避免毒虫的侵袭。
凡放牛、放马、放猪、放驴的“倌们”常常是独自作业,上山就是一天,一天见不到人影,要说句话都没有对象,抽烟也可以解解闷儿。
大人抽烟,连十二、三岁的孩子也抽烟。女孩子以至成了家的女人抽烟确实不在少数,但现在已经不是大烟袋,而是和男同胞一样卷烟,卷自栽自制的旱烟。
屯内基本没有宗教。蒙族中有人在喝酒前一定要在酒盅里挑起一滴滴酒以中指扣住大拇指弹向空中,再弹向地下,再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一抹。
据说这是喇嘛佛教徒喝酒前在敬天敬地敬祖宗的仪式。但在平时是没有人公开宣扬自己信奉佛教。
老乡们还是崇尚劳动的。对于真正的庄稼把式,他们由衷地佩服;谷子捆得不结实,装车的时候用叉子一挑就散了,既浪费粮食又给装车的人造成很大的麻烦。老乡们会说:“这真不是庄稼人干的活!”
他们鄙夷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对于喜欢上集市的人冠以“街溜达”的蔑称。对于那些“穿得白白净净的”(基本属于贬义词)而又很少干农活的人则被骂为“秧子”。
尤其见到大队、公社的干部,表面上打招呼,甚至诚惶诚恐;私下里常常无奈地说:“黑爪子挣钱白爪子花!”
老乡们很少洗衣服,尤其对于北京的青年们三天两天就洗衣服、天天刷牙,深感迷惑。“卫生”对大多数村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没有理发师,更没有公共浴池;知识青年们也只能打点水在宿舍里擦洗,到了冬天更加为难。
这里根本没有炉子,取暖主要靠烧大炕,“炕暖屋子热”。最常见的是把烧炕的余灰扒出来,集中放在一个大铁锅里,叫做“火盆”,让它一点一点的放出热来;室内温度常常只有7、8度,晚上就更低了,只能上炕取暖。
老乡讲:“睡觉睡炕头”,烧好的炕能暖一夜,人睡在炕头特别解乏。有些“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最终留下腰腿疼痛的毛病,终身难治。
在这里,我们见到真正的虱子,并且就长在我们的身上,头发里,男生女生都有,而且是常驻,习以为常,长了虱子我们也不觉得丢脸,不长虱子不是插队的知识青年。
过去在书中读到过,如鲁迅作品中的阿Q,甚至宋朝的宰相王安石也有虱子,皇上都能看得见。动物园里,大猴子给小猴子摘虱子,在这里也有类似的一幕,大人抱着小孩的头开展工作。
只不过我们没有吃下去,而是比猴子们更残忍,把挑出来的虱子—一挤死。在上山干活的时候被蚊子欺负也很常见,草原的大蚊子,体积大,腿长嘴长,腰身细瘦,还有点傻。
我们干活的时候双手都在忙活,眼看着大蚊子落在肩膀上,尖尖的长嘴刺入皮肤中,于是斜眼瞄准,屏住呼吸,绷紧肌肉,夹注蚊嘴;只见这个小东西双翅紧扇,双腿乱蹬,毫无希望地挣扎着,想起佛家舍身饲虎说,便松开肌肉,放它飞去。
屯中没有专业裁缝。男性社员的服装常常是“四季衫”,几乎总是那一两件,而且常年不洗,直到破碎,春、秋穿,夏天的早晚就披在身上。
到了冬天要穿得非常厚实,棉衣棉裤是必须的,头上要戴皮帽子,脚下要蹬厚棉鞋、大头靴,其他三季可以衣不蔽体,但在冬季没有御寒的衣服,就没法出屋干活。
“爱俏不穿棉”,在这里不太可能,零下二十多度平平常常,夜里常常到零下四十度,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嗖嗖的刮在身上,即使棉衣也感到纸一样薄,皮帽子要把帽耳朵放下来,将两只耳朵紧紧遮住,系住小绳捂住下巴。
走上二里地,眼眉和嘴、鼻子周边都是白霜,进到屋里,冻得说不出话来,连连跺脚,好半天缓不过来。
冬季外出的放牧老乡经常穿一种当地老绵羊皮缝制的翻皮皮袄,羊毛在里,白茬羊皮裸在外面,号称“羊祖宗”,八级风打不透,特别暖和。
老乡们常说:“有啥别有病,缺啥别缺钱。”实际上屯中一年一次分红,老乡们一年才有一次机会分到钱。除此之外很难再有其它的经济收入渠道,一旦有了病,也不去医院,也不找大夫,常常“挨”过去。
正规的医院距屯子有十多里地,出门就是山路,还要向生产队借大车、借钱、找人帮忙,实在麻烦。农村中长寿的人实在不多,重在不得病,得了大病,看病不方便,更还有看不起病的硬道理。
因为特殊的历史时期,屯里没有赌博的,农闲的时候除了扑克牌,最出格的要算“牌九”了,俗称“顶牛”,32张牌,四个人玩,有点像麻将牌,但简单得多;没人制止,也没人刁难,就算默认。但在屯内也并不火爆,偶尔玩玩,并不成风。
罕山周围有野生动物,如狼、狍子、狐狸、野鸡、兔子、沙鸡等,但老乡们并不热衷于打猎,他们说:“打围摸虾,耽误庄稼”。
打围就是许多人共同围捕猎物,一般还要骑着快马带着猎狗,这里的猎狗又称“细狗”,长得不像市内宠物狗那么漂亮,但腰身细长,四肢发达,经过训练,跑得快,耐力强。
在这里方圆几十里内猎物甚少难有收效。但在下大雪时,可以在小动物们常走的路径下套,抓小兔、野鸡等。
还有人身穿一袭白衣白褂,戴着高高的白帽子,整个人全都罩在白色布罩下,只留出两只眼睛,左右手撑住一面特大的白色大布袋的两个上角,好像一个巨大的白色大帆,怪模怪样、摇摇摆摆朝一群沙鸡走去;沙鸡最傻,又称沙半鸡(成鸡有半斤重),常常群居在一起,看见这个白色怪物也不敢飞,懵懵懂懂往前走,巨大的白帆指挥沙鸡们左左右右的往前走,早有一张大网支在前面,只等沙鸡们落网。
猎人的规矩,一网捕下一群沙鸡,必须留下一对沙鸡放生,不可贪婪。据说有人不肯放生沙鸡,回家的路上遇到群狼,沙鸡没得到,人也被狼咬死了。
老乡们依然对狐狸、黄鼠狼等有一种朴素的敬畏心理。酒厂里如果有人看见狐狸或者黄鼠狼偷酒喝,那说明这酒酿得好,甚至有人看见酒厂里有供奉“狐仙”的牌位,我们很好奇,他们却讳莫如深。
更有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有一位专打黄鼠狼的猎手,家里很穷又爱喝酒,过年之前接连不断打了好几只黄鼠狼。
那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一个梦: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说:“请对我的子孙手下留情吧!你缺钱,我给你,好吗?”他回答说:“好吧!只要你给我钱,我一定守信用。”
第二天一早起来它就去遛他昨天下的两个夹子,他吃惊地看到在黄鼠狼的必经之处没有夹住黄鼠狼,却在每个夹子上都夹住一张十元钱的人民币。他突然想起了昨天那个梦,他觉得这个钱就是老黄鼠狼给他的报酬。
他高高兴兴的取下钱,打酒喝。过了几天酒喝光了,钱也花没了。他想来想去还得打黄鼠狼,他又想起了那个梦,但酒的吸引力太大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想连老黄鼠狼一块打了,这一回他把黄鼠狼必走的几条路好好勘察了一遍,一连下了四个套,总有一个能打上吧。
果然,第二天真的又打上一只小黄鼠狼,还没有死,吱吱直叫,他捡起一块石头拍死黄鼠狼,直接送到供销社换酒喝。当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个白胡子老头,怒气冲冲的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守信用?你为什么拿了我的钱还要打我的子孙?我要让你也断子绝孙!”春节刚过没几天,他和几个社员一起上山起石头,塌方了,单单把他砸死了,别人都是轻伤。
因此老乡们经常劝诫年轻人:不要惹那玩艺儿,有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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