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土房要拆了,我家分了五套房,一夜之间从赤贫到暴富。
丈夫李卫国拉着他残疾的小叔,双双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求我发发善心,给小叔一套房安身立命。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一软就答应了。
可就在我拿着所有材料,准备在过户协议上签字时,工作人员指着房产证上的一行小字,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也正是那一眼,让我看清了这场亲情大戏背后,那个足以将我打入地狱的恶毒阴谋。
01
我叫陈淑芬,今年四十八。你要是问这城中村的老街坊,提起我,他们准会说:“哦,李家那个能干的媳妇儿。”
能干,是我这半辈子唯一的标签。
我生在这村里,长在这村里,没读过几天书,刚过二十岁,就嫁给了同村的李卫国。媒人说,卫国这人嘴甜,会疼人。嫁过去,不受苦。
可过日子,光靠嘴甜是填不饱肚子的。
李卫国人确实不坏,就是手懒。结婚没多久,我就看透了。农活干不来,出去打工嫌累,成天就爱揣着手,在村口跟人闲扯。我俩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后来,我爹妈看不过去,掏出养老本,在村口给我们盘了个小门脸,开了家面馆。说是“我们”,其实就是我一个人。
从天蒙蒙亮和面、吊高汤,到深更半夜刷完最后一个油腻腻的碗,全是我一个人。我就像个陀螺,从后厨转到前堂,再从前堂转回后厨。夏天,灶台的热气能把人蒸熟;冬天,洗碗的冷水能把骨头冻僵。
李卫国呢?他就在门口摆个小马扎,翘着二郎腿,当他的“掌柜”。有客人来,他负责吆喝一声,收个钱,然后继续跟人吹牛,说他这面馆生意多好多好,全靠他经营有方。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但嘴上从没说过什么。男人嘛,总要点面子。只要他不出幺蛾子,安安分分守着这个家,我累点就累点吧。
除了丈夫,我头上还压着一座山,就是我那小叔子,李卫强。
卫强打小就命苦。七八岁时,上树掏鸟窝,摔下来,把腿摔断了。那时候村里穷,医疗条件差,没治好,落下个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公婆走得早,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照顾卫强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我和李卫国的肩上。说是“我们”,其实还是我一个人。
卫强因为腿脚不便,人也自卑,不爱说话,一直没娶上媳妇。就住在我们家隔壁那间快塌了的土坯房里,那房子冬不挡风,夏不遮雨。
他那点微薄的残疾补贴,连买药都不够。吃穿用度,全靠我从面馆那点针尖大的利润里,一分一分地挤出来。
今天给他送碗热面,明天给他添件衣裳。李卫国偶尔想起来,会提着瓶酒过去跟他喝两杯,说几句“兄弟别怕,有哥在”的空话,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还是得我操心。
街坊邻居都夸我贤惠,说李卫国娶了我,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我听了,只是笑笑。贤惠这词,听着是夸奖,可只有自己知道,这两个字背后,是多少说不出的辛酸和委屈。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手,从姑娘时的细皮嫩肉,变成了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树皮。我的腰,也因为常年弯着揉面,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这个小面馆,守着这两个姓李的男人,直到老得干不动为止。
我从没想过,老天爷会突然睁开眼,往我这潭死水里,扔下一块能砸起滔天巨浪的金子。
02
那年春天,村里的大喇叭响了三天。广播的内容就一个:我们这片城中村,要拆迁了。
消息一出,整个村子都疯了。
家家户户都在讨论着拆迁款,讨论着能分几套房。那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突然都变得热情起来,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家能分多少?”
我家那块宅基地,是当年我爹妈给我的陪嫁。地方不小,再加上这些年搭的厨房和杂物间,按照村里公布的补偿政策,一算下来,能分到五套一百平米的回迁房。
五套房!
这个数字,像一道天雷,劈在了我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里。
李卫国拿着村干部发的宣传册,坐在炕上,手指头蘸着唾沫,一页一页地翻。他找来个计算器,把我们这儿的房价输进去,乘以五百平米。
一串长长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他盯着那串零,眼睛都直了,嘴里不停地念叨:“千万富翁……俺老李家,要出千万富翁了……”
那几天,他觉都睡不着,半夜会突然坐起来,嘿嘿地笑。面馆的生意也不管了,成天在村里转悠,跟这个说,跟那个聊,主题只有一个:他家要发了,五套房,一步登天。
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看着有些来气,但转念一想,也理解。穷了半辈子,突然天降横财,换谁都得发懵。
我也高兴,但我的高兴,比他要实在得多。
我盘算着,这五套房,一套留着自己住,要个敞亮的大三居,南向的,冬天能晒太阳。剩下的四套,全都租出去。一个月光租金,就比我开面馆累死累活挣得还多。
到时候,这面馆就不开了。我得好好歇歇,治治我这腰。再买几件好衣服,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超过两百块钱的衣服呢。
我把想法跟李卫国一说,他当时没吱声,眼神却有点闪烁。
从那天起,我感觉他变了。
他开始频繁地往外跑,今天跟这个表叔吃饭,明天跟那个堂弟喝酒。回了家,浑身酒气,说话的口气也大了。
“淑芬,你不知道,咱家现在在亲戚里,多有面子!”他打着酒嗝,拍着胸脯,“他们都说,我是李家的功臣!”
我听着别扭,宅基地是我家的,面馆是我开的,怎么功臣就成他了?
但我懒得跟他计较。几十年的夫妻,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爱吹牛就让他吹吧。
可我没想到,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吹牛上。
他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03
风向,是从李卫国开始频繁提起小叔子李卫强时,彻底变的。
“淑芬啊,”一天晚上,他给我捏着肩膀,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说,咱家这回发了,可卫强咋办呢?”
我正盘算着以后租金怎么花,随口答道:“他不是有间小屋吗?等回迁房下来,给他留个小点的卧室住,或者在附近给他租个好点的房子,租金咱出,总比他现在那破屋强。”
话音刚落,李卫国的手就停了。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那能一样吗?住咱家?那是寄人篱下!租房?那是打发叫花子!你让他一个残疾人,一辈子在哥嫂面前抬不起头做人吗?”
我被他吼得一愣。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这么真心实意地为他弟弟着想过?
“那你想咋样?”我问。
李卫国搓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终于说出了口:“淑芬,你看……咱有五套房,咱俩住一套,儿子结婚用一套,还剩三套。要不……咱给卫强一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套房,按市价,小两百万呢。就这么白白送人?
我没同意,说:“卫强是咱弟,养他老,我认。但房子是咱家的根,不能随便送人。”
李卫国当场就翻了脸。
“陈淑芬!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铁石心肠!那是我亲弟弟!他都残疾了,你还跟他计较一套房子?你忘了我爹妈临死前怎么说的?让我好好照顾他!现在我富贵了,能不管他吗?传出去,人家不得戳我的脊梁骨!”
他唾沫横飞,把“亲情”、“道义”这些大帽子一顶一顶地往我头上扣。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没了安宁。
李卫国像变了个人,不再跟我嬉皮笑脸,整天拉着个脸。
他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消耗我意志的“游说”。
他先是打感情牌。跟我回忆他小时候,家里多穷,兄弟俩怎么分一个地瓜吃。说他爹怎么教导他们,兄弟就要像人的左右手,缺了哪个都不行。
他说得声泪俱下,好像他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哥哥。
看我没松口,他又开始指责我。
“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抱着钱!钱能买来亲情吗?”
“你是不是觉得,宅基地是你家的,你就说了算?你别忘了,你嫁给了我,就是李家的人!就得知恩图报!”
“全村人都在看咱家笑话!看你这个当嫂子的,怎么对待残疾的小叔子!你这是要让我李卫国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啊!”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我的心。
我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我怕被人戳脊梁骨,怕被人说闲话。李卫国恰恰是抓住了我这个软肋。
我的内心开始动摇。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真的太自私,太冷血了?
我一辈子都活在“贤妻良母”、“通情达理”的框架里,李卫国的指责,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开始怀疑自己,开始否定自己坚守的原则。
而这,正中他的下怀。
04
看我态度有所松动,李卫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决定,给我来一剂猛药,一剂足以彻底压垮我心理防线的猛药。
那天下午,面馆没开门。李卫国把我拉到堂屋,让我坐下。没一会儿,他领着小叔子李卫强走了进来。
李卫强低着头,不敢看我,手里攥着衣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哥,嫂子,”他刚一开口,眼圈就红了,“我……我都知道了。这事都怪我,是我命苦,是我拖累了你们。”
他说着,声音开始哽咽:“我一个废人,活着也是给你们添麻烦。哥,你别为难嫂子了。房子是嫂子家的,她没义务给我。大不了……大不了等拆迁了,我……我就去睡桥洞子,反正我烂命一条,在哪儿不是过……”
李卫国在一旁听着,脸上肌肉抽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猛地一拍大腿,吼道:“胡说八道!有哥在一天,就不能让你去睡桥洞子!”
他转过头,通红的眼睛瞪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陈淑芬,你听见了吗?你听见卫强说的话了吗?他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他,你才甘心?”
我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我发愣的瞬间,李卫国做出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举动。
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坚硬的膝盖骨和水泥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快起来!”我慌了神。
李卫国却不起来,他一把拉过旁边的李卫强,强行按着他,也跪了下来。
“哥,你这是干啥啊!”李卫强挣扎着,哭喊着。
“跪下!”李卫国大吼一声,然后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淑芬!我李卫国没本事,这辈子没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好不容易盼来好光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亲弟弟没活路啊!”
“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你就当是我李卫国欠你的,你发发善心,给卫强一套房,给他一条活路吧!”
“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兄弟俩,今天就跪死在这儿,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我彻底崩溃了。
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丈夫和小叔子,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
我能感觉到,门外,窗外,已经聚拢了不少探头探脑的邻居。他们的指指点点,他们的窃窃私语,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我的脸,臊得通红,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集市上。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在这一刻,全都被碾得粉碎。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让他们跪下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答应你们……快起来吧。”
我流着泪,说完了这句话。
听到我的回答,李卫国和李卫强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他们爬起来,李卫国过来扶我,一脸感激地说:“淑芬,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你放心,你就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这辈子,我们都记着你的好。”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05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亲情绑架下,我点头答应了。
从那天起,李卫国对我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前所未有地殷勤,给我端茶倒水,给我捶背捏肩,嘴里“老婆”、“恩人”地叫个不停。
拆迁协议很快就签了,五套房,白纸黑字,板上钉钉。
李卫国比我还着急,催着我赶紧去办手续。他说他已经找好了中介,可以走内部渠道,把其中一套房,直接过户到李卫强名下,省去很多麻烦。
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压着一块石头。可事已至此,全村人都知道我“高风亮节”,答应给小叔子一套房,我再反悔,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去房管局那天,是个阴天。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的证件。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还有那本早已泛黄,边角都磨破了的【宅基地证】。
这本证,是我出嫁时,我爹亲手交给我的。他说:“淑芬,这是爹给你的根,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个念想。”
我把所有东西装在一个布袋里,揣在怀里。
李卫国和李卫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李卫国穿了件崭新的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李卫强也换了身干净衣服,虽然还是低着头,但嘴角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到了房管局,人山人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李卫国找的中介,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他接过我们的材料,领着我们穿过人群,直接到了一个窗口。
一切手续,似乎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像个木偶,麻木地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递交材料,签字,按手印。
李卫国就站在我身后,呼吸都带着一股兴奋的颤抖。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我手里的那支笔上。
“陈女士,最后在这里签个字,这套房子的产权,就转移到李卫强先生名下了。”工作人员把一份协议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笔,手有点抖。
这签下去的,不是一个名字,是一套房子,是我半辈子的血汗。
我犹豫了。
“淑芬,快签啊!磨蹭啥呢!”李卫国在我身后,压低了声音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罢了,就这样吧。
我把笔尖,落在了纸上。
就在这时——
“咦?”
负责审核材料的那位工作人员,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突然出声了。
他这个“咦”字,拖得很长,充满了疑惑。
他没理会我们,而是自顾自地拿起那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宅基地证】,凑到台灯下,反复地看了看。
然后,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越过我,打量着我身后一脸紧张的李卫国。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我脸上,指着证件上户主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女士,这宅基地的户主……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