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当一个女人决定将十八年的青春与忠诚清零,她拿走的,绝不仅仅是那笔二百七十万的补偿金。
苏晚晴拿着那张二百七十万的支票,神色平静地走出了华振科技位于深圳南山科技园的总部大楼。她在这里奋战了十八年,亲手为公司打下了医疗精密仪器市场的半壁江山,最终却因为一句冰冷的“公司战略转型需要”,被彻底清退。
那天深夜,她坐在书房,将通讯录里一百八十位前同事的联系方式,逐一、冷静地删除。
三天后,她的私人手机被一连串急切的来电彻底引爆,屏幕上闪烁着上百个未接来电,几乎全部来自她的前老板,郭立军。
01
苏晚晴最后一次以营销总监的身份踏入华振科技总部,是在一个初秋的周一早晨,空气里带着一丝深圳独有的、潮湿的凉意。
她今年四十二岁,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装,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干练。她没有提任何公文包,只是手里拿着一部手机,神态从容镇定,仿佛这只是她十八年来无数个寻常工作日的开端。
“苏总,早上好。”前台那个刚来不久的女孩,用甜美又带着几分敬畏的声音问候。
“早。”苏晚晴微微颔首,面容沉静,只有在电梯门倒映出她身影的瞬间,眼底深处才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光芒。
电梯安静地上行至二十八楼,金属门向两侧无声滑开。营销中心的全体员工几乎是同一时刻抬起头,所有目光瞬间汇聚在她身上。
有几位资深员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在接触到苏晚晴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后,又都默默地低下了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整个营销中心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空气中只剩下键盘被手指敲击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晴的办公室在走廊最里侧,拥有最好的视野,整面落地玻璃墙让她可以俯瞰整个部门的运作。这个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位置,她坐了整整十年。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销售助理,到执掌公司命脉的营销总监,华振科技超过百分之六十五的销售额,都深刻烙印着她和她团队的名字。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子业绩屏,正清晰地滚动着一组组数据:在过去的五年里,她所带领的团队,年度合同总额从未低于一亿五千万。而今年,仅仅前八个月,就已经完成了两个亿的惊人业绩。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她十八年如一日建立起来的客户信任,是无数个深夜里为了一个技术方案反复推敲的殚精竭虑。
在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路上,苏晚晴在大厅的荣誉墙前稍作停留。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奖杯上。
那是2008年,公司还只是个租用民房办公的小团队时,她赢得的“年度销售冠军”奖。奖杯的底座上,刻着她和郭立军的名字。
照片里的郭立军,还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激情的青年,总是拉着她,为了一个技术参数的优化,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争论到天亮。
苏晚晴凝视着奖杯,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他们挤在闷热的城中村出租屋里,分食着一碗隆江猪脚饭,畅谈着要让中国的精密医疗仪器站上世界舞台的梦想。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余光瞥见一个实习生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座奖杯。苏晚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走向那部见证了她所有升迁沉浮的电梯。
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属于她的时代,正在被一股崭新而冰冷的资本潮流无情地覆盖。
02
上午九点半,苏晚晴的私人手机轻微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瑞康医疗的采购总监,张恒。
“苏总,我听行业内的朋友说,您准备离开华振了?这个消息是真的吗?”张恒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急切的探寻。
“正在办理交接手续,还没有最终完成。”苏晚晴的回答留有余地,她不想在这个阶段引发过多的市场猜测。
“苏总,我们两家公司合作了超过十年,您要是离开了,我们后续的合作心里真的会非常不安。”张恒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请放心,业务交接会有专人负责,不会影响到正常的供应。”苏晚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可靠。
“这不是业务流程的问题,这是信任根基的问题!”张恒的声音陡然提高,“苏总,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瑞康医疗之所以持续选择华振,信任的是您对技术细节和产品质量的绝对把控,而不是那块‘华振科技’的招牌。”
结束通话后,苏晚晴将手机放在桌上,身体向后倚靠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目光投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从上周五开始,类似的电话就从未停歇。博恩光科的李总,安泰生物的王工,还有几家规模稍小的医疗设备制造商,都在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她即将离职的消息。
这些行业内的中流砥柱所表现出的忧虑,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的个人品牌价值,远比她自己预估的要沉重得多。
就在这时,她的工作邮箱里弹出一封新邮件的提示。发件人是博恩光科的首席技术官,李总。
邮件内容很长,李总在信中详细回忆了三年前,华振的一批核心光学组件出现微小的镀膜瑕疵,可能影响诊断设备的成像精度。
是苏晚晴在收到消息后,没有经过公司繁琐的内部流程,直接动用个人权限,连夜调动技术团队进行追溯和更换,最终避免了一场可能导致大规模误诊的严重医疗风险。
李总在邮件的最后写道:“苏总,您对我们而言,早已超越了供应商的范畴,您是我们能将后背托付的战友。如果您真的要离开,我们必须当面敬您一杯酒,表达我们最诚挚的谢意。”
苏晚晴读完邮件,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没有动作。她清晰地记得,那次危机解除后,李总请她在一家路边的大排档吃宵夜,两个在各自领域都已是专家的中年人,就着冰镇啤酒,聊起各自在技术领域摸爬滚打的辛酸与坚守,直到凌晨时分。
她敲击键盘,回复道:“李总,感谢您的厚爱,改日一定相聚。”然而她的内心无比清楚,这次离开,恐怕不仅仅是职业生涯的转折,更可能是生活轨迹的一次彻底颠覆。
03
上午十点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总经理郭立军走了进来。
五十岁的他,脸上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既有几分无法掩饰的愧疚,又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晚晴,我们谈一下吧。”郭立军没有走向办公桌,而是在待客的沙发区坐下,然后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
“我一直在等你。”苏晚晴平静地起身,在他对面坐下。
十八年的并肩作战,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即便是在此刻这样充满压迫感的氛围中。
“公司最近的情况,你应该也听到一些风声了。”郭立军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董事会那边的压力非常大,新来的执行副总李哲,带来了一套完全不同的经营理念。”
“我有所耳闻,全流程数字化管控,客户资源平台化共享,听起来确实很符合当下的资本潮流。”苏晚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晚晴,你不要误解,这并非针对你个人,而是公司为了未来发展必须进行的变革。”郭立军深吸了一口烟,似乎想借此来坚定自己的语气,“我们不能永远依赖某个人的能力和人脉,企业必须建立一套可以自我运转的、标准化的体系。”
“我什么时候离开?”苏晚晴没有与他争辩那些理论的对错,而是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问题。
“下周一正式办理手续。”郭立军的眼神有些闪躲,语气也显得有些仓促,“关于补偿,我尽了最大努力和董事会争取,二百七十万,一次性支付。按照你十八年的工龄,这是法律框架下的最高标准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还有一份竞业限制协议,这个你应该能够理解。”
苏晚晴沉默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窗外,是深圳繁华的中央商务区,车流不息。十八年来,这片窗外的景色,就是她奋斗的背景板。
她想起了2006年刚加入公司的情景。那时的华振科技,还只是一个租来的小厂房,十几个员工挤在一个冬冷夏热的铁皮屋里。
作为公司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技术销售,她拿着简陋的产品图纸去拜访各大医院和研究所,吃闭门羹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郭立军,还是个充满理想主义的技术狂人,会为了一个设计方案,和员工们一起睡在车间,讨论技术细节,分析竞争对手。
十八年过去,小厂房变成了年产值数亿的行业巨头,郭立军也从一个热血的创业者,蜕变成了一个运筹帷幄、眼神深邃的企业家。而她苏晚晴,也从一个对市场懵懂的技术员,成长为行业内无人不晓的营销专家。
然而现在,这一切辉煌的过往,都即将被画上一个句号。
“我需要一周的时间来完成交接。”苏晚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当然没有问题,客户那边的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郭立军立刻点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会处理妥当。”苏晚晴站起身,结束了这次谈话,“郭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开始整理工作了。”
郭立军也随之站起,他想说些什么,比如“保重”,或者“谢谢”,但话到嘴边,最终只是伸出手,沉重地拍了拍苏晚晴的肩膀。
当他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苏晚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正低头审阅一份文件,专注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她命运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这一幕,让郭立军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寒意。十八年来,苏晚晴就像是华振这艘大船的压舱石,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她总能保持冷静,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郭立军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七年前那场几乎致命的供应链危机。当时公司因为一批进口原材料断供,差点导致全线停产,面临巨额违约金。
是苏晚晴亲自飞到德国,软磨硬泡,动用私人关系,说服几家大客户接受延期交付,并找到了替代方案,才让公司涉险过关。
那时候,苏晚晴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说:“立军,我们都在一条船上,船要是翻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可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这位曾经拯救过公司的功臣,推下这艘他亲手打造的巨轮。
04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郭立军点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一小截烟灰落在了他昂贵的西裤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晚晴,你还记不记得2009年那次行业寒冬?整个市场需求萎缩,我们账上现金流撑不过三个月。是我们两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一家家去拜访客户,请求他们预付货款,才保住了瑞康医疗那个关键的长期订单。”
苏晚晴点了点头,那段记忆刻骨铭心。她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冷,她和郭立军为了省钱,住最便宜的旅馆,共吃一碗泡面。
郭立军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同心协力,可现在我却要亲口让你离开,我这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苏晚晴低声回应:“郭总,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脚下的这艘船,也和当年不一样了。”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入了郭立军的心脏。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刻,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份长达十八年的友情和信任,已经被一道名为“现实”的巨大裂缝,撕扯得支离破碎。
下午一点半,人事总监周莉敲门进入,她的手中捧着一份厚重的文件。
“苏总,这是您的离职相关协议,请您审阅一下,看看是否有不清楚的地方。”周莉的态度非常谨慎,将文件轻轻地放在了苏晚晴的桌面上。
苏晚晴戴上防蓝光眼镜,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竞业限制协议、保密协议、财务结算清单,每一个字,每一条款,她都看得格外认真。
“这一条有问题。”她用指尖点着竞业限制条款中的一行字,“限制范围的定义过于模糊,限制时间也太长了,三年,这不合理。”
周莉俯身凑近看了看,试探性地问道:“苏总,那您认为应该如何修改?”
“限定在‘植入式医疗设备核心传动组件’的研发与销售领域,时间修改为一年。”苏晚晴说话的语速很慢,仿佛在仔细衡量每一个词的重量。
她摘下眼镜,用镜布擦拭着镜片,继续说道:“我已经四十二岁了,职业生涯还剩下几年?三年的竞业限制,这无异于让我直接告别这个行业。”
周莉一时语塞。她很清楚,对于一个在这个年纪被淘汰的资深人士来说,三年时间,几乎等同于职业生涯的终结。
“我需要和法务部门再沟通确认一下。”周莉低声回答。
“不着急,周五之前给我答复就可以。”苏晚晴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周莉离开后,苏晚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繁华的金融区。十八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待开发的土地。她亲眼见证了这片区域如何从荒芜变得寸土寸金,也见证了华振科技如何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成长为如今拥有数百名员工的行业翘楚。
公司的每一条产品线,她都了如指掌;每一项核心工艺的改进,她都曾深度参与。这些,都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成果。
可从下周开始,这些心血,都将与她再无关联。
在翻阅协议时,苏晚晴注意到一条不起眼的附加条款:离职后需归还所有公司配置的资产,包括她使用了七年的那台工作笔记本电脑。
这台电脑里,不仅保存着她与所有客户多年来的往来邮件和技术沟通记录,还存着她女儿上小学时,用画图软件为她制作的、略显笨拙的电子生日贺卡。
她眉头微皱,对刚刚折返的周莉说:“这台笔记本电脑,我申请按照折旧价购买下来,转为我的个人财产。”
周莉愣了一下,对于她为何对一台老旧的电脑如此执着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苏晚晴心里清楚,这台电脑里储存的东西,不仅仅是工作的记录和个人的回忆,更包含着她为未来准备的,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05
下午两点,执行副总李哲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这个三十六岁的名校MBA,三个月前被董事会高薪聘请,空降至华振科技。他带来了最前沿的管理理论和数据模型,也带来了与公司原有文化格格不入的剧烈冲突。
“苏总,有时间聊几句吗?”李哲的态度彬彬有礼,但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属于年轻精英的、不加掩饰的自信。
“请坐。”苏晚晴指了指沙发,起身为他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您可能对公司正在推行的改革有些不同的看法。”李哲一坐下便开门见山,“但您必须理解,这是市场发展的必然趋势。”
“我明白,任何企业都需要变革才能生存。”苏晚晚语气温和,但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李总,我想请教一下,您认为客户关系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是商业合作,其基础是过硬的产品质量、有竞争力的价格和标准化的服务流程。”李哲的回答非常迅速,就像在背诵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
“那么请问,瑞康医疗为什么连续十年选择我们华振?”苏晚晴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慢条斯理地问道,“我们的产品质量,在国际一线品牌面前,能排到第几?我们的价格,相比国内的后起之秀,真的有优势吗?”
李哲瞬间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些问题,在他的数据报告里找不到现成的结论。
“我来告诉您。”苏晚晴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响,“我们的产品质量,在国内算顶尖,但在国际上只能算中上游。我们的价格,也早就没有了绝对优势。瑞康之所以选择我们,是因为信任。”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李哲:“瑞康的张总监,信任我苏晚晴这个人。他相信我推荐的技术方案是最适合他们的,相信我承诺的交付周期绝不会出任何差错,更相信一旦出现问题,我会在第一时间为他们解决。”
“这种信任,是我们花了十八年,一个项目一个项目,一次次解决难题,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它不是靠冰冷的数据模型就能轻易复制的。”
“信任可以通过建立更完善的制度来保障。”李哲试图辩解。
“你错了。”苏晚晴摇了摇头,语气果断,“信任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和价值认同上的。制度最多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它永远无法替代人本身。”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继续说道:“如果你执意要让我离开,那么由谁来维系这种宝贵的信任?是那些刚入职的新人吗?他们需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让张总监这样的人真正放心?”
李哲彻底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光亮的皮鞋,陷入了沉思。
“李总,你的管理理念本身没有错,但推行的方式需要循序渐进。”苏晚晴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或许,应该先将内部的制度体系完全建立好,再用两到三年的时间,平稳地过渡客户关系,这才是稳妥的做法。”
“可是董事会等不了那么久。”李哲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实话。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祝你们好运。”苏晚晴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
李哲离开后,苏晚晴再次站到窗前。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李哲未必能真正听进去。年轻人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但有些东西,比如信任的价值,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终的证明。
在离开前,李哲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管理咨询报告,递给了苏晚晴。
“苏总,这是我们参考的成功案例,数据化客户管理在快消品行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您可以看一下。”李哲的语气十分诚恳。
苏晚晴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平静地将报告放回桌上:“李总,这份报告的案例来自于快消品行业。而我们做的是医疗器械,人命关天。我们的客户决策周期长,考虑因素复杂,对供应商的信任度,远比任何数据都重要。”
李哲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切入点。他只好留下了那份报告,有些悻悻地说道:“您有时间还是再看看吧,或许能够理解我们未来的战略方向。”
苏晚晴将那份报告随手塞进了抽屉的角落,没有再多看一眼。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再完美的理论,也无法对抗现实世界的复杂和残酷。
06
下午三点,营销中心的几位核心骨干陆续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苏总,您真的要走了吗?”营销一部的经理老张坐下后,语气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老张今年四十五岁,在华振工作了十二年,是苏晚晴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情同师徒。
“是的,公司要有新的发展方向,我这把老骨头,也该给年轻人让让位了。”苏晚晴为老张倒上一杯热茶,语气显得很轻松。
“可是,那些核心的大客户怎么办?”业务主管小王也忍不住开口,他的表情十分焦虑。小王三十出头,是苏晚晴最得意的门生,他目前负责的几个大项目,都是当年苏晚晴亲自带着他一点点啃下来的。
“公司会安排人接替的。”苏晚晴伸手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几个现在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要对自已有信心,好好干。”
“苏总,我们担心的不是业务能力,我们是怕客户那边不认账。”老张皱着眉头,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短期内可能会有一些波动,但影响不会太大。”苏晚晴继续安抚着他们,“只要我们的产品质量能保持稳定,技术服务能及时跟上,客户是不会轻易更换核心供应商的。”
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清楚地知道,事情的走向绝不会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苏总,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小王抬起头,眼中带着期盼。
“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女儿在国外读大学,好几年没见了,我想去陪陪她。”苏晚晴微笑着说。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始终有些沉重。大多数时候,苏晚晴都在安静地倾听,偶尔点点头,或是微笑着回应几句。
“苏总,这些年您教了我们太多东西,我们真的舍不得您离开。”小王的眼眶微微泛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苏晚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小王的后背,“你们都已经成长起来了,未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
老张在离开前,停在门口,低声说了一句:“苏总,您带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信您。”
“客户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的。”苏晚晴也站了起来,郑重地看着他,“你们要慢慢来,记住,做我们这行,诚信和责任比什么都重要。”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老张临走前,悄悄塞给了苏晚晴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苏总营销心法”。
“苏总,这是我刚进公司那会儿,您教我怎么跟客户打交道,怎么分析技术需求,我全都记下来了。”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物归原主,也算是个纪念。”
苏晚晴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是她当年写给老张的一句话:“以诚待人,以技服人。”后面是一页页熟悉的字迹,记录着她年轻时总结出的各种销售技巧和心得,比如“当客户对技术参数提出质疑时,要先倾听,再引导,切忌直接反驳”。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笑着对老张说:“你留着吧,以后带新人的时候用得上。”
老张走后,苏晚晴独自握着那个笔记本,思绪万千。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带着还是个愣头青的老张,在各个城市之间奔波,拜访客户的场景。
这一刻,她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离开,不仅仅是告别一家公司,更是在告别一段燃烧了整个青春的峥嵘岁月。
07
晚上六点,办公室的员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整栋大楼都安静了下来。苏晚晴却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东西。
她打开了办公室里那个沉重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摞摞厚厚的文件。
这些,是她十八年来积累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核心客户的技术需求档案、历年的合同副本,以及一些她从未向人提及的,极其敏感的资料。
她将这些文件仔细地分成了三堆:一堆是需要移交给公司的常规资料,她整齐地装进了文件袋;一堆是涉及到个人隐私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草稿,她毫不犹豫地送进了碎纸机;而剩下的最后一堆,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们小心地放进了自己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里。
这些东西,她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动用它们的一天。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碎纸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时,苏晚晴无意中翻到了一份2010年的传真件影印本。那是她与一家德国供应商之间的技术沟通记录。那一次,公司为了降低成本,采购了一批指标略低于设计要求的轴承,差点导致一批出口到欧洲的设备出现严重的质量事故。
是她,在得知情况后,连夜与客户方的技术总监沟通,坦诚了问题,并承诺无条件召回更换,最终才保住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订单,也保住了华振在欧洲市场的声誉。
在那份传真件的背面,她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字:“责任,重于泰山;诚信,远超利润。”
苏晚晴凝视着这行字,沉默了良久。最终,她将这份影印本也一并收进了自己的电脑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所坚守的原则,或许就是他未来能够重新站起来的最大筹码。
晚上八点,苏晚晴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最后一次走过营销中心空旷的办公区。应急灯投下的冷清光芒,拉长了她的影子。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走到电梯口,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营销中心”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十八年,从一个青涩的技术助理,到鬓角微霜的行业专家,她将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奉献给了这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她平静而略显疲惫的面容。透过玻璃,她仿佛看到,营销中心的同事们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地目送着电梯下行。
她按下了通往地下一层的按钮,心中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沉重得无法呼吸。
08
周六的早晨,苏晚晴难得地没有早起。她悠闲地做完早餐,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前,慢慢地享用。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自从女儿上个月去英国读大学后,这栋房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上午十点,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来电的是瑞康医疗的张恒。
“苏总,您的离职手续办妥了?”张恒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直接。
“是的,下周一正式生效。”苏晚晴没有再隐瞒。
“真是太可惜了。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突然换人,我们心里真的没底。”张恒重重地叹了口气。
“新的负责人会尽快与您联系的,不会影响到正常的业务。”苏晚晴依旧用官方的口吻回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张恒突然话锋一转:“苏总,您方便和我见一面吗?我感觉,华振科技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这个问题,让苏晚晴的心头微微一动。张恒是行业里的老手,嗅觉极其敏锐,他显然是从华振这次突兀的人事变动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公司正常的战略调整。”苏晚晴回答得非常谨慎。
“苏总,我们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您就别跟我打官腔了。”张恒压低了声音,“华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晚晴沉默了。她完全可以继续用官方说辞来敷衍,但张恒的这番话提醒了他。瑞康医疗是华振科技最大的客户,他们有权利知道一部分真相。
“张总,电话里说不方便。如果您有时间,我们下午可以见一面。”苏晚晴主动提议。
“好,老地方见。”张恒爽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不久,博恩光科的李总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苏总,听说您真的要走了?华振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总的语气显得非常急切。
“正常的人事变动而已。”苏晚晴还是那句标准回答。
“老苏,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你跟我说句实话,华振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李总追问道。
“改天我们当面详谈。”苏晚晴没有在电话里多说。
整个上午,她陆陆续续接了十几个类似的电话。每一位客户,都在表达着对华振科技未来稳定性的担忧,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她个人的信任和依赖。
到了中午,她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已经有了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几乎全部来自她的核心客户。
苏晚晴意识到,自己的离职,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经在客户圈子里,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中午时分,苏晚晴收到了博恩光科李总发来的一条语音信息,对方的语气急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老苏,安泰的王工说你约了瑞康的张总监见面,华振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李总的声音里充满了试探和不安。
苏晚晴平静地回复了几个字:“李总,只是老朋友之间叙叙旧。”
然而,不到十分钟,李总就发来了一份行业内另一家竞争对手的产品报价单,并附上了一句话:“老苏,你要是有了新的门路,可得拉兄弟一把。”
苏晚晴看着那份报价单,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她没有回复。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嗅觉灵敏的客户们,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了。
09
下午两点,苏晚晴驱车来到位于华侨城的一家雅致茶馆。
在预订好的包厢里,年过五旬的张恒已经提前抵达,正专注地冲泡着一壶上好的普洱。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立领衬衫,气质儒雅而沉稳。
“晚晴,总算见到你了。”张恒起身相迎,“我一听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华振到底怎么了?”
“老张,你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苏晚晴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们这个圈子能有多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有心人。”张恒的目光锐利,直截了当地问道,“华振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状况?”
苏晚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并没有急于回答。
“晚晴,我们十年的交情,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张恒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昨天晚上,我跟博恩的李总、安泰的王工都通过电话,大家现在心里都非常慌。”
“慌什么?”苏晚晴抬起头,平静地反问。
“慌华振这家公司,以后还靠不靠得住!”张恒的语气毫不客气,“你这一走,在我们看来,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苏晚晴放下茶杯,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多年的老朋友。
“老张,如果我告诉你,华振科技未来可能会面临一些重大的、根本性的变化,你会怎么做?”苏晚晴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样的变化?”张恒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管理层的动荡,经营策略的剧变,还有……”苏晚晴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潜在的,致命的产品质量风险。”
“质量风险?”张恒的声音猛地拔高,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这可不是小事!我们做的是医疗设备!”
“我说的是可能。”苏晚晴强调道,“新的管理团队,为了追求数据上的成本降低和利润提升,很有可能会在一些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原材料和核心工艺上,做出妥协。”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张恒的心上。他眉头紧锁,作为采购负责人,他最恐惧的就是供应商出现质量问题,尤其是在医疗这个人命关天的行业。一旦发生事故,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晚晴,你的意思是……”张恒试探着,想从苏晚晴的表情里读出更多信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潜在的风险,必须提前防范。”苏晚晴的语气依旧平静,“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个人多虑了。”
包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茶壶里的水在咕嘟作响。
“晚晴,你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张恒换了一个话题。
“还没具体想好,打算先休息一阵子。”苏晚晴微笑着回答。
“如果你有新的发展方向,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张恒的话说得意味深长,“一个值得信赖的、负责任的合作伙伴,现在太难找了。”
苏晚晴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张恒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华振科技近期的供货数据报告,他指着其中几次微小的交付延期记录说:“晚晴,你看,这几个月,你们的交付总是出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小差错,是不是公司的管理已经开始混乱了?”
苏晚晴叹了口气:“老张,你指出的这些问题,我早就以书面形式向上面提过。但是新的管理团队只关心财务报表上的数字,他们看不到这些细节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张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晚晴,你手里掌握的那些客户资源,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苏晚晴笑了笑,说出了一句让张恒眼睛一亮的话:“资源永远是跟着人走的,而不是跟着公司的招牌。”
张恒听懂了,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苏晚晴的肩膀:“晚晴,如果你想做一番大事业,我老张第一个支持你!”
10
晚上七点,苏晚晴回到家中。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她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打开了那台她坚持从公司买回来的笔记本电脑。
她登录了自己的个人通讯软件,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好友列表。一百八十个联系人,绝大多数都与工作紧密相关:公司的同事、重要的客户、合作的供应商、行业内的专家伙伴。
这十八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就像一张无形而紧密的巨网,此刻正安静地呈现在屏幕上。
苏晚晴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迟迟没有按下。她想起了下午与张恒的那番对话。张恒已经明确表示,要开始寻找备选供应商了。她相信,其他的客户很快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连锁反应。而她自己,或许就是那个亲手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的人。
在准备删除郭立军的联系方式时,苏晚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两人的聊天记录。她看到三年前,郭立军曾经发给她一张照片,那是公司组织团建时,他们两人在海边钓鱼的合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郭立军当时还配了一句话:“晚晴,等我们退休了,就天天像这样钓鱼。”
苏晚晴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良久,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选择保留了郭立军的联系方式。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终究比商业利益更值得珍惜。
晚上九点,苏晚晴开始系统地清理自己的工作网络。
首先是营销中心的内部工作群,一百多人的大群,她曾是这个群的创建者和多年的群主。在退出前,她在群里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各位,祝前程似锦。”
然后是各个客户的对接群、供应商的联络群、公司的管理层群。她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一个接一个地解散。
接下来,是个人好友列表。从A到Z,她挨个点击,确认删除。每删除一个名字,她的动作都会停顿几秒钟,像是在与一段过往做最后的告别。
老张,共事十二年的得力干将;小王,她倾囊相授的得意门生;郭立军,十八年分分合合的老搭档。
在删除郭立军的那个瞬间,她再次犹豫了。这个男人,曾是她最亲密的兄弟,他们一起白手起家,一起熬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夜晚。可如今,现实却将他们推向了对立的两面。
最终,她还是按下了那个“删除”键。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到了深夜十一点,苏晚晴的通讯录里,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好友,大多是亲戚和几位学生时代的老同学。所有与工作相关的联系,都被她彻底清空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关掉电脑,走到阳台上,为自己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
夜色深沉,深圳的夜景繁华依旧,远处港口的灯火彻夜通明。十八年来,她就像是这座城市精密工业链条上的一颗重要的齿轮,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而从明天开始,这颗齿轮,即将停止转动。
但停止转动,并不意味着就此消失。有时候,一颗关键齿轮的停摆,足以让整台精密的机器陷入瘫痪。
抽烟的时候,苏晚晴收到了女儿发来的语音信息:“妈妈,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她犹豫了一下,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复道:“今天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家了。”
“妈妈,您的声音听起来好累,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女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没有,就是妈妈可能要换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了。”苏晚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换工作?妈妈,是不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女儿追问道。
“别胡思乱想,妈妈能处理好一切。”苏晚晴笑了笑,“你在英国要照顾好自己,专心学业。”
结束了语音通话,苏晚晴眺望着阳台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女儿的关心和支持,是她此刻最大的精神动力。
她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离开华振,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开始的序幕。
11
周一早上八点半,苏晚晴准时出现在了华振科技的公司大楼。
她依旧穿着那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电脑包,但她的步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轻快和坚定。
“苏总。”前台的女孩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问候。整个公司上下,关于她要离职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遇到的同事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会上前与她寒暄几句,表达惋惜;有的人则眼神躲闪,尴尬地避开她的目光。
苏晚晴对每一个人都报以温和的回应,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言。
“苏总,我们真的舍不得您。”财务部的一个小姑娘主动走过来,眼眶红红的。
“公司要向前发展,你们也要继续努力工作。”苏晚晴微笑着对她说。
“苏总,那些大客户那边,真的没问题吗?”生产部的一位老师傅忧心忡忡地问。
“会有人负责接手的,你们不用担心。”苏晚晴拍了拍老师傅的肩膀。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员工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在华振科技,营销中心就是公司的命脉和心脏,而她的离开,注定会在这颗心脏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走进办公室,苏晚晴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旁边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上面写着:“苏总,感谢您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祝您未来一切顺利!营销中心全体同仁敬上”。
她的目光扫过卡片上那些熟悉的签名:老张、小王、小李……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段并肩作战的岁月。
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自己带着刚毕业的小王去见第一个大客户时的情景。那时的小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是她拍着小王的后背,鼓励他说:“别害怕,客户也是人,你拿出真诚,拿出专业,就能赢得尊重。”
如今,小王早已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
苏晚晴将卡片小心地收进了电脑包,心中既有暖意,又泛起一阵酸楚。
上午十点,离职交接会议正式开始。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包括郭立军、人事总监周莉、财务总监,以及营销中心的几位核心成员。执行副总李哲也出席了,但他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
“苏总,这是最终确认的离职协议,您再看一下。”周莉将一份全新的文件递了过来。
苏晚晴戴上眼镜,仔细地翻阅着。协议的内容比上次完善了许多,但竞业限制条款,依然让她皱起了眉头。
“这一条还是不行。”她指着条款说道,“一年半的时间太长了,限制的业务范围也过于宽泛。”
“苏总,一年半已经是我们咨询了法务后,给出的行业惯例了。”公司的法务总监解释道。
“我为这家公司服务了十八年,我的离开并非个人原因。我不应该受到如此苛刻的限制。”苏晚晴的语气异常坚定,“我坚持我的要求,一年,并且只限定在与公司有直接竞争关系的业务领域。”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女人,在触及自己核心利益的时候,展现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强硬。
“好,就按一年的标准来。”郭立军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示意法务人员立刻修改。
新的协议很快被打印出来。苏晚晴再次逐字逐句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拿起了签字笔。
在落笔之前,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视了全场。
“郭总,我想最后确认一件事。公司对于我过去十八年的工作表现,是充分认可的,对吗?”苏晚晴开口问道。
“当然!当然认可!”郭立军连忙点头,语气恳切,“晚晴,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我的离职,完全是基于公司未来的战略调整需要,与我个人的工作能力、职业操守没有任何关系,是这样吗?”苏晚晴追问道。
“是的!完全是这样!”郭立军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的。”苏晚晴低下头,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记住今天郭总说的这番话。”
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微微一紧,但没有人敢再多问一句。
签字的那一刻,苏晚晴的表情平静无波,握笔的手稳得就像在签署一份普通的采购合同。
“好了,交接什么时候开始?”她放下笔,抬起头问道。
“现在就可以。”郭立军看了一眼手表,“主要就是核心客户资源的交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苏晚晴详细地介绍了每一个核心客户的基本情况。从采购习惯、价格敏感度,到对方公司的内部决策流程,她讲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营销中心的同事们则在一旁奋笔疾书,埋头做着笔记。
但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行家,就会发现,苏晚晴所说的,全都是能够从公开资料和过往交易记录中查到的表面信息。
至于那些真正核心的东西,比如客户关键决策人的个人喜好、决策的潜在规则、以及建立在多年交情之上的私人关系,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瑞康医疗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客户,年度采购额在三千万左右。”苏晚晴调出相关的资料,投影在屏幕上。
“他们的采购总监张恒,非常看重产品的长期稳定性和技术的领先性,价格反而不是他首要考虑的因素。”她继续说道。
“那他们的内部决策流程是怎样的呢?”一位新接手业务的年轻经理问道。
“一般是由使用科室提出需求,设备科进行技术评估,采购部负责商务谈判,最后由主管副院长签字批准。”苏晚晴的回答堪称标准范本。
但她没有说的是,张恒本人在采购委员会有着举足轻重的一票否决权,只要是他信得过的供应商和产品,基本上都能顺利通过。
“那博恩光科呢?”那位年轻经理又问。
“他们更看重性价比,博恩的李总喜欢货比三家,对价格非常敏感。”苏晚晴给出的,依然是表面信息。
而实际上,李总最看重的是供应商的响应速度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只要苏晚晴能给他一个合理的报价和可靠的承诺,订单基本上就不会旁落。
苏晚晴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语气平静,条理清晰。但她心里清楚,她交接出去的,只是一个客户的空壳子。真正的客户关系,是无法通过一场会议和几份文件就能完成交接的。
那位年轻经理追问到瑞康张总监的个人喜好时,苏晚晴想了想,淡淡地回答:“张总监喜欢喝茶,至于具体喜欢什么口味的茶,这需要你们在后续的合作中自己去用心体会。”
会议结束后,那位经理追上来,希望能得到更多“指点”。
苏晚晴递给他一张便签,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用心,远比技巧重要。”
年轻人失望地离开了,他没有看到,在那张便签的背面,还用极小的字写着另一句话:“信任,只留给懂得珍惜的人。”
苏晚晴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些新人想要真正接手她的客户,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12
中午十二点,交接会议总算结束了。
“晚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公司为你践行。”郭立军主动提议。
“不了,家里还有点事。”苏晚晴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那下午还有什么需要交接的吗?”郭立军又问。
“没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苏晚晴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各位,后会有期。”
这句平淡的话,却让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头一沉。
郭立军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道别:“晚晴,十八年,谢谢你。”
两人握手的那一刻,郭立军感觉到苏晚晴的手,凉得像一块冰。
“郭总,祝愿公司未来的发展,越来越好。”苏晚晴的眼神平静如初,但郭立军却从那片平静的深处,读出了一丝让他不寒而栗的陌生。
下午一点,苏晚晴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开始收拾个人物品。几本专业书籍、一个用了多年的紫砂茶杯、几张家人的照片。十八年的办公室生涯,最后竟然只装了半个小小的纸箱。
她坐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椅上,最后一次环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空间。玻璃墙外,营销中心的同事们依旧在忙碌着,但很多人都显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苏晚晴知道,自己的离开,已经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在公司内部激起了层层的涟漪,人心开始浮动。
在收拾抽屉的时候,苏晚晴翻出了一张2005年的公司年会合影。那是公司还在老厂区的时候,全体员工挤在简陋的厂房前,她和郭立军意气风发地站在最中间。照片里的郭立军,笑得无比豪爽,正用力地搂着她的肩膀。
苏晚晴凝视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年会结束后,他们两个喝得酩酊大醉,就坐在马路边上,畅谈着未来要让公司上市的宏伟梦想。
秘书小雅走进来,看到那张照片,轻声说:“苏总,那时候您和郭总看起来真年轻,感情真好。”
苏晚晴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小雅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年轻,不代表懂得珍惜。”
她将那张照片收进了纸箱的底层,心里却像被一根细细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下午两点,苏晚晴的私人手机响了。
“苏总,我是瑞康医疗的张恒。”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低沉。
“张总,您好。”苏晚晴应道。
“昨天和您聊完之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慎重对待。”张恒停顿了一下。
“您指的是什么事?”苏晚晴问道。
“我们和华振的合作。”张恒的语气非常谨慎,“如果华振的内部真的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我们必须提前做好预案。”
“您的意思是……”苏晚晴试探着。
“我们正在考虑,引入一家新的备选供应商。”张恒直接说道,“这并不是说要立刻和华振翻脸,只是为了分散风险,多一条路走。”
苏晚晴心里明白,张恒这是在向他表明态度,也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张总,您的决策非常明智。在任何时候,多元化的供应链都有利于降低风险。”苏晚晴的回答滴水不漏。
“那么,苏总您如果有新的发展,我们之间,是否可以继续保持联系?”张恒终于说出了他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当然。”苏晚晴微笑着回答。
挂断电话后不久,博恩光科的李总、安泰生物的王工的电话也相继打了进来。他们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都明确表示,愿意支持和参与苏晚晴未来的新项目。
这些电话,让苏晚晴更加确信,自己这十八年积累下来的无形资产,其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下午三点,苏晚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苏总您好,我是瑞康医疗设备科的技术顾问老马,我们之前在几次技术交流会上见过。”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促。
“马工,您好,有什么事吗?”苏晚晴有些意外。
“我听说您要离开华振了。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听说华振最近在一些核心组件的材料上,似乎有些猫腻,您是否知情?”老马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晚晴的心头猛地一震,但他表面上依旧平静地回答:“马工,这件事我不太清楚,我已经办理离职了。”
“苏总,您是行家。如果您未来有新的去处,需要技术支持的话,我们瑞康的技术团队,随时愿意为您提供帮助!”老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苏晚晴笑了笑:“好的,有机会我们再详谈。”
挂断电话,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那个黑色电脑包,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下午三点半,苏晚晴抱着那个纸箱,走出了她工作了十年的办公室。
“苏总,您真的要走了?”秘书小雅的眼圈红红的。
“嗯。”苏晚晴将办公室的钥匙递给她,“以后这个办公室,就交给你打理了。”
“苏总,您多保重。”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也是。”苏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我以前教你的,做人做事,诚信是第一位的。”
走出营销中心大门的时候,所有的同事都自发地站了起来。有人在鼓掌,有人在高声说着祝福的话,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苏总,一定要保持联系啊!”老张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睛有些湿润。
“放心,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合作的。”苏晚晴也用力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些熟悉的面孔隔绝在外。
一楼大厅,前台的女孩站起身,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苏总,祝您一路顺风!”
“谢谢你。”苏晚晴停下脚步,认真地对她说,“小姑娘,记住,在这个行业里,信誉是你最宝贵的财富。”
“我记住了!”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出华振科技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晴微微眯起了眼睛,迈开大步,走向停车场。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的背影。
在停车场,苏晚晴拉开车门,将纸箱放在副驾驶座上。在启动车子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耸的办公楼。二十八层楼,现代化的玻璃幕墙,楼顶上“华振科技”四个巨大的蓝色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十八年,这里曾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突然想起,女儿上小学的时候来公司找她,曾经指着这栋大楼,天真地问:“妈妈,这栋大楼是您盖的吗?”
她当时笑着回答:“不是妈妈一个人盖的,是妈妈和许许多多的叔叔阿姨,一起把它支撑起来的。”
而现在,这栋她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大楼,即将与她再无瓜葛。
前方的绿灯亮起,苏晚晴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黑色的轿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13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苏晚晴过得异常平静。她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一位客户,也没有去思考未来的计划。她只是每天去公园散步,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待在家里,研究女儿寄回来的那些英国菜谱。她的手机也彻底安静了下来,仿佛之前那场通讯录的“大扫除”,将她与过去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华振科技内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迅速酝酿成形。
第二个周一的早上,噩梦正式降临。
八点三十分,瑞康医疗集团的采购总监张恒,正式向华振科技发函,以“对供应商未来稳定性存在重大疑虑”为由,宣布暂停执行本年度后续的所有采购合同。
九点十五分,博恩光科取消了一笔价值近千万的紧急订单。
九点四十分,安泰生物通知华振,将对所有已采购的组件进行全面的第三方复检,并暂时冻结了所有应付货款。
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华振科技连续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核心客户,直接合同损失超过五千万元。整个公司的业务,瞬间被抽掉了半根顶梁柱。
郭立军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疯狂地拨打着苏晚晴的私人电话。
一遍,两遍,一百三十遍。
电话那头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下午两点,一个更加致命的消息传来。
财务总监脸色惨白地冲进了郭立军的办公室,声音都在发抖:“郭总,出大事了。我们好几家核心原材料的供应商,突然要求我们必须现款提货,否则就立刻停止供货。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郭立军的声音沙哑地嘶吼着。
“还有,银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刚才打来电话,说他们接到了匿名举报,举报我们公司存在严重的财务造假和潜在的技术专利侵权风险,要立刻派驻调查组,对我们进行全面的账务和资产审查。”财务总监低着头,不敢看郭立军的眼睛。
郭立军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一下,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小雅,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郭总,这是这是苏总监离职那天,让我放在您办公室抽屉里的。”
郭立军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颤抖着手,从秘书手中夺过那个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