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沈默的童年,是在一种稀薄的空气里长大的。
家里很安静,父亲沈卫国总是在外面忙。
他带着一身疲惫回来,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就陷进沙发里,不想说话。
继母柳碧云很爱干净,总是在擦东西,地板,桌子,还有窗户。
她擦得很用力,好像要把一层看不见的东西从这个家里刮掉。
沈默知道,那层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他。
所以他总是很小声地走路,很小声地吃饭,很小声地呼吸。
他怕弄出声音,会给柳碧云增加麻烦。
柳碧云做得一手好菜,但沈默总是吃不饱。
他的碗里永远是那么一点点米饭,上面盖着几根青菜。
有时候是一块肉,肥多瘦少,腻得发慌。
晚饭时,沈卫国终于开了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
“今天单位又开会了,烦得很。”
柳碧云立刻停下筷子,夹了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放进沈卫国碗里。
“累了一天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快吃点肉。”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像化开的麦芽糖。
沈卫国叹了口气,埋头吃饭。
柳碧云又看向沈默,脸上还是那种标准的微笑。
“小默,你怎么不吃啊?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沈默攥着筷子,摇了摇头,碗里的饭已经见底了。
“我吃完了。”
柳碧云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那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
“吃完了?这么快?”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了一眼沈卫国。
“卫国你看,这孩子吃饭总是这么急,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我盛的饭就那么少吗?”
沈卫国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了沈默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男孩子,吃饭快点正常。”
柳碧云马上又笑起来,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也是,正在长身体呢。不像我,你看我这碗饭,动都没怎么动,最近胃口真不好。”
她说着,用筷子在自己那碗堆得冒尖的米饭里划拉了两下,上面铺着一层油亮的排骨和虾仁。
沈默的眼睛盯着那碗饭,喉咙动了一下。
柳碧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行,太油了,腻得慌。”她端起那碗几乎没动的饭。
沈卫国头也不抬地说:“不吃就放着,等下饿了再吃。”
“放着干嘛,都沾了口水了,等下也凉了,一股子腥味。”
柳碧云端着碗站起来,走向厨房。
沈默的目光跟着她的身影移动。
哗啦一声。那碗香喷喷的饭菜,被她悉数倒进了洗碗池。
白色的米饭,褐色的排骨,红色的虾仁,混杂在灰色的水槽里,上面还沾着一些油污和菜叶。
柳碧云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然后她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无所谓的表情。
“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坐回桌边,慢悠悠地给自己削一个苹果。
那一晚,沈默的肚子叫得像打雷。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洗碗池里那些食物的影子。
他想,那些饭,只沾了一点点水,应该还能吃。
于是等到夜深了,父亲和继母房间的灯都熄了。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客厅里很黑,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白光。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步一步,他挪到厨房门口。厨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馊味,混着洗洁精的香味。
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洗碗池。
那些饭菜还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小的、肮脏的山。
他犹豫了,可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他闭上眼睛,伸出手,从黏腻滑溜的池底捞起一把米饭。
米饭是冰冷的,湿漉漉的,还夹着一根不知是什么的菜叶。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把饭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没有味道,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湿润感。
他不停地往嘴里塞,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就在这时,厨房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沈默浑身一僵,嘴里的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柳碧云就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真丝睡衣,抱着胳膊,脸上带着一种既惊恐又厌恶的表情。
她没有立刻尖叫。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
然后,她慢慢地、夸张地张开嘴。
“啊——!”那声尖叫,撕破了整个夜晚的寂静。
沈卫国被惊醒了,趿拉着拖鞋冲了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碧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沈默,话都说不完整。
“卫国……你快看……你看他在干什么!”
沈卫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愣住了。
他的儿子,正站在洗碗池边,满嘴满手都是湿漉漉的饭粒,像个野人。
柳碧云扑进沈卫国怀里,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他在吃……他在吃洗碗池里的垃圾!天哪,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他像条狗一样!我们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在沈默的耳朵里。
他看着父亲的脸,在灯光下由震惊变成了铁青。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和暴怒的颜色。
沈卫国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没有问他是不是饿了。
他一步冲上来,抓住沈默的衣领,把他从厨房里拖了出来。
“你这个畜生!你给我跪下!”
沈默的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混着口水和屈辱的泪水,堵在喉咙里。
柳碧云还在哭哭啼啼。
“卫国,这孩子……这孩子算是毁了,骨子里就这么贱,我们怎么教都教不好的!以后说出去,我跟你都没法做人了!”
“别哭了!”
沈卫国冲她吼了一句,然后又转向沈默,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沈默没有躲,也没有哭。
他就那么跪着,身体随着抽打的节奏晃动。
他感觉不到疼。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碎掉了。
02
鸡毛掸子打断了。
沈卫国扔掉光秃秃的杆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怒气没有消,反而因为柳碧云在一旁的啜泣而烧得更旺。
“关起来!不把他关起来,他早晚要翻天!”
柳碧云抽噎着说:“关哪儿啊?这孩子心眼都坏了,关在房间里,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事来。”
沈卫国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最终落在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小门上。
那扇门平时都锁着,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又黑又潮。
“就关那儿!”沈卫国指着那扇门,下了决心。“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柳碧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她嘴上还在劝。
“卫国,那下面又黑又脏,会不会太……”
“没什么太不太的!慈母多败儿!就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了!”
沈卫国粗暴地打断她,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出去。
他拽起跪在地上的沈默,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向地下室的门。
沈默的身体是麻木的,却没有反抗。
沈卫国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生锈的铜锁。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腐败气息,从门缝里扑面而来。里面黑得像怪兽的嘴。
“进去!”沈卫国一脚踹在沈默的背上。
沈默踉跄着,跌进了无边的黑暗里,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磕到了额头。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咔哒。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黑暗和寂静。
沈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闻到了空气里老鼠粪便的味道,听到了水管里滴水的声音,于是开始害怕了。
“爸!开门!”
他爬起来,冲到门边,用手疯狂地拍打着铁门。
“爸!我错了!让我出去!”
“爸!”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能听到楼上传来父亲和继母的说话声,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水。
然后,是他们回房关门的声音。再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种安静,比刚才的黑暗更可怕。这意味着,他被遗忘了,被扔在了这个世界的背面。
沈默的力气耗尽了,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第一天,他在哭喊和哀求中度过。
嗓子哑了,手也拍肿了。
到了饭点,门下的小活板门被推开了,一个碗被塞了进来。
一碗白饭,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冲过去,对着那个小小的开口喊:“爸!让我出去!柳阿姨!我知道错了!”
活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第二天,他不再哭了,开始有条理地敲门,三下重的,三下轻的。
他希望父亲能听到这个节奏,能想起他。
送进来的饭,还是一碗白饭。
第三天,他沉默了。
他坐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像一尊石像。
他开始适应黑暗,能分辨出黑暗中不同的层次,哪里更深,哪里有微弱的光。
门缝底下,会透进一丝客厅地砖反射过来的光,像一条细细的银线。
他靠着这条银线,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堆着破旧的家具,上面盖着厚厚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墙角有蜘蛛网。空气里有永远散不去的霉味。
一个星期过去了,沈卫"国没有再来开门,柳碧云也没有,好像都彻底忘记了地下室里还关着一个孩子。
送饭的时间是固定的,一天两次。
有时候是白饭,有时候是剩菜拌饭。
沈默不再抗拒,送来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像一颗坚硬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但他知道绝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他开始在地下室里探索。
他摸索着那些被白布盖住的家具,发现了一个破了角的木头箱子。
箱子里,有几本发黄的旧书。是一套《中小学百科知识问答》,还有一本残缺的《唐诗三百首》。
这些书,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靠着门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白天,光线强一点,他就看书。
晚上,彻底黑下来,他就在脑子里默背白天看的内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小声地念着,仿佛能从这些文字里,看到外面的世界。
楼上,生活在继续。
他能听到电视机的声音,柳碧云的笑声,还有沈卫国偶尔的咳嗽声。
有一次,他听到柳碧云兴奋地对沈卫国说:“卫国,我好像……有了。”
沈卫国的声音里带着狂喜。
“真的?太好了!碧云,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然后是他们两个人幸福的笑声。
沈默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他不再去想“出去”这件事了,开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世界。
他给黑暗中的老鼠起了名字,叫“小灰”。
他每天吃饭的时候,会分给它一点饭粒。
小灰是他唯一的听众,他会对它背诗,给它讲百科知识。
“小灰,你知道吗?地球是圆的。”
“小灰,人是从猴子变来的。”
老鼠在黑暗中吱吱叫着,像是在回应他。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靠墙上刻下的划痕来记日子。
一道,又一道。
密密麻麻,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他的身体在抽条,声音也变了,变得低沉沙哑。
他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孩子了。
他在黑暗中锻炼身体,做俯卧撑,做仰卧起坐。
他的肌肉变得结实,眼神也变得锐利。
那是一种在黑暗中磨砺出来的、像狼一样的眼神。
他心里那颗叫“恨”的种子,也在黑暗和潮湿中,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盘踞了他整个心脏。
03
楼上的世界,是彩色的。
柳碧云怀孕后,沈卫国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他给柳碧云买各种补品,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
饭桌上,总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碧云,多吃点这个,对孩子好。”
“哎呀,我都胖了十斤了,再吃就成猪了。”
“胖点好,胖点有福气。”
他们偶尔也会提起沈默,是在亲戚朋友问起的时候。
“哎,卫国,你家大儿子呢?好久没见到了。”
沈卫国会熟练地撒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
“嗨,别提了,被他乡下的外婆接回去了,说那边教育条件好,孩子自己也愿意。”
柳碧云会温柔地补充。
“是啊,那孩子,跟我们不太亲,跟他外婆感情好。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了。”
一来二去,大家就都信了。
所有人都以为,沈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过着很好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他就被关在他们脚下几米深的地方。
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植物,靠着最稀薄的养分,顽强地生长。
柳碧云生了一个男孩,白白胖胖。
沈卫国高兴坏了,给孩子取名沈阳,阳光的阳。
他希望这个孩子的人生,能像太阳一样灿烂。
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婴儿的哭声,大人的笑声,玩具落地的声音。
这些声音,通过地板的缝隙,一点一点传到沈默的耳朵里。
他能想象出楼上的画面。一个温暖的、完整的、幸福的家庭。而他,是这个家庭幸福的代价。
他不再对那些声音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或者说,旁听者。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和思考上。
那几本破书,他已经翻了无数遍,每一页的内容都刻在了脑子里。
他开始思考一些更深层的问题。
关于公平。
关于人性。
关于罪与罚。
他没有答案。
黑暗也给不了他答案。
八年。
墙上的划痕,已经成了一片密林,沈默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改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
那天,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是挖掘机的声音。
地面在震动,灰尘从天花板的缝隙里簌簌落下。
沈默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知道,这不是冲着他来的。
可能是市政施工,或者邻居家盖房子。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偶尔的、来自外部世界的打扰。
这些声音,只会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那个世界的隔绝。
轰鸣声持续了很久。
突然,“哐”的一声巨响,一块水泥板从他头顶不远处掉了下来。
一道刺眼的光,像一把利剑,猛地插进了这个被尘封了八年的黑暗世界。
沈默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太亮了。
亮得让他觉得疼痛。
他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光了,从指缝里,看到了一片蓝色的天空,还有一片绿色的树叶。
他听到外面有人在喊。
“小心点!这里好像有个老防空洞!”
“什么防空洞,就是个地下室吧。”
“里面怎么黑漆漆的?有没有人啊?”
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凑到了那个破开的洞口,探头往里看。
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黑暗,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喂!有人吗?”
他喊了一声。
沈默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心脏在狂跳。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久到当它真的来临时,他反而觉得不真实。
那个工人见没反应,正准备离开。
沈默动了。
他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了那束光的下面。
洞口的工人吓了一跳。
他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正抬着头,用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看着他。
“我……操!”
工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有人!下面有人!”
他连滚带爬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喊。
很快,洞口围满了人。
有工人,有看热闹的邻居,还有闻讯赶来的警察。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洞里那个沉默的男人。
警察冲着下面喊话。
“下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你不要紧张,慢慢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沈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些人的脸。
那些鲜活的、在阳光下的脸。
他觉得很陌生。
警察见他没反应,开始商量着怎么下去救人。
这时,沈卫国和柳碧云也从家里出来了。
他们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
当沈卫国看到那群人围着自己家地下室的通风口时,他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他挤进人群,看到了洞里的沈默。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沈卫国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没死。
他还活着。
柳碧云也看到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用手死死捂住嘴,眼睛里全是惊恐。
沈默看着他们。
看着这个把他亲手推下地狱的父亲。
看着这个设计了整场悲剧的继母。
他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微笑。那是一个宣告。
宣告审判的开始。
04
警察很快就弄清了状况。
当那扇尘封了八年的铁门被撬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默平静地走了出来,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看着沈卫国和柳碧云被警察戴上手铐。
柳碧云彻底崩溃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尖叫、咒骂。
“不是我!是他自己要进去的!是他自己不出来的!”
“你这个小畜生!你为什么要出来!你为什么不去死!”
沈卫国则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
沈默被送到了医院。
他严重营养不良,并且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身体缺乏多种维生素。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让医生感到惊讶。
他非常冷静,逻辑清晰,对答如流。
他向警察陈述了八年来发生的一切,从那碗被倒掉的饭,到地下室里每一天的生活。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第一年,我每天都在哭。”
“第二年,我开始看书。”
“第三年,我听到他们有了新的孩子。”
“第五年,我开始锻炼身体。”
“第八年,你们来了。”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听得手都在抖。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是如何在地狱里熬过三千个日夜的。
这件事成了轰动全城的新闻。
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
《被囚地下室八年,人性何在?》
《一碗剩饭引发的家庭悲剧》
所有人都被这个故事的残忍和离奇所震惊。
法庭上,沈默作为原告,再次和沈卫国、柳碧云对峙。
柳碧云在法庭上依然撒泼打滚,把所有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沈卫国则全程低着头,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十岁。
他不敢看沈默,不敢看那双在黑暗中淬炼了八年的眼睛。
最终,判决下来了。
柳碧云因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沈卫国作为监护人,犯有同等罪行,且情节更为恶劣,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宣判的那一刻,柳碧云瘫倒在地,像一堆垃圾。
沈卫国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了下来。
沈默坐在原告席上,面无表情。
他赢了。
法律给了他公正。但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他只觉得空。
支撑了他八年的那棵名为“仇恨”的大树,在判决书落下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他的世界,成了一片废墟。
出院后,他被一些远房亲戚暂时接管。
他们对他很好,带着一种同情和愧疚的好。
他们教他用智能手机,教他坐地铁,教他怎么在网上买东西。
他学得很快。,他融不进这个世界。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归于这种死寂的平静时,一个电话打乱了它。
是监狱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沈卫国在狱中被查出肝癌晚期,时日无多了。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死前,能见沈默一面。
“他想请求你的原谅。”电话那头的人说。
原谅?沈默挂掉电话,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比地下室里的那些百科知识更陌生。
他想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恨已经结束了。
那剩下的,应该是什么?
05
医院的监护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沈卫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的脸颊深陷,皮肤蜡黄,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寻找着什么。
当沈默走进来时,他看见了。
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像风中残烛。
“你……你来了。”
沈卫国的声音,像破风箱一样,又干又涩。
沈默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高大、会发怒、会一脚把他踹进地狱的男人,如今像一具随时会散架的标本,被钉在这张白色的床上。
“小默……咳咳……”
沈卫国激动地想坐起来,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的身体弓成了虾米,脸色涨得发紫。
护士进来帮他拍了拍背,调整了一下仪器,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台心电监护仪“滴、滴、滴”的、单调的声音。
“小默,爸对不起你。”
沈卫国终于缓了过来,眼泪顺着他干枯的眼角往下流。
“爸不是人……爸是畜生……”
他用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抓沈默的手。
“那八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总梦见你在下面喊我……”
“我不敢开门……我怕……我怕你恨我……我也怕碧云她……”
他的话语混乱而无力,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他自己都不信的事实。
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话,他在地下室里,已经替他说过无数遍了。
也反驳了无数遍。
现在亲耳听到,只觉得吵。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罪该万死……”
沈卫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死死地盯着沈默的脸,仿佛要从上面找到一丝松动。
“可我快死了……小默……我真的快死了……”
“我什么都不求了……我只想……只想听你说一句……说一句你原谅我了……”
“不然我到了下面,都没脸去见你妈……我闭不上眼啊……”
他终于抓住了沈默的手。
那只手冰冷、干瘦,皮包着骨头,像一只鸡爪。
沈默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突然感受一丝暖意。
沈卫国见他没有抽回手,以为有了希望,哭得更厉害了。
“小默,你叫我一声爸,好不好?就叫一声……”
“求求你了……”
沈默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沈卫国那双充满乞求和恐惧的眼睛,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