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府有个绸缎庄,老板姓周名德昌,四十岁上下,圆脸,总穿件湖蓝色的长衫,见人就拱手,生意做得红火,家底殷实。
他媳妇姓苏名婉娘,小他五岁,生得肤白貌美,一双巧手,绣的鸳鸯能引来蝴蝶。两人成亲五年,却一直没孩子,婉娘整日愁眉不展,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
这年开春,婉娘又没怀上,德昌娘把她叫到佛堂,指着观音像叹:“你说你,肚子咋就这么不争气?周家可不能断了香火。”
婉娘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低头听着。回到房里,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模样,狠狠把梳子摔在桌上,木梳断成了两截。
第二天一早,婉娘没跟任何人说,揣着块干粮就出了门。她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这里荒草萋萋,坟头林立,风一吹,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
她正想往回走,却听见 “咳咳” 的咳嗽声,从个破草棚里传来。走近一看,草棚里缩着两个乞丐,一老一少。老的是个婆子,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嘴唇干裂得像树皮;小的是个孩童,也就五六岁,瘦得只剩皮包骨,正依偎在婆子怀里。
“大娘,你们没事吧?” 婉娘蹲下身,掏出干粮递过去。
婆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接过干粮,掰了大半给孩子,自己只啃了一小口,含糊着说:“多谢姑娘,好人有好报。”
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直翻白眼,婉娘赶紧从随身的水壶里倒了点水,喂他喝下。
“你们怎么在这儿?” 婉娘看着婆子冻得发紫的脚,心里发酸。
“逃荒来的,” 婆子叹了口气,“儿子儿媳染了瘟疫没了,就剩俺祖孙俩,实在走不动了。”
婉娘鼻子一酸,想起自己的烦心事,眼泪掉了下来:“我要是有个孩子,哪怕像他一样瘦,我也知足了。”
婆子打量着她,突然说:“姑娘愁眉不展,是为子嗣?”
婉娘点点头,声音发颤:“成亲五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婆婆天天给我脸色看,我…… 我快撑不住了。”
婆子沉默了半晌,指了指婉娘的脚:“姑娘心善,救了俺祖孙俩,俺给你指条路。你家卧房的床,是不是传了几代的旧床?”
婉娘愣了愣,她家的床确实是德昌奶奶传下来的,梨花木的,雕花精美,只是床腿有些松动,夜里翻身总吱呀响。她点点头:“是旧床,咋了?”
“旧床需换新。” 婆子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眼神也亮了,“那床底下,藏着不干净的东西,压着你的子嗣呢。”
婉娘吓了一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 不会吧?那床一直好好的。”
“信不信由你。” 婆子抱起孩子,“俺们要走了,去投奔亲戚。姑娘若换了床,三个月后,定能有喜。”
她说完,牵着孩子,蹒跚着走进荒草里,身影越来越小,没多久就没了踪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婉娘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她半信半疑,却还是决定试试。回到家,她跟德昌说想换张新床。
德昌愣了愣:“好好的换啥床?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我就是看着别扭,想换张新的。” 婉娘没说婆子的话,怕他不信。
德昌疼媳妇,拗不过她,只好让人去木匠铺订了张新床,紫檀木的,简单大方,没那么多雕花。
旧床被抬出去的时候,婉娘特意让家丁翻过来看看。床板底下,果然粘着些黄纸,上面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还有几根女人的头发,缠在一起,像条小蛇。
婉娘吓得后退几步,德昌也皱起眉头,让人把旧床烧了。火苗窜得老高,把黄纸和头发烧得噼啪响,一股怪味飘出来,闻着让人头晕。
新床摆进卧房,婉娘心里踏实了不少。夜里睡觉,床不吱呀响了,她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
过了一个月,婉娘没来月信,心里怦怦直跳,偷偷找郎中把了脉。郎中笑着拱手:“恭喜夫人,是喜脉!”
婉娘拿着脉单,手都抖了,眼泪掉在脉单上,晕开了墨迹。她跑回家,把脉单递给德昌,德昌看了,乐得抱起她转圈,差点把她摔在地上。
德昌娘听说了,提着点心来看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我就说婉娘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没看错。” 她拉着婉娘的手,嘘寒问暖,再也不提断香火的事。
婉娘摸着肚子,想起那个乞丐婆,心里感激不尽。她让人去乱葬岗找,却再也没找到那祖孙俩,草棚空荡荡的,只有堆烧过的灰烬,像他们留下的痕迹。
三个月后,婉娘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都得扶着腰。德昌请了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天天在家候着,又请了厨子,顿顿给婉娘做补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这天夜里,婉娘做了个梦,梦见那个乞丐婆抱着个胖娃娃,笑着递给她:“这是你的孩子,好好待他。” 她刚要接,娃娃却突然变成只小老鼠,钻进床底下没了。
婉娘吓醒了,浑身是汗。德昌被她吵醒,揉着眼睛问:“咋了?做噩梦了?”
婉娘把梦说了,德昌笑着拍她的背:“瞎想啥呢,就是个梦。”
可婉娘总觉得不对劲,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新床抬出去,翻过来查看。床板底下干干净净,啥也没有,她却还是不放心,让木匠在床腿上钉了块红布,说能辟邪。
生产那天,婉娘疼得死去活来,稳婆忙得满头大汗,德昌在门外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着 “阿弥陀佛”。直到后半夜,才听见 “哇” 的一声啼哭,响亮得很。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笑得合不拢嘴。
德昌冲进房,见婉娘脸色苍白,却笑着看他,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孩子被裹在红布里,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闭着眼睛,小嘴还在咂咂着,可爱得紧。德昌娘抱着孩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说:“菩萨保佑,周家有后了!”
婉娘看着孩子,突然想起那个乞丐婆,心里暖暖的。她让德昌取些银子,派人去城外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祖孙俩,好好报答他们。
派去的人找了几天,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人,倒是在乱葬岗附近的草棚里,发现了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裳,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干粮,像是特意留下的。
婉娘把衣裳收起来,放在箱子里,心里明白,那祖孙俩或许不是凡人,是来帮她的。
孩子满月那天,周家大摆宴席,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婉娘抱着孩子,接受着众人的祝福,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牡丹。德昌给孩子取名叫 “念恩”,说要让他记住,做人要知恩图报。
念恩长得很快,一岁就能走路,两岁就能说话,嘴甜得很,见了谁都叫,哄得德昌娘天天合不拢嘴,再也不找婉娘的茬了,反而事事都向着她。
有天,婉娘抱着念恩,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他蹒跚着追蝴蝶,突然想起乞丐婆的话,心里一动。她让人把旧床的灰烬找来,筛了筛,竟在里面发现个小小的木刻老鼠,被烧得焦黑,老鼠的眼睛是用红豆做的,还没完全烧坏。
婉娘把木鼠扔在火盆里,看着它烧成灰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想起梦里的小老鼠,原来婆子说的是真的,旧床底下真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过了两年,婉娘又怀了,这次生了个女儿,粉雕玉琢的,像个小仙子,取名叫 “念慈”,盼她心善如佛。
儿女双全,婉娘成了府里最受羡慕的妇人。有人问她,有啥生子秘方,她总是笑着说:“心善就好,好人有好报。”
她常常带着念恩和念慈,去城外的粥棚施粥,给乞丐们送衣裳。念恩像个小大人,帮着递馒头,念慈则咿咿呀呀地跟乞丐们说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德昌的绸缎庄越做越大,他听从婉娘的建议,给伙计们涨了工钱,还盖了学堂,让穷人家的孩子免费读书。济南府的人都说,周家是积了大德,才得了这么好的福气。
这年冬天,下了场大雪,婉娘带着孩子们去施粥,见个老乞丐蹲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怀里还抱着个破碗。婉娘让家丁把他扶到粥棚,给他端了碗热粥,又取了件厚棉袄给他披上。
老乞丐喝着粥,突然抬起头,对着婉娘笑了,笑容竟和当年的乞丐婆有些像。婉娘愣了愣,刚要说话,老乞丐却站起身,走进风雪里,身影越来越淡,没多久就没了踪影,棉袄落在地上,像片雪花。
婉娘捡起棉袄,心里明白,又是那位恩人来了。她对着风雪拜了拜,心里默念:“多谢您,我们会一直行善,不辜负您的好意。”
念恩长大了,继承了绸缎庄,他不像别的财主那样刻薄,对伙计们亲如兄弟,还把庄里的绸缎分给穷人做衣裳。念慈则嫁给了个秀才,夫妻和睦,孝顺公婆,成了有名的贤妻良母。
婉娘和德昌活到了七十多岁,看着孙子孙女绕膝,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临终前,婉娘把念恩叫到床前,拿出那个装着旧衣裳的箱子:“这衣裳,要传给后人,让他们记住,做人要心善,要懂得感恩。”
念恩点点头,把箱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又传给了孙子。济南府的周家,成了有名的善人家,世代行善,子孙兴旺,富贵了几百年。
有人说,周家的福气,是当年婉娘救乞丐换来的;也有人说,是那个乞丐婆显灵,保佑着心善的人。
如今,济南府还有人记得,很多年前,有个不孕的妇人,在郊外救了对乞丐祖孙,乞丐婆让她换旧床,后来她就儿女双全,福气满满。
人们说起这个故事,总会感叹:“心善比啥都强,你对别人好,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最好的回报。就像那旧床,该换的时候就得换,该放下的就得放下,心里干净了,福气自然就来了。”
而婉娘施粥的粥棚,一直没拆,后来被周家后人改成了学堂,取名 “念善堂”,专门收留孤儿,教他们读书写字,学手艺。学堂的墙上,挂着幅画,画的是个妇人,正给乞丐递干粮,旁边题着行字:“善念一动,福泽绵长。”
风吹过学堂的窗户,纸糊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诉说着那个关于善良和回报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从未停歇。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