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吉斯斯坦天山余脉的风,总带着股凛冽的劲。刮过得儿达山坳时,会卷起坡地的雪沫子,打在那座被熏黑的大岩石上,发出 “呜呜” 的响 —— 老人们说,那是得儿达的 “回响”,藏着一代代人在风雪里的抉择。
得儿达的过往,从不是顺顺当当铺展开的。17 世纪的雪灾压塌过毡房,19 世纪的战火熏黑过木桥,20 世纪的政权更迭改过年景,可它终究没被风雪吞掉。那些落在山坳里的 “风雪”,不管是真真切切的暴雪,还是时代翻涌的动荡,都逼着得儿达的人做抉择:是逃还是留?是丢还是守?是硬扛还是巧变?而他们的每一次抉择,都像往雪地里扎的桩,把 “得儿达” 这三个字,牢牢钉在了天山北麓的土地上。
雪灾里的 “分草”:生存关头的善意抉择
17 世纪末的那个冬天,得儿达的 “风雪” 是真真切切的雪。雪下了四十天,山坳外的雪齐腰深,坡地上的草全被埋了,得儿达的七八顶毡房缩在山坳里,像被冻僵的鸟。部落首领别克蹲在大岩石旁,看着地窖里仅剩的两捆干草,眉头拧成了疙瘩 —— 自家的羊群都快撑不住了,更别说毡房里还有老人和孩子。
就在这时,山坳口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是几户从草原逃来的牧民,他们的羊群冻毙在雪地里,人也冻得嘴唇发紫,牵着仅存的几只瘦羊,想在得儿达暂避。得儿达的牧民都捏着把汗:“咱自己的草都不够,哪有余地容他们?” 有年轻人劝别克:“让他们走吧,不然咱都得饿死。”
别克没说话,蹲在雪地里扒开雪层看 —— 雪下的草根还没冻透,他突然站起来,往地窖走:“分他们一半干草。” 妻子拽他的袖子:“那咱的羊……”“羊没了开春再放,人冻没了就啥都没了。” 别克解开地窖的绳,把一捆干草往外抱。
那几户牧民没想到能被收留,要给别克磕头,别克摆摆手:“别磕,帮着凿冰取水吧。” 雪灾最狠的那几天,得儿达的毡房挨得特别近,两拨人的羊群混在一起圈养,女人们合着煮马奶,男人们轮流去山涧凿冰。有天夜里暴雪又来,大家手拉手把毡房的绳子往岩石上系,老牧民哼着《守山谣》,调子抖着却没断 —— 后来雪停了,外来的牧民要走,别克却留他们:“山坳宽,容得下两拨人。”
就因这 “分草” 的抉择,得儿达的毡房从七八顶变成了十几顶。他们一起在山坳入口垒了道更厚的石墙,一起在大岩石旁挖了更大的地窖 —— 那道石墙挡的不只是风雪,更是 “各顾各” 的心思;那地窖存的不只是肉干,是 “一起扛” 的念想。后来得儿达的人讲起这段,总说:“雪灾是祸,可也让咱知道,守着人,比守着草管用。”
战火中的 “藏与护”:动荡年月的底线抉择
19 世纪的中亚,草原上的枪声比鹰叫还频繁。得儿达卡在商路中途,成了各路势力眼皮下的 “小角落”—— 浩罕汗国的税吏来抢过货,沙俄的骑兵来征过粮,有时两拨军队还在山外的峡谷里交火,子弹能飞到山坳边。
1864 年秋天,沙俄军队和浩罕汗国的兵在附近打起来,枪声顺着风往得儿达飘。商队的驼夫慌了,要把存放在货栈的茶叶往山里运;得儿达的牧民也收拾行李,想带着羊群往夏牧场躲。部落首领是别克的孙子,也叫别克,他却盯着货栈旁的铁匠炉发呆 —— 炉边还放着塔什干铁匠刚打好的马掌,铁匠前几天回不了家,就住在货栈里。
“不能乱。” 小别克拍了拍货栈的门板,“货能藏,人得护。” 他让年轻牧民把商队的茶叶、布料往地窖里搬,铺层干草盖严实;又让女人们把老弱和铁匠炉的工具往山洞里送,山洞在山涧深处,有藤蔓挡着,不易发现。他自己带着几个男人,往毡房上泼泥水 —— 让毡房看着像废弃的,又在山坳口撒了些羊粪,假装羊群早迁走了。
浩罕的败兵溃退时冲进了山坳,翻遍了空毡房,没找到粮食,就想烧货栈泄愤。小别克从岩石后绕出来,手里举着袋盐:“官爷,货早被沙俄兵抢了,就剩这点盐,您拿去吧。” 败兵骂骂咧咧地抢过盐走了,没烧货栈 —— 后来铁匠问他:“就不怕他们开枪?” 小别克指了指山洞的方向:“里面有老人孩子,我不能躲。”
那天夜里,躲在山洞的人听见山坳里有动静,是小别克带着人在修被踩坏的毡房。铁匠拿出藏在怀里的小铁刀,要帮着修,小别克却让他先打几个马掌:“等仗停了,商队还得来,咱得有能用的家伙。”
战火没烧了得儿达,反倒让它成了 “安全地”。周边小聚落的人听说 “得儿达能护住人”,都往这儿迁 —— 他们带来了新的手艺,有的会织更厚的毡子,有的会酿更烈的马奶酒。货栈扩成了三间房,木桥也换成了石拱桥,桥栏杆上刻着 “1864”—— 不是记那年的仗,是记那年没让人乱、没让人散。
变革中的 “留与改”:时代转身的智慧抉择
20 世纪的得儿达,遇上的 “风雪” 是 “变”。先是沙俄推行殖民统治,要按 “洋规矩” 编户籍、收重税;后来苏联搞集体农庄,要拆毡房盖砖房、弃游牧搞定居。每一次变,都像要把得儿达从老根上拔起来。
1928 年,集体农庄的干部来得儿达,说要 “破除旧俗”,让牧民把毡房拆了,都搬到山脚下盖砖房。老牧民萨依特急了,抱着毡房的木支架不肯放:“这支架是我爹打的,拆了魂就散了!” 干部没耐心,要动手拆,萨依特的儿子 —— 当时的聚落带头人阿山拦住了:“能盖砖房,但得按咱的样盖。”
阿山去找干部商量:“砖房结实,咱盖。但屋顶得留毡房的弧形 —— 下雨时水走得快,跟老毡房一样。” 他还拉着干部看老毡房的支架:“窗户上的木雕,就用支架上的羊角纹,不耽误干活。” 干部看着阿山画的图纸,砖房的墙是直的,屋顶却弯着,倒也新鲜,就应了。
盖房时,阿山让牧民把老毡房的铜饰片拆下来,钉在砖房的门框上;把鞣好的羊皮铺在砖炕上,说 “睡着跟毡房一样软”。有户牧民舍不得毡房,阿山就把他家的毡房挪到砖房旁,说 “白天住砖房,晚上想毡房了就去坐坐”—— 后来集体农庄检查,得儿达的砖房排得整整齐齐,可门框上的铜饰、屋顶的弧形,还是得儿达的样。
苏联解体后,吉尔吉斯斯坦独立,得儿达又面临新抉择:是守着老样子过,还是跟着外面的世界变?那会儿有年轻人想去城里打工,也有商人想来开发度假村。阿山的儿子帕维尔没拦着年轻人,却跟商人立了规矩:“要开发可以,大岩石不能动,铁匠炉不能拆,牧歌不能改。”
商人想把大岩石炸了修公路,帕维尔带着老人们坐在岩石旁哼《山坳谣》,哼了三天;商人想把铁匠炉改成纪念品商店,老铁匠阿依别克就天天在炉边打铁,马掌打得叮当响。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公路绕着山坳修,铁匠炉留着,商人开的民宿屋顶仍按毡房的弧形盖,还得请老牧民教游客煮马奶酒。
风雪尽头的 “守”:不是固执是认 “根”
如今站在得儿达的大岩石旁,还能看见那些抉择留下的印:石墙上 17 世纪垒的石块没换过,只是补了新缝;1864 年的石拱桥还在,桥板被踩得发亮;苏联时期盖的砖房刷成了蓝色,屋顶的弧形依旧弯得自然。
老牧民萨依特的重孙女开了家民宿,游客来问她:“得儿达总遇风雪,咋不搬走?” 她指着大岩石旁的地窖 —— 那是 17 世纪雪灾时挖的,现在还存着奶酪和肉干。“你看这地窖,” 她说,“当年分草时挖的,后来藏货时用,现在还能存东西。风雪来了,躲躲就过了,根不能走。”
去年冬天又下了场大雪,山坳里的电线断了,帕维尔带着年轻人爬电线杆修,老人们在毡房里煮马奶酒等他们;有游客困在山坳,民宿老板就把游客请进毡房,围着炉火听老人们讲过去的抉择 —— 讲别克分草时的果断,讲小别克护货时的硬气,讲阿山改砖房时的巧劲。
得儿达的 “坚守”,从来不是傻扛。雪灾时不分草,或许能撑过冬天,但留不下 “一起过” 的人心;战火时只顾着逃,或许能保命,但守不住货栈和商路;变革时要么全拆要么全留,或许省心,但丢了得儿达的魂。他们的抉择里,有让,有扛,有改 —— 让的是一时的利,扛的是心里的根,改的是活法,不变的是 “这是得儿达” 的认。
风又刮过山坳,雪沫子打在大岩石上。岩石上刻着几行字:“风雪来,人不走;根在这,得儿达在。” 这或许就是得儿达在动荡里的答案 —— 风雪总会停,可抉择时守住的那些东西:善意、底线、根脉,才让得儿达成了 “得儿达”,成了天山北麓那处不管风怎么刮、雪怎么下,都暖乎乎的 “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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