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十二岁那年,被儿媳妇赶回了乡下。
说是赶,其实也不算。她只是在厨房里,用那种很轻很淡的声音跟我儿子说:"妈年纪大了,城里空气不好,回老家养身体比较好。"我就站在客厅里,手里还端着刚洗好的碗,听得清清楚楚。
我儿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妈,你看要不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这就是我在城里生活三年的结局。从我老伴走后,儿子把我接到省城,说要尽孝道。起初我还挺高兴,以为晚年能享点福。结果发现,我就像个多余的家具,占地方,还得人照料。
儿媳妇从来不跟我正面冲突,但她有一套自己的办法。比如我早上起来想煮粥,她就说昨天剩的面包还没吃完,浪费可惜。我想看电视,她就说孩子要做作业,电视声音影响学习。我在阳台晒个被子,她说影响美观,邻居会有意见。
三年下来,我活得小心翼翼,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回乡下那天,儿子开车送我。一路上话不多,到了村口,他帮我把行李搬下车,塞给我两千块钱,说:"妈,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他开车走了,心里空得很。
老房子已经三年没住人,到处都是灰尘和霉味。我花了整整一周才收拾干净。第八天,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觉得,这里的安静跟城里的安静不一样。城里的安静是被压抑的,这里的安静是自然的。
村里人听说我回来了,陆陆续续来看我。都是些老邻居,有的我甚至叫不出名字。他们带点自家种的菜,或者几个鸡蛋,在我家坐一会儿就走。没人问我为什么回来,也没人说什么安慰的话。
这种不追问的善意,让我很舒服。
最让我意外的是王婶。她比我大五岁,老伴也走得早,一个人住在村东头。第一次来我家,她就直接说:"以后咱俩做个伴吧。"
王婶是个很实在的人。她不会说什么温暖的话,但做的都是温暖的事。她每天早上过来,带着刚蒸好的包子或者煮好的玉米。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各忙各的。中午她回自己家,晚上又过来,有时候带点菜,有时候什么都不带,就是来聊天。
慢慢地,我的生活有了节奏。早上起来先去菜园子看看,中午睡个午觉,下午和王婶一起去村头的小河边走走。晚上看看电视,或者听听收音机里的戏曲。
这种日子过了半年,我居然胖了十几斤。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开始喜欢种菜了。以前在城里,儿媳妇嫌我买的菜不新鲜,嫌我做的饭不合口味。现在我自己种的白菜、萝卜、豆角,吃起来特别香甜。
王婶说:"人啊,得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说得对。在城里,我是个外人,是个负担。在这里,我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是这个村子的一部分。
有时候儿子会打电话过来,问我身体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我总说挺好的,别担心。他偶尔也会问要不要回城里,我总说不用,这里很好。
其实我知道,他问这话也只是礼貌。如果我真说要回去,他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去年春天,村里来了个新的卫生员,是个退休的老医生。他定期给村里的老人检查身体,还教我们做一些简单的保健操。
我的血压降了,睡眠也好了。王婶开玩笑说:"看来你这是因祸得福啊。"
我想她说得没错。如果一直留在城里,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那种压抑的生活折磨出病来了。
现在回头看,被儿媳妇赶回乡下,反而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机。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前两天,村里的小学缺个看门的人,村长问我愿不愿意去。工作很轻松,就是早上开门,晚上锁门,平时在传达室里坐坐,有人来访就登记一下。一个月给八百块钱。
我答应了。不是因为钱,而是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还有点用。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看着那些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跑进校园,我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们住在县城,他每天也是这样背着书包去上学。
人生真是奇怪。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又回到了起点。但这一次,我很安心。
昨天儿子又打电话过来,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说工作压力大,孩子成绩不好,儿媳妇脾气也不太好。我听着,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我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告诉他,妈在乡下过得很好,让他别担心。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看夕阳。王婶过来了,手里拿着刚从地里摘的新鲜黄瓜。
"今天儿子来电话了?"她问。
"嗯。"
"还想让你回去?"
"没有。"
王婶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我们一起坐在那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我忽然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不是住在什么地方,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而是内心的安宁。
七十五岁了,我终于学会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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