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李哲推开沈家别墅那扇虚掩着的厚重铜门时,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血腥味。
而是一种混杂着香槟、奶油蛋糕和上百朵玫瑰花的甜腻香气。
客厅里狼藉一片,水晶吊灯的光芒下,生日派对的彩色气球和缎带还挂在墙上,“祝星宇18岁生日快乐”的横幅歪歪斜斜,透着一股诡异的喜庆。
地上,倾倒的香槟塔、破碎的玻璃杯和翻倒的欧式沙发,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的暴行。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都终结于客厅中央。
那个刚刚成年的少年,沈星宇,穿着一身洁白的定制西装,安静地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
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神情平静,仿佛一个精致而没有灵魂的人偶。
在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中弹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的雪茄还未燃尽,昂贵的西装上,鲜血染红的面积正在不断扩大。
那是他的养父,景川市的商业传奇,沈国安。
听到门口的动静,少年缓缓抬起头,看向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警察们。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忏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语气,平静地开口。
“我在这里等你们。”
01
“现场什么情况?”
李哲一边戴上鞋套和手套,一边沉声问身边已经先行抵达的年轻刑警小王。
小王脸色发白,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压低声音汇报道:“李队,现场……太惨了。初步探查,一共三名死者。除了客厅的沈国安,他妻子王丽华在二楼的卧室,女儿沈月在她的琴房……都是一枪毙命。”
李哲的目光扫过全场。
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工作,相机的闪光灯不时亮起,将这人间惨剧的一幕幕定格。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被两名警员看守着的少年身上。
沈星宇已经被戴上了手铐,但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李哲从业二十多年,抓过的凶犯不计其数,有穷凶极恶的,有激情杀人的,有悔恨痛哭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凶器呢?”李哲问。
“在他旁边的茶几上。一把手枪,弹夹已经空了。初步判断,就是凶器。”
“报案人是谁?”
“是沈家的管家,叫福伯。他说今晚是少爷沈星宇的成人礼晚宴,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宴会结束后宾客也都离开了。他回自己房间后,突然听到楼上有争吵声和枪声,吓得躲了起来,后来没动静了才敢出来,看到……看到这一幕,就立刻报警了。”
李哲点了点头,迈步走向沈星宇。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少年面前坐下。
“沈星宇,是吗?”
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今年18岁了,对自己的行为,应该有足够的认知能力。”李哲的语气很平稳,试图建立最基本的沟通。
“桌上的枪,是你的吗?”
沉默。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你的家人。”
依然是沉默。
少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像一潭古井,投不进任何光。
李哲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哪怕是愤怒、是悲伤、是恐惧。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
第一次审讯,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李哲从别墅里走出来时,夜风正凉。他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久久不散。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桩职业生涯里最棘手的案子。
凶手就在眼前,对罪行也供认不讳。
但那把打开真相的钥匙——动机,却被他牢牢地锁了起来。
02
第二天,关于沈国安一家被灭门的消息,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景川市。
当新闻披露凶手竟是沈国安视如己出的养子沈星宇时,舆论彻底炸了。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那个在外人眼中近乎完美的“天选之子”,为何会对手握滔天恩情的养父一家,举起屠刀。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李哲正带着团队,梳理着第一批走访调查的资料。
所有被询问的人,包括沈家的亲戚、朋友、公司的下属,都提供了一份近乎完美的证词。
在他们的描述里,沈国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善人。
他不仅是商业奇才,更是慈善家,多年来捐建了无数希望小学,资助了上千名贫困学生。
而他对养子沈星宇的爱,更是到了令人动容的地步。
“我们都觉得,老沈对星宇,比对亲生女儿小月还要好。”说话的是在沈家工作了三十年的老管家,福伯。
他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眼睛红肿,布满血丝。
“先生是在一个福利院门口见到当时才几个月大的小少爷的。他说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有缘分。那时候先生和夫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就把他领养了回来。”
“为了小少爷,先生是真把心都掏出来了。”
福伯的声音哽咽了。
“小少爷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半夜发烧。先生不管生意有多忙,有多少重要的会议,都推掉,亲自抱着小少爷,在医院一守就是一整夜。”
“小少爷喜欢天文,先生就花大价钱,在别墅顶楼给他建了一个小型的天文台。”
“小少爷的每一次家长会,每一次校园活动,先生都亲自参加,从不缺席。景川市有几个人不知道,沈国安的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李哲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笔无意识地转动着。
“那沈星宇呢?他对你先生怎么样?”
“好,那真是没得说。”福伯毫不犹豫地回答,“小少爷从小就特别懂事,聪明、有礼貌,学习从来不用人操心,年年都是第一。他对先生和夫人,比亲生的还要孝顺。”
“先生有胃病,小少爷就专门去学了营养学,每天监督先生按时吃饭。”
“夫人的生日,他会用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去买夫人最喜欢的花。”
“他和他妹妹小月的关系也特别好,小月特别崇拜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听他的。”
福伯说着,老泪纵横:“我在这家人身边几十年,从没见过他们红过一次脸。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开眼啊!”
这同样是李哲想问的问题。
一个恩重如山的父亲,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
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一场精心准备的成人礼。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幸福和美满,却最终通向了毁灭。
这中间,到底缺失了哪一块拼图?
03
接下来的几天,专案组围绕所有可能的作案动机,展开了地毯式的排查。
第一个,也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为财。
沈国安富可敌国,沈星宇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会不会是这个年轻人利欲熏心,等不及要继承这笔庞大的遗产?
李哲派人第一时间联系了沈国安的私人律师。
然而,调查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根据沈国安早就立好的遗嘱,在他死后,名下百分之七十的资产,都将无条件地划归到沈星宇的名下。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则留给妻子和女儿。
“沈先生非常信任星宇少爷。”律师说道,“他多次跟我表示,星宇虽然年轻,但商业天赋和品性都远超常人,是未来沈氏集团最合适的接班人。”
“而且,”律师补充道,“就在上个月,沈先生已经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将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为成人礼物,提前转给了星宇少爷。从法律上说,沈星宇现在已经是身家百亿的富豪了。”
这个发现,直接推翻了为财杀人的动机。
沈星宇已经是法定的继承人,并且已经拥有了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
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钱,去杀害那个慷慨赠予他一切的父亲。
这条路,堵死了。
专案组立刻转向第二个方向:仇恨或胁迫。
会不会是沈星宇在外面结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或者欠了巨额赌债,被人胁迫,不得不铤而走险?
李哲下令,对沈星宇的社会关系进行彻底的清查。
然而,调查结果,比沈国安的背景还要“干净”。
沈星宇的社交圈子非常简单,除了学校的几个同学,几乎没有别的朋友。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更没有去过任何娱乐场所。
他的银行账户流水清晰明了,除了养父给的零花钱,没有任何异常的大额收支。
他就像一个活在真空里的模范青年,完美得不像一个真人。
“李队,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圣人。”年轻刑警小王看着调查报告,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们把他从小到大的老师、同学都问遍了,没有一个人说过他一句坏话。所有人都说他阳光、开朗、乐于助人。”
李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人的过去,不可能是一张白纸。
越是完美,就越是反常。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
04
第三个调查方向,是内部矛盾。
会不会是家庭内部,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矛盾?比如,沈国安对养子有某种变态的控制欲?或者,妹妹沈月和哥哥之间存在嫉妒?
为了探查这种可能性,李哲调来了心理学专家,试图对沈星宇进行心理侧写。
同时,他们也更加细致地走访了沈家的远房亲戚和沈月的一些闺蜜。
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沈国安虽然是严父,但给了沈星宇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妹妹沈月更是哥哥的“头号粉丝”,她的社交账号上,发得最多的就是和哥哥的合影,字里行间充满了崇拜和爱慕。
“沈叔叔家,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家庭了。”沈月的一个闺蜜哭着对警察说,“星宇哥对小月特别好,谁要是敢欺负小月,他第一个不答应。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矛盾……”
至于精神问题,对沈星宇的初步精神鉴定报告也出来了。
显示他神志清晰,思维正常,没有任何精神类疾病的迹象。
所有的路,似乎都走到了尽头。
案件的调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媒体的报道却愈演愈烈,各种离奇的猜测层出不穷。有说豪门内斗的,有说邪教仪式的,甚至有说沈星宇被外星人控制了的。
巨大的舆论压力,让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天晚上,李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他刚上初中的儿子正因为打游戏,和他妻子吵得不可开交。
“我就是想玩一会儿怎么了!你们天天就知道逼我学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在外面那么辛苦……”
李哲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争吵,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星宇那张冷漠的脸。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一个正常的孩子,会有喜怒哀乐,会叛逆,会犯错。
而沈星宇,却好像从来没有这些“正常”的情绪。
他太“完美”了。
这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畸形。
05
案件的突破口,迟迟无法找到。
整个专案组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中。
李哲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整整两天了。他面前的白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和时间线,但每一条线索的末端,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有已知的、符合逻辑的作案动机,都被一一排除了。
剩下的,只有那些不合逻辑的、疯狂的猜想。
李哲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无论朝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撞上一堵冰冷的墙。
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心里的迷雾。
他决定不再去看那些复杂的调查报告了。他站起身,走到物证室,申请提取了沈国安的私人物品。
他想换个思路。
他不想再把沈国安当成一个“受害者”,一个“富豪”,一个“慈善家”。
他只想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父亲,去看看他生活中最真实、最原始的痕迹。
物证袋里,是沈国安的一些随身物品:钱包、手表、车钥匙,还有一串看起来很老旧的钥匙。
之前的调查员看过这串钥匙,上面没有任何标识,既不是家里的,也不是公司的,便认为这只是老人一个无伤大雅的怀旧习惯,没有深入追查。
李哲把这串钥匙倒在手里,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拿起其中一把看起来最旧的黄铜钥匙,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
就在他准备放下的时候,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凹凸感。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高倍放大镜,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对准办公室的光源。
在钥匙柄最上端,靠近钥匙环的地方,有一排被常年磨损得几乎快要消失的、用钢针刻上去的微小刻痕。
那是一串模糊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当李哲费力地辨认出那串刻痕的内容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甚至将身后的椅子都给带翻在地,“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年轻的搭档小王被声响惊动,推门进来,看到一片狼藉,惊讶地问:“李队,你这是怎么了?”
李哲没有回头。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那把小小的、不起眼的钥匙,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个让他不敢相信、却又无比合理的疯狂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喃喃自语。
“我们从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