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小林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愣了一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我是公司食堂的李姨啊。”
我的心猛地一跳。
“阿姨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电话里的声音欲言又止,而我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01
我叫林然,去年夏天,我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植物,从生我养我的小城,被移植到了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我成功入职了这家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公司。
公司的规模不小,格子间里坐满了看不清面目、但都显得异常忙碌的成年人。
键盘的敲击声像是永不停歇的夏日蝉鸣,交织着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嘶嘶声,构成了我职场生活的第一首交响曲。
而我,就是这首曲子里一个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跑调的音符。
我感到紧张,不安,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午餐时间,成了我每天最为窘迫的时刻。
同事们三三两两,熟络地谈笑着走向食堂,而我总是落在最后,像一个掉队的小孩。
就在我端着餐盘,不知所措地寻找一个角落时,王浩出现了。
“嗨,新来的吧?”
他端着和我差不多的餐盘,脸上挂着一种自来熟的、毫无攻击性的笑容。
我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我叫王浩,就在你斜对面那个工位,”他用下巴指了指方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一起吧?”
我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答应了。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他比我早来公司一年,算得上是我的前辈。
他给我讲了很多办公室里的趣闻,还有一些不成文的“生存法则”。
他的健谈和热情,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从那天起,王浩成了我的“饭友”。
每天中午,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工位旁,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一句:“林然,干饭了!”
我渐渐习惯了这种陪伴。
有他在,午餐时间不再是一种煎熬,食堂那个嘈杂而巨大的空间,也似乎变得亲切起来。
转折发生在大约两周后的一天。
在食堂刷卡的时候,王浩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坏了,林然,”他一脸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口袋,“饭卡放桌上忘拿了。”
“没事,”我当时想都没想,直接把自己的饭卡递了过去,“用我的刷吧。”
“太够意思了!”他接过卡,熟练地点了一份红烧肉套餐,“下次还你啊。”
我笑着说好。
可那句“下次还你”,就像一颗被丢进大海的石子,再也没有了回音。
从那之后,“忘带饭卡”成了王浩的日常戏码。
有时是手机刚好没电了,刷不了二维码。
有时是刚好没钱充值,还没来得及去圈存机。
有时干脆就是一句大大咧咧的“今天又忘了,靠你了啊,战友”。
理由五花八门,态度理所当然。
起初,我并没有太在意。
我觉得同事之间,互相帮个小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何况,王浩在工作上也确实帮过我一些忙,解答过我不少愚蠢的新人问题。
我把这当作是一种理尚往来。
但渐渐地,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我发现,王浩用我的饭卡时,远比他自己刷卡时要“大方”得多。
他会毫不犹豫地点上食堂里最贵的菜品,比如那份需要额外加钱的烤鱼,或者是需要单独计价的酸奶和水果。
而我,为了控制预算,通常都只吃最基础的套餐。
每次刷卡机上跳出的那个数字,都让我的心跟着微微一抽。
我的工资不高,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每一分钱都需要精打细算。
饭卡里的钱,是我每个月划出来固定的一部分生活费。
王浩的每一次“蹭饭”,都在打乱我的财务计划。
更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他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他吃得心安理得,吃完抹抹嘴,和我勾肩搭背地聊着天回办公室,仿佛我们之间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午餐。
我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一边是“不想得罪同事,免得以后工作不好开展”的职场顾虑。
另一边是“凭什么我要为他的午餐买单”的经济压力和心理不适。
我开始尝试一些委婉的暗示。
02
有一次,在他又一次熟练地伸出手准备拿我的饭卡时,我故作愁容地叹了口气。
“唉,这个月看来又要吃土了,我饭卡也快没钱了。”
他听完,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拿过我的卡笑了笑。
“怕什么,年轻就是得多吃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大不了月底我请你喝奶茶!”
他刷了一份豪华的猪脚饭,而那杯承诺的奶茶,我再也没见过。
我又试过一次。
排队时,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王浩,你都快成我的‘御用饭搭子’了,我是不是该给你发一份工资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得让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那必须的!等我升职加薪了,天天请你吃大餐!”
他巧妙地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承诺,再次化解了我的“攻势”。
所有的暗示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讨厌自己的懦弱,讨厌自己连一句简单的“不”都说不出口。
那种“讨好型人格”,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地困在原地。
我害怕直接拒绝会让他难堪,会让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尴尬,会让我这个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新人,被彻底孤立。
矛盾的顶峰,在那个周三的下午,彻底爆发了。
那天中午,食堂推出了新品,一份锡纸烤海鲈鱼,售价三十五元。
对于一顿工作餐来说,这个价格相当奢侈了。
王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几乎是抢一样地拿过我的饭卡,径直走向了新品窗口。
“嘀——”
刷卡机上清晰地显示出“35.00”。
而我,默默地在另一个窗口,点了一份十二元的素菜套餐。
那一刻,我端着自己的餐盘,看着对面正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是油的王浩,心里某种东西,彻底崩塌了。
压垮我的不是那三十五块钱。
而是那种不被尊重、被无视、被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冤大头”的屈辱感。
我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那天下午,我坐在工位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我意识到,逃避和暗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但当面撕破脸,我又实在做不到。
思来想去,我找到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物理隔离。
只要我不去食堂,王浩就失去了蹭我饭卡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二天中午,当王浩像往常一样走到我身边,准备喊我去“干饭”时,我指了指桌上已经放着的外卖盒子。
“我今天点外卖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最近有点吃腻食堂了,想换换口味。”
王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行啊你,都吃上小灶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行,我自个儿去了。”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一种解脱的快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打开外卖,那份二十块钱的麻辣香锅,吃起来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香。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外卖生涯”。
我每天都掐着点,在午休前十分钟,点好我的午餐。
同事们偶尔问起,我也都用“换口味”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王浩问过我两次。
第一次,他站在我桌边,看着我拆外卖包装,问:“怎么还吃外卖呢?”
我头也不抬地说:“嗯,这家挺好吃的。”
第二次,他在茶水间碰到我,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里脊,真不去啊?”
我摇了摇头:“不了,外卖已经快到了。”
那之后,他便再也没问过我。
办公室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午休时一起聊天说笑了。
他不再主动和我搭话,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我们几乎零互动。
有时候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他也会微微撇开视线,我们擦肩而过,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终于获得了我想要的“清净”。
我的饭卡安然无恙地躺在我的钱包里,每个月的餐饮开销也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我不用再为别人的午餐买单,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一种淡淡的失落和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爬满了我的心。
我开始忍不住地观察王浩。
我发现他中午总是一个人去食堂,也总是一个人回来。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比以前少了。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落寞。
我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是不是太小气了?
不就是一顿饭钱吗?至于把同事关系弄得这么僵吗?
也许他只是性格大大咧咧,没有恶意。
也许他家里真的有什么困难,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这些念头,像恼人的蚊子,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愧疚感和自我谴责,让我备受煎熬。
外卖吃在嘴里,也渐渐失去了最初的美味。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台阶下,主动结束这场无声的冷战,重新回到食堂吃饭。
就这么摇摆不定地,过了半个月。
03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我正对着一份报表焦头烂额,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些疑惑,以为是推销或者快递,随手划开了接听键。
“喂,你好。”
“喂,是小林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苍老,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来的女声。
我愣住了,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请问您是?”
“我是公司食堂的李姨啊。”
李姨?食堂打菜的那个阿姨?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我跟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除了每天打饭时那句“阿姨,要这个菜”之外,我们甚至没有多余的对话。
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巨大的好奇心,像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声音有些发紧:“李姨?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能听到她那边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应该是食堂后厨的声音。
“那个……小林啊……”
李姨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阿姨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种欲言又止的开场白,通常都意味着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您说,李姨,没事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而她接下来的话,顿时令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