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老旧的木门,又响了。
像是有人在外面,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着。
李承泽缩在墙角,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谁?到底是谁!”他朝着门口,发出一声声嘶力竭地嘶吼。
门外,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又细又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承泽……开门呀……”
“我……我来找你了……”
不是人的声音!
李承泽的眼珠子瞪得血红,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你别过来!你滚!滚啊!”
门外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委屈的腔调。
“你不是……亲手给我点了眼睛吗?”
“你忘了?”
“睁开眼,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呀……”
01.
李承泽家是开寿材店的,传到他这辈,已经是第三代了。
扎纸人、糊纸马、盖纸楼,这些手艺,他从小耳濡目染,学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扎纸人,他扎出来的纸人,眉眼清秀,身段窈窕,十里八乡都夸他手艺好。
但他跟老一辈不一样。
爷爷和父亲,做这行的时候,规矩多得很。
什么开工要上香,什么材料不能落地,什么午夜之后不干活……
李承泽觉得,这些都是封建糟粕,糊弄人的玩意儿。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他店里,就数给纸人画眼睛这道工序,最让他不屑。
按老规矩,纸人画好五官后,眼睛是不能“点睛”的。
只能用黑墨,画一个眼眶,留着眼珠子的位置一片空白。
用行话讲,这叫“有眼无珠,通不了灵”。
只有在出殡那天,由家属或者先生,用朱砂笔,在眼眶里轻轻一点,口中念叨几句,才算礼成。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个熟客,城东清风观的张道长。
张道长是来订一些祭祀用的纸钱元宝的,看到李承泽正坐在院子里,给一个刚扎好的纸人画脸。
那纸人是个女相,穿着一身红嫁衣,画得栩栩如生,就是眼睛那儿空洞洞的,看着有点瘆人。
“承泽,手艺又精进了。”张道长捋了捋胡子,笑着说。
“张道长,您来了。”李承泽抬头笑了笑,手里的活没停。
张道长看他画完眼眶,就要收笔,便多嘴问了一句。
“你爷爷当年总跟我念叨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什么话?”李承泽不以为意。
张道长的脸色严肃了些,一字一句地说:
“画龙画虎难画骨,画人画眼不点睛。”
李承泽听了,嗤笑一声。
“道长,您也信这个?不就是个纸糊的玩意儿,点了睛还能活过来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
张道长摇摇头,表情很认真。
“人的眼睛,是通神走灵的窍。这纸人,本身就是给那边用的,阴气重。”
“你给它画了眼,留了白,它就是个死物。”
“可你要是点了睛,那就等于给它开了天窗,开了‘眼’。要是时辰不对,地点不对,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瞧见了,它就能顺着你点的睛,住进去,借尸还魂。”
李承泽听得直摇头,手里的毛笔在水里涮了涮。
“道长,您这故事编得挺好,可我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纸人成精了。”
他觉得,这就是老一辈人故弄玄虚,好抬高自己身价的把戏。
张道长看他一脸不信邪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总之,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守着总没错。年轻人,别太气盛,有些东西,不信可以,但不能不敬。”
说完,他拿了定好的东西,摇着头走了。
李承泽看着张道长的背影,撇了撇嘴,把那句“画人画眼不点睛”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02.
当天晚上,李承泽和几个发小在外面吃烧烤,喝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牛就开始吹起来了。
几个人聊起了白天遇到的奇闻异事。
李承泽喝得脸红脖子粗,就把下午张道长跟他说的“点睛”禁忌,当成笑话讲了出来。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一个纸片人,点了眼睛还能招鬼?这老道士,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张道长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他一个发小,叫赵磊的,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他拍着桌子起哄:“承泽,你不是说你不信邪吗?光说不练假把式啊!”
另一个朋友也跟着凑热闹:“就是!有本事,你现在就去点一个给我们看看!”
李承澤被酒精和众人的吹捧冲昏了头,一拍胸脯。
“点就点!有什么不敢的!”
赵磊眼珠子一转,坏笑着说:“光在店里点,有什么意思?没挑战性!”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要玩就玩把大的!城北那片乱葬岗,你们知道吧?听说那边邪乎得很!”
“你敢不敢,现在就拿一个纸人,去乱葬岗,当着那些孤魂野鬼的面,给它点睛?”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乱葬岗,那是本地人晚上提都不敢提的地方。
听说以前是刑场,埋了不少屈死的人,几十年来,怪事就没断过。
李承泽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他要是怂了,以后还怎么抬头?
“去就去!谁怕谁啊!”
他梗着脖子,一口答应下来。
“好!有种!”赵磊带头鼓起了掌,“咱们现在就去!我们就在乱葬岗外面等你!你要是真敢点,今天这顿,我请了!”
“一言为定!”
李承泽借着酒劲,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就往自己的寿材店走。
他回到店里,从一堆成品里,挑出了下午刚画好的那个红衣女纸人。
他找来一支全新的狼毫笔,又倒了一碟上好的徽墨。
看着那碟黑漆漆的墨汁,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张道长的话。
一丝犹豫,在他心头闪过。
但很快,就被年轻人的好勇斗狠给压了下去。
他甚至觉得,光用墨汁还不够刺激。
他转身进了里屋,找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中指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
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他把血,滴进了墨碟里。
“嘿,不是说通灵吗?老子今天就给你加点料,让你通个够!”
他端着墨碟,夹着毛笔,扛起那个比他还高的红衣女纸人,大步走出了店门,朝着城北的乱葬岗走去。
夜,很深了。
03.
凌晨十二点半的乱葬岗,安静得可怕。
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风从光秃秃的坟包上吹过,带着一股土腥味和腐烂草根的气息,呜呜作响,像是谁在哭。
李承泽把车停在路边,赵磊他们几个,果然只敢待在车里,远远地用大灯给他照着亮。
“承泽,快点啊!这地方瘆得慌!”赵磊在车里喊。
李承泽心里也有些发毛,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扛着那个红衣女纸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他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最旧的、连墓碑都歪了的孤坟。
他把纸人靠着墓碑立好。
车灯的光,从远处照过来,刚好打在纸人那张惨白的脸上。
红色的嫁衣,在夜风里轻轻飘动,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李承泽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他从口袋里掏出墨碟和毛笔。
那滴了血的墨汁,在车灯的照射下,泛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
“不就是个纸片子嘛!怕个球!”
他稳了稳有些发抖的手,用笔尖,饱饱地蘸满了混着血的墨汁。
他凑上前,对准了纸人左眼那片空白的地方。
笔尖落下的那一刻,一阵邪风,突然“呼”地一下吹了过来!
吹得周围的野草“沙沙”作响!
李承泽手一抖,那个墨点,点得稍微偏了一点,看着有点歪。
他心里骂了一句,又蘸了蘸墨,对准了右边的眼眶。
这一次,他屏住了呼吸。
笔尖,稳稳地,点在了眼眶的正中央。
一颗漆黑的、圆溜溜的眼珠,就这么出现在了纸人的脸上。
就在这第二个“睛”,点上去的瞬间。
怪事,发生了。
远处的车灯,像是电压不稳一样,猛地闪烁了两下,“滋啦”一声,灭了!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赵磊他们在车里,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站在坟前的李承泽,更是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点睛的那一刹那,从四面八方,钻进了眼前这个纸人的身体里!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看到。
那个红衣女纸人,嘴角那抹原本固定着的微笑,似乎……咧得更开了。
那双被他刚刚点上去的、墨汁未干的眼睛,在黑暗里,好像……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承泽的酒,彻底醒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扔下笔和墨碟,一把扛起纸人,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04.
回到家,李承泽把那个红衣女纸人,随手扔在了客厅的角落里,就一头扎进了卧室。
他用被子蒙住头,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
一定是太晚了,加上喝了酒,又在那种鬼地方,才会产生幻觉。
可乱葬岗里那阵邪风,和车灯熄灭的诡异一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醒来,他头痛欲裂。
走到客厅,看到角落里的那个纸人,他心里还是有点膈应。
他走过去,想把它搬到储藏室去。
可当他的手,碰到纸人的时候,他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个纸人……是冰的!
不是纸张本身那种凉,而是一种阴冷的、像是从冰窖里刚拿出来的寒气!
李承泽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他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纸人。
好像……没什么变化。
惨白的脸,咧开的红嘴,还有那双被他点上去的、歪了一只的眼睛。
也许是昨晚外面露水重,打湿了吧。
他这么想着,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可从这天开始,家里就接二连三地,开始出怪事。
先是声音。
到了晚上,家里没人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
有时候,是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穿着绸缎的衣服在地上摩擦。
他跑出去看,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红衣女纸人,静静地立在角落里。
有时候,是半夜睡得正香,会听到一声女人的叹息,就响在他的耳边。
那叹息声,又轻又怨,让他每次都吓得一身冷汗。
后来,怪事升级了。
他放在桌上的东西,会自己移动位置。
早上出门前,他明明记得茶杯是放在桌子左边的,晚上下班回来,却跑到了右边。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
可有一次,他亲眼看到。
他正在厨房做饭,一回头,看到客厅里,那个红衣女纸人的头,竟然自己……转动了一下!
从正对着墙,慢慢地,转向了他的卧室门口!
那个动作,很慢,很僵硬,还带着“嘎吱嘎吱”的轻响。
李承泽当时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这一下,他再也无法用“幻觉”和“巧合”来欺骗自己了。
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真的……活了!
05.
从那天起,李承泽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他整夜整夜地开着灯,用柜子死死地抵住卧室的门。
他能清楚地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一下,一下,很慢,很轻。
就在他的卧室门口,来来回回地走。
他整个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不敢跟家里人说,更不敢跟朋友说。
他知道,这事是他自己作死惹出来的。
终于,在又一个被折磨得无法入睡的夜晚之后,他想到了一个人。
张道长!
他想起了张道长当初的警告!
天一亮,李承泽就发疯一样地冲出了家门,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城东的清风观。
他找到张道长的时候,老道长正在院子里扫落叶。
张道长看到他,手里的扫帚“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指着李承泽,脸色大变。
“你……你这是怎么了?你身上的阴气,比坟地里的还重!”
李承泽“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张道长面前,抱着他的腿,鼻涕眼泪一把抓。
“道长!救我!求你救救我啊!”
他语无伦次地,把那天晚上打赌、去乱葬岗、用血点睛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张道长的脸色,越听越难看,越听越凝重。
听到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
“糊涂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李承泽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地磕头。
“道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一定要救救我!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救我的命,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张道长把他扶了起来,看着天边快要落山的太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钱?哼,这事,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死死地盯着李承泽。
“你老实告诉我,那纸人,你点睛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墨?墨里面,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承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普通的徽墨……我……我当时喝多了,为了……为了跟他们赌气,就……就在墨里,滴了一滴我自己的指尖血……”
“什么?!”
张道长听到“指尖血”三个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一把抓住李承泽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坏了!彻底坏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人血为引,午夜点睛,乱葬岗为地……你这是……你这是把它当成自己的替身,亲手给它开了命门啊!”
李承泽已经吓傻了,只会哆嗦着问:“道……道长……那……那现在怎么办?还有……还有救吗?”
张道长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听着!你现在想活命,只有……只有一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