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血型太罕见了,血库没库存,你家里人呢?”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建国的胸口。
他躺在病床上,感觉生命正一点点流逝。
十年来,他为了那个承诺,替厂长养着儿子,把屎把尿,当亲生的疼。他以为自己是抱上了一棵大树,从此能平步青云。他却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中,为他标好了最残酷的价码。
当医生无奈地建议,让他养了十年的“儿子”来试试血型时,他本想拒绝。
可看到那份最终的鉴定报告他却愣住了。
01
王建国不是个坏人。
至少,在三十岁之前,他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老实人。
他出生在山沟里,是那种最普通的农村孩子。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给过他什么,也没教过他什么,只教他要本分,要勤快。
他初中毕业,就跟着村里的二叔,去了南方的大城市。他不像别的年轻人那么机灵,会投机取巧,他只知道下死力气。
在工地上,别人搬一包水泥,他搬两包。在饭店后厨,别人刷一个碗,他连锅底都给擦得锃亮。
可老实,在外面,是换不来钱的。
他混了七八年,钱没攒下几个,反而因为一次事故,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拿着老板赔的那点可怜的医药费,他像一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又回了村。
那一年,他二十八岁。
在农村,二十八岁还没娶上媳妇的男人,跟“绝户”也差不了多少了。村里的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割得他父母抬不起头。
就在王建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他遇见了李秀梅。
李秀梅是他们厂里的老员工,比他大三岁,是个寡妇,男人前几年得病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李秀-梅人长得不难看,就是性子有点冷,不爱说话,整天独来独往。厂里不少光棍都打过她的主意,可她一个都看不上。
谁也没想到,她最后,竟然看上了王建国。
是李秀梅主动托人来说的媒。
王建国当时就懵了。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她图啥啊?”他问媒人。
“秀梅说了,”媒人磕着瓜子,笑呵呵地说,“就图你这人,老实,本分,不抽烟不喝酒,知道心疼人。她说,她不想再找个油嘴滑舌的,过日子,还是得找你这种踏实的。”
就这样,王建国稀里糊涂地,就和李秀梅结了婚。
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的职工宿舍里,摆了两桌。厂长刘建军,还亲自来,给他们当了证婚人。
那天晚上,王建国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女人,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家”的感觉。
02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但也很安稳。
李秀梅确实不是个热情似火的女人,她的话很少,也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她会把王建国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会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她会给他买新衣服,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会在他下班回来的时候,给他端上一盆热腾腾的洗脚水。
王建国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精心伺候过。
他那颗因为常年在外漂泊而变得粗糙的心,渐渐地,被李秀梅的温柔,给捂热了。
他开始觉得,娶这么个媳妇,也挺好。
他开始努力地工作,想多挣点钱,让这个家,过得更好一点。
可天不遂人愿。
他们结婚三年,李秀梅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们去医院检查过好几次,医生说,两个人的身体,都没问题。可就是,怀不上。
这件事,成了王建国心里的一根刺。
他嘴上不说,但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活蹦乱跳地喊着“爸爸”,他的心里,都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他做梦,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而李秀-梅,也因为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沉默。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每天,都主动加班到很晚。
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那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家”,又开始,变得像一潭死水。
王建国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又要回到过去那种,看不到希望的灰色里去了。
03
就在王建国快要认命的时候,厂长刘建军,找到了他。
刘建军是个能人。
他四十出头,就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小破厂,发展成了县里的纳税大户。他手腕活,人脉广,在县里,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他对王建国,一直很器重。他觉得,王建国这人,虽然看着木讷,但肯干,忠诚,是块可以雕琢的料。
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地,把王建国从一个普通的流水线工人,提拔成了车间的小组长。
那天,刘建军把王建国,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
刘建军给他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了他。
照片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概两三岁的样子,长得,和刘建军,有七八分相像。
“建国啊,”刘建军看着照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这是我儿子。”
王建国愣住了。
他知道,厂长刘建军,只有一个女儿,今年都上初中了。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儿子。
“这……这是我在外面……”刘建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老婆那个人,你们也知道,县里有名的母老虎。我要是把这孩子带回家,她非得跟我闹翻天不可。”
“孩子的妈,前阵子,跟人跑了。现在,就剩下这一个烂摊子。”
王建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端着茶杯,默默地听着。
“建国啊,”刘建军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诚恳,“我知道,你和你媳妇,一直想要个孩子,却要不上。”
“所以,我想……我想求你一件事。”
王建国的心,猛地一跳。
“我想,把这孩子,放在你家里,让你,帮我养着。”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养的。”刘建-军从办公桌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和一本房产证,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城西‘锦绣花园’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一百二十平,精装修。钥匙,房本,都在这儿。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
“另外,我再给你提一级,让你当车间副主任,工资,翻一倍。”
“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建军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把这个孩子,当成你亲生的养。让他,管你叫‘爸’。”
04
王建国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
一套一百二十平的精装修楼房,一个车间副主任的职位……
这些,是他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而现在,只需要他点点头,就能唾手可得。
他承认,他心动了。
他太想,摆脱现在这种贫穷、压抑的生活了。
他太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管别人叫“爸”的孩子。
那天晚上,他把这件事,跟李秀梅说了。
李秀梅听完,沉默了很久。
“建国,”她看着他,眼神,很平静,“这件事,你自己决定。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她的平静,让王建国的心里,反而有些不踏实。
但他已经被那套房子,那个职位,冲昏了头脑。
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可怜他,在给他机会。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第二天,他给了刘建军,肯定的答复。
一个星期后,他们搬进了那套位于“锦绣花园”的大房子。
又过了几天,刘建军,亲自,把那个叫“刘浩”的小男孩,送了过来。
小男孩很怕生,躲在刘建军的身后,不敢看人。
“浩浩,快,叫‘爸爸’。”刘建军蹲下身,指着王建国,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看着王建国,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
那一声“爸”,叫得王建国的心,都快要化了。
他走上前,一把,将小男孩,抱在了怀里。
“哎!我的好儿子!”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以为,他的人生,终于,要开始走上坡路了。
他却不知道,他抱在怀里的,不是什么“好儿子”,而是一个,足以将他后半生,都彻底拖入深渊的,甜蜜的“炸弹”。
05
接下来的八年,王建国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成了厂里的车间副主任,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厂里的人,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王主任”。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
刘建军每个月,都会按时,打来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王建国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了刘浩的身上。
他给刘浩买最好的玩具,穿最好的衣服。他每天,都亲自接送刘浩上下学。他甚至,为了刘浩,学会了做饭。
刘浩也很依赖他,每天,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
王建国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他有房,有车(刘建军后来又给他配了一辆桑塔纳),有地位,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秀梅。
李秀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她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王建国的生活起居。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工作上。
她开始,频繁地,主动地,加班。
有时候,甚至,整夜,都不回家。
王建国很不满。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人上人”了,李秀梅,作为他的妻子,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不是像个男人一样,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
“你一个女人,上那么多班干什么?!”他不止一次地,对她发火,“我们家现在,还缺你那点加班费吗?!”
“你能不能,多花点时间,在浩浩身上?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个当妈的样子?!”
每次,李秀-梅都只是沉默地听着,从不反驳。
可第二天,她依旧,我行我素。
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那个曾经温馨的家,又开始,变得充满了火药味。
王建国觉得,李秀梅,是变了。是安逸的生活,让她变得不知足,不感恩了。
他开始,越来越厌烦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刘浩,他甚至,都想跟她离婚了。
06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
刘浩,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岁的小小少年。
而王建国,却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了,患有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将他从云端,狠狠地,拽了下来。
医生说,这个病,很麻烦,需要长期的输血,和药物治疗。最好的办法,是进行骨髓移植。
王建国,一下子,就瘫了。
他的人生,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灰暗的,看不到希望的沼泽里。
为了治病,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刘建军,也给了他不少钱。但对于这个无底洞一样的病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他从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这天,他又一次,因为严重的贫血,而住进了医院。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输血。”医生拿着化验单,表情,异常凝重,“可是,他的血型,太罕见了。是Rh阴性O型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熊猫血’。我们血库里,现在没有库存。”
“那……那怎么办?”王建国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你家里人呢?”医生问,“让你父亲,或者兄弟姐妹,过来验一下血。直系亲属里,找到相同血型的概率,会大一些。”
“我……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他住在乡下,等他过来,也……也来不及了。”王建国绝望地说。
“那就没办法了。”医生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医生!”王建国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还有个儿子!他今年十岁了,您看,他……行吗?”
“儿子?”医生愣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亲生儿子,也不一定血型就相同。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让他过来,试试吧。”
王建-国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刘浩,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李秀梅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李秀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秀梅……”王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你……你带浩浩,来一趟医院吧。我……我快不行了。”
半小时后,李秀梅带着刘浩,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刘浩看到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的王建国,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爸!爸爸!你怎么了?!”
王建国看着扑到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了。
医生给刘浩,抽了血。
然后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一个小时后,那个给王建国看病的主治医生,拿着一份报告,快步地,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奇怪。
既不是找到了血源的欣喜,也不是找不到的失望。
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同情和不可思议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没有先说血型的事。
他只是,将手里的那份报告,递给了王建国。
“王先生,”他说,“这……这是我们刚刚,给您和您儿子,加急做的一份,DNA亲子鉴定。”
王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斤的报告。
他缓缓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当他看到上面,那个用黑色宋体,加粗打印出来的,最终结论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