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十三年，陈东海和刘金枝活成了一对合租的哑巴。
饭在一张桌上吃，觉在两间房里睡。
屋里的空气都是冷的，话也是冷的。一个眼神递过去，都能把人冻个半死。
谁也不先开口，谁也不先低头，都在等，等对方先烂掉，或者等自己先咽气。
直到那个晚上，陈东海推开了那扇卧室门。
他才知道，这十三年，他错过了多少...
一
凌晨五点，陈东海又被自己的咳嗽给呛醒了。
那阵咳来得又急又猛，像是有人用砂纸在打磨他的肺管子，咳得他弓着身子，整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缓了半天，才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是凉的。
他旁边的半张床也是凉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十三年了，这个位置的温度，再也没回来过。
他没开灯，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厨房的灯亮着，抽油烟机“嗡嗡”地响。刘金枝已经起来了。
这个家，永远是她先醒。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她穿着围裙的背影，想说点什么，比如“今天咳得厉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有什么用？她只会回一句“哦”，或者干脆不回。他自讨没趣干嘛。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刘金枝熟练地把两碗稀饭盛好，一碟咸菜摆在中间，两个白水煮蛋，一边一个，像两个哨兵。
他坐到餐桌旁，拿起勺子。
刘金枝端着自己的那份，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前，打开了电视。
“吃饭就不能在桌上吃？像什么样子！”陈东海终于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刘金枝像是没听见，眼睛盯着电视新闻，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
陈东海觉得一股火堵在胸口。他拿起自己的鸡蛋，在桌角“咚”地磕了一下，力气有点大，蛋壳碎了一片。他阴着脸，慢慢剥着蛋。
整个屋子，只有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和自己剥蛋壳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电话铃尖锐地响了起来，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刘金枝走过去接起，声音立刻变了，像冰块化开了一点，带了温度：“喂，小伟啊。”
是儿子陈伟。
“哎，好，好着呢。吃了，正吃着呢。”刘金枝的语调轻快起来，“你爸也吃了。”
陈东海竖着耳朵听，剥鸡蛋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周末啊……行啊，妈过去，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刘金枝笑了几声，但很快，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客厅里的陈东海。
“你爸啊……他最近腰不好，老毛病犯了，不爱走动。我一个人去就行，一样的。”
“腰不好”三个字，像三根针，狠狠扎在陈东海的神经上。
他手里的半个鸡蛋“啪”地掉回碗里，溅起几滴粥。他的脸瞬间就黑了。
等刘金枝挂了电话，他压着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腰哪里不好了？”
刘金枝端起自己那碗已经快见底的粥，慢慢走回餐桌旁，把空碗放下。
“有点素质！你嚷嚷什么？”
“我嚷嚷？”陈东海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在儿子面前，就成了一个腰不好的废物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腰不好了？我昨天还扛了半袋米上五楼！”
刘金枝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那是我亲儿子家！”他吼道。
“好。”刘金枝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两个空碗，转身走向厨房，“那周六早上八点，准时走，别迟到。”
她的反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陈东海积攒了一早上的怒气，像一拳打在了一大团棉花上，瞬间泄了气。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不就是二十万吗？为了这二十万，她就能把十三年的夫妻情分，踩在脚底下碾成粉末？
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二
夜里，陈东海又醒了。
这次不是咳嗽，是胸口那阵熟悉的绞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躺在黑暗里，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
他想喊，想喊刘金枝的名字，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喊她干什么呢？让她过来看自己的笑话吗？看他这个没用的老东西，被病痛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挪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药瓶在里面“哐啷”作响。
他抖着手，半天倒不出药片，一急，把整个瓶子都打翻了，药片撒了一地。
“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东海浑身一僵，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隔壁的动静。
没声音。她应该没醒。
他松了口气，趴在地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捡起两粒药，也顾不上脏不脏，直接塞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药片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
他等了足足有五分钟，那只攥着他心脏的手，才慢慢地、不情愿地松开。
他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死亡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才七十岁，他不想就这么死了。如果他今晚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他跟刘金枝这笔烂账，是不是就永远算不清了？
他会带着一肚子的悔恨和不甘心进棺材，而她呢？她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吗？还是会觉得，终于甩掉了他这个包袱？
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个叫老三的工友，满脸堆笑地坐在他家沙发上，唾沫横飞。
“东海哥，信我！这可是内部消息，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你想想，二十万投进去，一个月，就变成四十万！小伟的婚房不就全款了？你跟嫂子也能换个大点的房子，出去旅旅游，多舒坦！”
他当时听得热血沸腾，好像已经看到了钱像雪片一样朝他飞来。
刘金枝在一旁给他续水，听完后，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
“老海，你一辈子在厂里，本本分分，别去碰那些你不懂的东西。那钱是孩子的命根子，动不得。”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他当时觉得刘金枝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挡他的财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拍断大腿都来不及！你就等着享福吧！”
他没听劝，他觉得刘金枝的谨慎，是对他能力的质疑。他必须做成这件事，来证明他是一家之主，他比她有远见。
他瞒着她，第二天就偷偷去了银行，把家里准备给儿子付首付的二十万，全部取出来，交给了老三。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活在梦里。
他天天盘算着钱到手了该怎么花，甚至已经开始看汽车杂志了。
然后，梦醒了。老三的电话成了空号，租的办公室人去楼空。
那二十万，像扔进水里的石头，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天塌了。他不敢回家，一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了半夜，抽了整整一包烟。
回到家，客厅的灯还亮着，刘金枝坐在沙发上等他，面前的茶都凉了。
“出什么事了？”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平静地问。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巨大的羞愧和恐惧像水泥一样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没法承认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没法告诉她，他把儿子的未来给赌没了。
“钱呢？”刘金枝又问了一遍。
“什么钱！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懦弱。
他以为只要他够凶，她就不敢再问。
但他错了。
“王建国，”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冷了下来，“你把钱弄到哪里去了？”
“没了！亏光了！你满意了？”他破罐子破摔地吼了出来。他看到刘金枝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三
那一晚，成了陈东海十三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最后悔的，不是吼出那句话，而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是压垮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的稻草，也是他这十三年来午夜梦回时，最不敢面对的场景。
他吼完之后，屋子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像个斗败的公鸡，缩在沙发上，不敢看刘金枝的眼睛。
本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扑上来撕打他，骂他是个败家子。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悲伤，最后，都变成了一片空洞的死灰色。这比打他骂他还让他难受。
“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陈东海心上，“可是老海，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是啊，他不仅蠢，他还撒谎，他像个小丑。
他一辈子在厂里当小组长，谁见了他不叫一声“陈师傅”，他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受不了她那种眼神，那种平静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他狼狈地冲进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
深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羞愧、愤怒、无助，像三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刘金枝也没睡，她就那么平躺着，像个木头人。他觉得她肯定在心里嘲笑他，看不起他。
他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他需要证明点什么，证明自己没有被彻底击垮，证明他依然是这个家的男人，依然能掌控一切。
黑暗中，欲望和绝望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股野蛮的冲动。
他翻过身，带着一股近乎报复的粗暴，抱住了刘金枝。
他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堵住她的嘴，来逃避这场让他无地自容的对话，来确认自己并未失去一切。他的动作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宣泄和索取。
刘金枝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
在他们共同经历了如此巨大的灾难之后，在她对他感到无比失望的时刻，他想到的不是沟通，不是忏悔，而是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她。
她感到的不是爱，是恶心，是彻头彻尾的冰冷。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抗拒和颤抖。
陈东海当时已经上了头，他固执地认为，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一切就会回到原点。毕竟女人嘴硬，下面可是软！
他的力气很大，刘金枝根本挣脱不开。
“王建国！”她忽然喊了他的全名，声音尖利而冰冷，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一声喊，像一盆冰水，从陈东海的头顶浇到脚底。
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看到了刘金枝的眼睛，在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没有了夫妻间的任何情感，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决绝的陌生，像在看一个肮脏的仇人。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刘金枝什么也没说。她坐起来，在黑暗中沉默地穿上衣服，然后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走出了卧室。
他听到她走到了次卧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是开门声。
“砰”的一声，次卧的门关上了。
那一声，不响，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陈东海的心上，也砸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
从那天起，那扇门就再也没有为他打开过。
分房睡的第一天，他以为她只是在赌气。
一个星期后，他想去道歉，却发现自己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他一走到那扇门前，就会想起她那晚的眼神。
一个月后，他习惯了。一年后，他麻木了。
十三年过去了，那扇门，成了他心里的一道符咒，他不敢看，不敢碰，甚至不敢想。
他用沉默和冷漠筑起高墙，把自己和刘金枝都困在了里面。
本以为只要不提，那件事就没发生过。
可现在，死亡的恐惧剥开了他所有的伪装。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他十三年来只敢在梦里靠近的门。
四
门把手是黄铜的，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摸上去一片冰凉。
他的手悬在半空，颤抖着，迟迟不敢落下。
他怕什么？怕门是锁着的？还是怕门开了之后，他要面对的一切？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真相的渴望，战胜了羞耻。
他心一横，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
门，没有锁。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像叹息一样的“吱呀”声，在寂静中传出很远。
陈东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推开一道缝，侧着身子，像个小偷一样溜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点灰白的月光。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刘金枝的皂角香，混着尘封已久的气味。
这个味道，他已经十三年没有闻到过了。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看见了床上的刘金枝。她侧着身子，背对着门，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绕到床的另一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地蹙着，仿佛有什么化不开的心事。陈东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记忆里的刘金枝，不是这样的。他记忆里的她，爱笑，眉头总是舒展的，眼角弯弯的像月牙。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他。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颊往下移，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刘金枝的怀里，紧紧地、近乎是守护一般地抱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用一块深蓝色的布包着，包得很仔细，是个四四方方的硬物。
陈东海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是什么？一个相框？一个信物？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荒唐又恶毒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
这十三年，她对自己冷若冰霜，是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了别人？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他想起以前工厂里一个老伙计，老婆跟人跑了，据说就是因为发现了老婆枕头下藏着别人的照片。
十三年了，她守着这间房，拒绝他过性生活，是不是就在守着这个秘密？
于是，他气的浑身颤抖，他咬紧牙关，伸出手，一把就将刘金枝怀里的东西给扯了出来！动作又快又猛，带着一股泄愤的狠劲。
刘金枝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翻了个身，但没有醒。
陈东海拿着那个布包，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要看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这么宝贝！
他粗暴地扯开那块深蓝色的布，里面的东西露出了，可等他借着月光看清的那一秒瞬间傻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