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浩今年三十二了,在城郊一家半死不活的机械厂里当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到手也就三千出头的工资。
人长得倒是不赖,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的,就是性子太老实,嘴也笨,见了人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在亲戚朋友眼里,就是个没出息的代名词。
街坊邻居们一提起李浩,总会摇着头,叹口气说:“唉,这孩子,随他爹,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窝囊废。”
李浩的爹叫李雄,十年前得肺病死了。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李雄这辈子,就没挺直过腰杆。
他年轻时,是市里那家国营化工厂的技术员,可风光了。
但十年前,厂里出了场大火,厂领导一口咬定是李雄的责任,直接把他给开除了。
从那以后,李雄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
他没跟厂里闹,也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就那么灰溜溜地卷着铺盖回了家。
之后,为了养家糊口,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去码头扛过麻袋去工地搬过砖,人也变得
越来越沉默,整天除了咳嗽,就是叹气。
最后,身子被掏空了活活把自己给累死了。
李雄死的时候,把李浩叫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浩儿,”他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浑浊的泪,“这是……是爹这辈子攒下的所有钱了。你……你省着点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别动。”
李浩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爹这句话,他当圣旨一样记了十年。
这十年,他把那张卡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床底下最里面的一个铁盒子里。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张卡的存在,包括他娘。
他觉得,这是他那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爹,留给他和这个家,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念想和保障。
02
天有不测风云。
李浩的娘,前两天在家里择菜,突然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送到医院一查,是急性心肌梗死,情况很严重。
医生把李浩叫到办公室,脸色凝重地说:“你母亲这个情况,必须马上做心脏搭桥手术,晚了命就保不住了。”
李浩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问:“医……医生,得……得多少钱?”
“手术费、住院费、后期的药费,你先准备三十万吧。”
“三十万?”
李浩的脑子“嗡”的一下,像被大锤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
三十万!对他来说,这就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他这十年,省吃俭用,也就攒下了不到两万块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可娘的命,不能等。
李浩从医院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他想了一圈,唯一能借到这笔钱的,可能就只有他那个开着大饭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亲叔叔,李勇了。
虽然他知道,叔叔一家人,打心底里就瞧不起他们家。
李浩硬着头皮,走进了叔叔那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饭店。
李勇正挺着个啤酒肚,坐在柜台后面算账。他老婆,那个化着浓妆的婶子,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嗑瓜子。
看到李浩进来,婶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李浩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李浩涨红了脸,搓着手,低着头说:“叔,婶儿,俺……俺是来借钱的。”
李勇放下算盘,瞥了他一眼:“借钱?借多少?”
“三……三十万。俺娘……俺娘要做手术……”
话还没说完,他婶子就把瓜子皮一吐,尖着嗓子嚷嚷起来:“三十万?李浩,你没睡醒吧?你张口就要三十万,你当我们家是开银行的啊?你拿什么还?”
李勇也冷笑一声,说:“浩子,不是叔不帮你。你说你,老大不小了,一个月就挣那点死工资,跟你爹当年一个德行,没本事。这三十万,就算是借给你,你还得起吗?你别到时候,人财两空,把我们家也给拖下
水!”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李浩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窝囊,但他没想到,在亲叔叔眼里,他连借钱的资格都没有。
“叔,俺求求你了,俺给你打欠条,俺做牛做马,一辈子给你还!”李浩“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滚滚滚!”李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晦气!”
李浩被赶出了饭店,他一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车来车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他恨,恨自己没本事。
他也恨,恨他那个死去的爹,为什么就这么窝囊,让人瞧不起,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03
绝望中,李浩想起了那张卡。
那张被他藏了十年的、父亲留下的银行卡。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也是他最不敢触碰的底线。
他怕,怕卡里的钱不够。他爹一个打零工的,能攒下多少钱?五万?还是八万?
他更怕,怕辜负了父亲的嘱托。那是爹的血汗钱,是这个家最后的底儿。
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娘,李浩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李浩啊李浩,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娘的命都要没了,你还在这儿想这些没用的!
爹留下的钱,不就是为了救急的吗?爹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同意的!
想通了这一点,李浩猛地站起身,擦干眼泪,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屋,从床底下,翻出了那个生了锈的铁盒子。打开盒子,那张被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银行卡,静静地躺在里面。
李浩的手,有些发抖。
他将卡揣进怀里,像是揣着整个家庭的命运,再次朝医院跑去。
到了医院的收费处,李浩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排在他前面的人,一个个都交了几千几万的费用。
轮到他时,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同……同志,”他把卡递进窗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俺……俺交三十万。”
收费的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抬头看了李浩一眼,看他穿得普普通通,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怀疑。
“三十万?你确定卡里有那么多钱吗?”
“俺……俺确定。”李浩硬着头皮说,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接过卡,在POS机上熟练地操作起来。
李浩死死地盯着那台小小的机器,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滴——”
一声轻响,POS机吐出了一张长长的凭条。
付款成功。
李浩看着凭条上那一长串的零,整个人都虚脱了,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够了,竟然真的够了!
爹,你可真是俺的救命恩人啊!
04
李浩拿着缴费单,正准备去给医生,没想到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叔叔,李勇。
李勇估计是来医院看朋友,正挺着个大肚子,在走廊里溜达。他一眼就看到了李浩,和他手里的那张缴费单。
“李浩?”李勇眯着小眼睛,走了过来,“你在这儿干啥呢?钱借到了?”
李浩不想理他,低着头就想走。
可李勇却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单子,定睛一看,那双小眼睛,瞬间就瞪得像铜铃一样。
“三……三十万?!你哪来这么多钱?!”李勇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引得整个缴费大厅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管不着!”李浩又气又急,想把单子抢回来。
“我管不着?”李勇一把抓住李浩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你个小兔崽子,你老实交代,这钱是哪来的?你爹那个窝囊废,一辈子能挣三十万吗?你是不是去偷了?还是去抢了?!”
李勇的嚷嚷,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着李浩指指点点。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个有钱人。”
“是啊,一下子拿出三十万,肯定有问题。”
“不会真是偷的吧?赶紧报警啊!”
李浩被几十双眼睛盯着,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他想解释,说这是他爹留下的,可他知道,没人会信。
一个窝囊废,能留下三十万的遗产?说出去,就是个笑话。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扔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和嘲笑。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丢人,这么无助,这么绝望。
05
就在李浩快要被口水淹死的时候,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挤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李浩的心,咯噔一下彻底凉了。
完了。
他想,肯定是自己刷了这笔“巨款”,触发了银行的什么风险警报,警察是来抓他的。
李勇一看警察来了,更来劲了。他像个抓住了小偷的英雄,指着李浩,对警察嚷嚷道:“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快把他抓起来!他这三十万,来路不明!肯定是偷的!”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国字脸,眼神沉稳,肩上扛着两杠三星。他看都没看上蹿下跳的李勇一眼,而是走到面如死灰的李浩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那眼神,很奇怪。
没有审视,没有怀疑,反而带着一种……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感慨。
李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低着头,不敢说话,已经做好了被戴上手铐的准备。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个老警察,突然对着李浩,这个在所有人眼里的“小偷”、“窝囊废的儿子”,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李勇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了。
李浩也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警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警察放下手,眼眶竟然有些泛红。他看着李浩,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一字一顿地说道:
“孩子,我们……找了你和你父亲,整整十年了!”
他指了指李浩手里那张刚刚缴费成功的银行卡,又指了指那张三十万的缴费单,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世界都在李浩耳边炸开的话。
“这三十万,你只管花!这……这还只是利息!这张卡里,还有三百多万,全是你父亲的!”
李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傻傻地站着,任由那句话,在自己的脑子里,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三百多万……
我父亲的?
他抓住老警察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警察同志……俺爹……俺爹他到底是个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