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他害我老婆的！”
一个男人通红着眼，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峰的鼻子上。
李峰穿着拖鞋，还来不及换下睡衣，就这么愣在自家门口。
门外，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警察，和昨天在火车上见过的那个男人。
清晨的宁静被一声怒吼彻底撕碎。
“李峰是吧？” 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开口，语气虽然客气，但眼神不容置疑，“有人报警，说你涉嫌一起伤害案件，请跟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
李峰脑子“嗡”的一声，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01.
李峰是个搞装修的。
说好听点，是室内设计师兼项目主管。说白了，就是个带着工队，成天泡在工地上的小老板。
这活儿，看着挣钱，其实是拿身体换的。
三年前，他在一个别墅项目里，为了赶工期，从一个没搭稳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
年，虽然手术很成功，但还是留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而且不能长时间受力，更别说爬上爬下了。
医生早就叮嘱过，这腿得“娇贵”地养着。
所以，当李峰接到一个外地的大活儿，需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时，他二话不说，提前一个星期，就在手机上抢好了一张下铺票。
对他来说，下铺不是为了舒服，是必需品。
除了腿脚不便，他还得亲自护送一样“宝贝”——一块从意大利进口的岩板样品。
那块样品，一米见方，死沉死沉的，还特别娇贵，边角稍微一磕，几万块钱就打了水漂。
只有放下铺的床底下，他才最放心。
出发那天，李峰特地早早到了火车站。
他把那个用木架和泡沫板裹得严严实实的岩板样品，小心翼翼地搬上车，稳稳地塞进了自己下铺的床底，又用脚往里推了推，直到它完全靠在最里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腰。
车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南腔北调的说话声，小孩子哭闹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火车上独有的烟火气。
李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倒退的站台，心里盘算着这次的项目。
只要这单生意做成，年底就能给手下的兄弟们多发点奖金，也能让他那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少一些抱怨。
火车缓缓开动，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平淡而顺利。
他并不知道，一场巨大的麻烦，正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悄然等着他。
02.
火车行驶了大概两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车厢里的人们，有的在吃泡面，有的在打牌，有的已经躺下准备休息。
李峰对面的铺位，一直空着。直到这时，才上来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肚子高高隆起，一看就是个孕妇。她脸色有些苍白，走路小心翼翼的。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拎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
“老婆你慢点，看脚下。” 男人一边安顿行李，一边紧张地护着妻子。
他们的铺位，正是李峰对面的上铺和中铺。
男人把行李安顿好，扶着妻子坐到过道的折叠椅上，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正坐在下铺的李峰身上。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着笑走了过来。
“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李峰抬起头。
“你看，我媳妇她怀孕了，这肚子大了，实在不方便往上爬。咱们换个铺，行不？我那个是上铺。” 男人指了指上面。
来了。
火车上最经典的“换铺”戏码。
李峰心里叹了口气。要是搁平时，对方是个老人或者孕妇，他也就换了。
但今天，实在不行。
他看了一眼那个气喘吁吁的孕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礼貌而诚恳。
“真不好意思啊大哥，我这腿……以前受过伤，也爬不了上铺。”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而且我这床底下放了很重要的东西，得看着点。所以才提前买的下铺。”
他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也很有礼貌，对方应该能理解。
没想到，那男人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腿有毛病？”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峰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信，“我看你刚才走路不是挺好的吗？年轻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声音不大，但旁边几个铺位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峰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喜欢对方这种质问的口气。
“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总之，换不了，不好意思。” 李峰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不想再多做解释。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男人，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可那男人并没有罢休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妻子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抱怨起来：
“什么人啊这是！一个大男人，跟孕妇计较一个下铺，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那孕妇也附和道：“就是，看着人高马大的，一点担当都没有。算了老公，我自己慢慢爬上去吧，可别动了胎气。”
夫妻俩一唱一和，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李峰的耳朵里。
车厢里开始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李峰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03.
麻烦，终究还是躲不掉。
那对夫妻的抱怨，像一颗石子，在平静的车厢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最先开口的，是斜对面铺位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
“小伙子，差不多就换一下嘛！你看人家那肚子多大，万一磕着碰着，谁负责得起？”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教训着李峰。
李峰没做声，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男人见有人帮腔，胆子更大了，声音也高了八度。
“就是！大家伙都评评理！我老婆一个孕妇，我买不到下铺票没办法，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占着下铺就不肯换，这是什么道理？”
他刻意隐瞒了李峰说自己腿脚不便的事实。
一时间，车厢里好几个人都开始帮着他们说话。
“是啊小伙子，发扬一下风格嘛！”
“出门在外的，互相体谅一下。”
“尊老爱幼，这是传统美德啊！”
这些话，像一根根软刺，扎在李峰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
他不想惹事，但事情已经惹上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理论，那个孕妇突然“哎哟”一声，抚着肚子弯下了腰。
“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男人立刻冲过去，紧张地问。
“没事……就是刚才站久了，有点累。” 孕妇虚弱地摆了摆手。
这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看看！你看看！人都被你气得肚子疼了！” 男人指着李峰，几乎是在吼叫，“今天你要是不换，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整个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峰身上。
有同情的，有指责的，有看热闹的。
李峰的火气，也彻底被点燃了。
他没有理会那个男人，而是按下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几分钟后，一个乘务员匆匆赶来。
“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需要你的帮助。” 李峰指着那对夫妻，又环视了一圈那些指责他的乘客，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我的铺位是本人凭身份证，提前一周从官方渠道购买的，我拥有合法的使用权。”
“我刚才已经明确告知这位先生，因为我腿部有旧伤，并且携带了贵重易碎的物品，无法更换到上铺。但他不仅纠缠不休，还对我进行言语攻击。”
李峰的目光，转向了那个最先挑唆的卷发大妈，和另外几个帮腔的人，“你们这么有爱心，这么有公德心，我很佩服。”
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
他指着一个刚才喊得最凶的中年男人，那人也是一个下铺。
“尤其是你，大哥。你这么乐于助人，你的铺位也是下铺，而且离卫生间比我这儿还近，更方便孕妇。要不，你来跟这位大姐换？我替她谢谢你！”
那个中年男人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悻悻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整个车厢，鸦雀无声。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正义使者”们，一个个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火了。
乘务员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进行调解，核实了李峰的车票，并证实了他确实有权拒绝换铺。
最后，在乘务员的协调下，那对夫妻被安排到了另一节车厢的爱心专座暂时休息。
一场闹剧，总算收场了。
04.
风波平息后，车厢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李峰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能感觉到，那对夫妻在被乘务员带走时，从背后投来的怨毒的目光。
他也能感觉到，周围的乘客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懒得去理会。
他戴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到最大，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铺位。
直到火车快要到站，他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走到车厢连接处，给来接他的朋友赵磊打了个电话。
“喂，磊子，我快到了，你出发没？”
“出发了出发了，在路上了。怎么样，一路顺风？”
李峰苦笑了一声。
“别提了，顺风个屁。在车上遇到俩奇葩，差点没打起来。”
“怎么了？” 赵磊来了兴趣。
李峰便把换铺的风波，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赵磊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行啊你小子，战斗力可以啊！怼得好！现在好多人就是这样，惯的毛病，总喜欢站在道德高地上绑架别人。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客气！”
听到朋友的理解，李峰心里的郁结，也消散了不少。
“行了不说了，我准备下车了，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李峰回到铺位，弯腰去取床底下的岩板样品。
那对夫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李峰没理他们，费力地把那个沉重的箱子拖了出来，检查了一下，确认完好无损。
火车到站。
他扛着箱子，随着人流，艰难地走下火车。
站台上，赵磊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快步上前，帮李峰接过了箱子。
“我的天，这么沉！就这玩意儿，让你爬上铺，确实是难为你了。”
两人并肩走出出站口，坐上了赵磊的车。
“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赵磊一边开车一边说，“客户那边都约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就等我们这块宝贝样品了。晚上哥们带你去吃点好的，去去晦气！”
“好！” 李峰笑了笑，把头靠在座椅上。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车里放着轻松的音乐。
火车上的那段插曲，仿佛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彻底结束了。
05.
第二天一早，李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看了一眼手机，才七点多。
“谁啊，这么早？”
他有些不耐烦地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开门。他以为是酒店送早餐的服务员。
门一打开，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昨天火车上那个男人。
在他身边，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警察同志，就是他！” 男人一看到李峰，立刻激动地指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既愤怒又悲痛。
李峰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好，我们是城西派出所的。” 年长的警察出示了证件，“我们接到报警，报警人称他的妻子，因与你发生纠纷，导致身体受到严重伤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身体受到严重伤害？
李峰看着那个男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派出所里，气氛压抑。
男人坐在椅子上，情绪激动，反复向警察哭诉着。
“我老婆小产了！都怪他！昨天在火车上，就是他，死活不肯换铺，还推搡我老婆。晚上到了医院，孩子就没保住！你们一定要让他负责！要让他坐牢！”
小产了？
李峰感觉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件小小的换铺纠纷，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他试图向警察解释当时的情况，强调自己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行。
但那个男人根本不听，在派出所里又哭又闹，撒泼打滚，一口咬定就是李峰的责任。
“我不管！我老婆就是在跟他吵完架之后才出的事！他就是凶手！你们警察要是不管，我就去告你们！我要让媒体曝光他！”
警察也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不停地安抚，同时给双方做着笔录。
李峰坐在另一边，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他看着那个男人颠倒黑白、歇斯底里的表演，心里反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默默地等那个男人哭闹的间隙，抬起头，看着负责做笔录的警察，平静地问：
“同志，按照流程，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妻子进行赔偿和负责？”
“如果你确实对她造成了伤害，并且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话，是的。” 警察公事公办地回答。
那个男人一听，立刻停止了哭嚎，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听见没！警察都这么说了！你今天别想跑！赔钱！必须赔钱！”
李峰看着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
他缓缓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负责是吧？行啊。”
“但在那之前，你先看看这个！”
李峰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清晰的视频，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男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越睁越大，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一片惨无人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