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你把它还给我!”
尖叫声撕裂了动物园午后的宁静。李卫国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妻子王淑芬声嘶力竭的哭喊和周围游客的惊呼。
他疯了一样往前扒拉,拨开最后一个人,只看到他妈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空了。
那条包裹着他儿子的小花被,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向后山。
01.
一周前,给儿子办满月酒,李卫国跑前跑后,累得像条狗。
晚上送走最后一波亲戚,他刚在凳子上坐下,妻子王淑芬就端着搪瓷缸子过来了。
“卫国,来,喝口水。”
他俩是厂里自由恋爱结的婚,没花家里多少钱。李卫国是车间的技术员,每月工资一百出头,王淑芬是食堂帮厨,也能挣个七八十。在这小县城里,日子算过得去。
唯一的疙瘩,就是他妈。
“一个食堂刷盘子的,能有多大出息?就该听我的,娶张阿姨的侄女,人家是供销社的正式工!”
这话,从结婚前,他妈就念叨。
婚后,王淑芬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妈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但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横竖看不上。
“淑芬,孩子尿了,快去换尿布!你怎么当妈的,孩子哭了半天都听不见?”
厨房里,婆婆一边用大嗓门指挥,一边把刚炖好的鸡汤里最肥的鸡腿夹到自己碗里。
王淑芬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进卧室,抱起哭闹的儿子李天明。
她从不跟婆婆顶嘴,只是偶尔夜里,李卫国会听到她偷偷地抹眼泪。
他心疼,但也无奈。
今天多干点活,明天给淑芬买块她爱吃的点心,笨拙地维持着家里的平衡。
儿子满月后,身子骨壮实了。这天正好是周末,工厂放假,天气也好。李卫国看着窗外的大太阳,心里一动。
“妈,淑芬,今天天气好,要不……咱带明明去动物园转转?”
王淑芬眼睛一亮,结婚后,她就没怎么出过门。她期待地看向婆婆。
婆婆正抱着孙子“心肝宝贝”地叫着,头也没抬:“去那地方干啥?又都是味儿,人又多,别把我的乖孙给挤着了。”
李卫国赶紧说:“没事妈,我抱着。就去看看猴子老虎,让明明也见见世面。”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腿脚不好。”婆婆撇了撇嘴。
王淑芬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李卫国知道他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是不想让淑芬痛快。
他叹了口气,凑到他妈跟前,压低声音:“妈,淑芬她弟弟捎话来,说她妈身体不舒服,淑芬想回去看看。你要是不去,我俩正好把孩子送她娘家住两天。”
这话一出口,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那怎么行!我大孙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住?”她立马把孩子抱得更紧了,“去!动物园怎么就不能去了?我去!我得亲自抱着我孙子去!”
李卫国心里叹气,脸上却笑了:“好嘞!那咱准备准备,这就出发!”
王淑芬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转身去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奶瓶、尿布、小被子……她装了满满一大包。
李卫国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看看抱着孩子不撒手的妈,感觉自己就像个修补匠,小心翼翼地粘合着这个家。
02.
县城的动物园建在城郊,有些年头了。红漆的大门都有些掉色,门口卖气球的小贩懒洋洋地坐着。
园里人不多,空气里飘着一股动物粪便和青草地的混合气味。
“我就说吧,一股子味儿。”婆婆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但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孙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家伙身上盖着王淑芬亲手缝的小花被,被角上还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妈,我来推车吧。”王淑芬伸手。
“不用!你毛手毛脚的,再把明明给颠着了!”婆婆一把将车子拉到自己身边。
王淑芬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李卫国赶紧打圆场:“淑芬,你去买三根冰棍,天热。”说着,塞给她几张毛票。
看着王淑芬走开的背影,婆婆才小声对李卫国嘀咕:“你看看她,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钱。我孙子可金贵着呢。”
李卫国只能苦笑。
他们先去看了老虎,懒洋洋地趴着。又去看孔雀,可那孔雀怎么逗都不开屏。
“真没劲。”婆婆抱怨道。
“妈,前面就是猴山了,猴子好玩。”李卫国指着不远处的假山。
猴山是动物园里最热闹的地方,几十只猴子上蹿下跳。
就在这时,李卫国注意到,猴山旁边一个用更粗壮的铁笼子关着的地方,围了不少人。
笼子前挂着牌子:非洲狒狒。
“走,看看哪个去。”
笼子里的狒狒,比猴子大得多,毛色发黑,屁股通红。
它不像别的猴子那样活泼,只是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那眼神,看得人有点发毛。
“这畜生长得真难看。”婆婆抱着孙子,往后退了一步。
王淑芬拿着冰棍回来了,她把其中一根递给婆婆,婆婆没接。
“你看那笼子,都生锈了。”王淑芬小声对李卫国说。
李卫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铁笼的门锁处,锈迹斑斑,好像很久没有维护过了。笼子底下,还有游客扔进去的塑料瓶和包装袋。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更浓的骚臭味。
“咱们走吧,这地方不好。”王淑芬拉了拉李卫国的袖子,她总觉得那只狒狒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走啥走?刚来就走?钱白花了?”婆婆不乐意了,“我大孙子还没看够呢。”
说着,她把婴儿车推得更近了一些。
“妈,太近了,不安全。”李卫国提醒道。
“能有啥不安全的?隔着笼子呢!它还能飞出来不成?”婆婆满不在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工作服的饲养员,正急匆匆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手里还拿着网兜。
“出什么事了?”有游客伸长了脖子看。
没人知道。
那只一直沉默的狒狒,突然站了起来,在笼子里来回走了两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嗬嗬”声。
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婆婆怀里的婴儿车。更准确地说,是盯着那床鲜艳的小花被。
03.
“明明醒了,是不是饿了?”王淑芬听到儿子发出一声哼唧,连忙凑过去。
小家伙果然睁开了眼睛,小嘴一张一合。
“我来喂,我来喂!”婆婆立刻抢着说,从王淑芬准备的包里拿出奶瓶,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把奶嘴塞进孙子的嘴里。
看着孙子吃奶的可爱模样,婆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她抱着孩子,又朝狒狒的笼子走近了两步,炫耀似的说:“看,我大孙子多能吃,多壮实!”
李卫国和王淑芬跟在后面,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周围的游客渐渐散了,整个狒狒笼区,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突然,那只狒狒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它猛地撞向铁笼的大门!
“哐当!”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把生了锈的铁锁,在剧烈的撞击下,竟然……弹开了。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李卫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扑站在最前面的婆婆!
“妈!小心!”李卫国嘶吼着冲了上去。
王淑芬吓得腿都软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但一切都太快了。
婆婆完全吓傻了,她抱着孙子,呆立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躲闪。
狒狒用两只粗壮的前臂,闪电般地一掏,直接从婆婆的怀里,将那个裹在小花被里的婴儿,整个夺了过去!
“啊——!”婆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怀里,空了。
“明明!”
王淑芬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被李卫国一把死死拉住。
“别过去!危险!”他双眼血红。
那只狒狒,叼着孩子,根本没有停留,转身就朝着动物园后方的山林,疯一样地蹿了出去。几个跳跃,就翻过了动物园的围墙,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地上,只留下一只被打翻的奶瓶,乳白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婆婆瘫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地面。
王淑芬已经哭不出声了,她挣脱李卫国,疯了一样朝着狒狒消失的方向追去,嘴里胡乱喊着儿子的名字。
“明明!明明!回来!”
李卫国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颗雷。
他猛地回头,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和游客,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报警!快报警!!”
04.
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动物园的混乱。
两辆警车直接开到了猴山下面。
带队的是个老警察,姓张,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眼神锐利。
李卫国扶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王淑芬,他妈还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年轻的女警官走过来,轻声安抚。
但王淑芬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死死抓着李卫国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李卫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练的语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张警官。
“多大的孩子?”张警官问,眉头紧锁。
“刚……刚满月。”李卫国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火。
“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张警官拍了拍李卫国的肩膀,眼神里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这时,去调监控的警察小李跑了回来:“张队,查到了!那狒狒翻墙出去后,直接进了后面的翠屏山!速度非常快!”
“翠屏山……”张警官抬头看了一眼那片绵延的绿色。
要命的是,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不能再等了。”张警官当机立断,“通知分局请求支援!另外,让园方派一个熟悉狒狒习性的老饲养员跟我们一起进山!”
“不行!我也要去!”李卫国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坚定。
“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张警官立刻拒绝。
“那是我儿子!”李卫国眼睛血红,一把抓住张警官的胳膊,“我求求你,让我去!我在山里长大的,我认识路!”
张警官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卫国!”王淑芬哭着拉住他,“你不能去……”
李卫国回头,看着妻子苍白的脸,他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淑芬,你信我。我一定把明明带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张警官的队伍,冲向了那片正在被夜色吞噬的山林。
05.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
队伍里,除了三个警察和李卫国,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饲养员。
他姓钱,养了一辈子猴子。
“那只狒狒叫‘大黑’,三年前从非洲运来的,性情一直很暴躁。”钱师傅喘着粗气说。
“它为什么要抢孩子?”张警官问。
“不好说。”钱师傅摇了摇头,“它们没有轻重。就算是‘玩’,也可能把孩子……弄死。”
李卫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别自己吓自己。”张警官扶了他一把,沉声说,“找到之前,一切都还有希望。”
队伍继续前进。山里的夜晚,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警察小王停了下来,他用手电照着地面。
地上,有一块小小的、白色带黄点的布料碎片。
“是……是明明的尿布……”李卫国一眼就认了出来,声音都在颤抖。
碎片被挂在一根荆棘上,说明狒狒刚刚从这里经过。
“它跑不远了!”张警官压低声音,“都打起精神!注意安全!”
所有人立刻放轻了脚步。
张警官走在最前面,他的手里,是一支上了实弹的步枪。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考虑麻醉的时候了。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手电光一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平地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正是那只狒狒,“大黑”。
它背对着众人,怀里抱着那个用小花被裹着的东西,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不到孩子的哭声。
李卫国的心跳,瞬间停止了。
张警官则慢慢举起了步枪,透过瞄准镜,锁定了狒狒的后背。
就在这时,那只狒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突然转过头!
一双在黑夜里闪着凶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张警官!
它张开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它怀里的小花被,动了一下。
“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顶炸响。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狒狒的胸口。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颤,它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重重地、面朝前地倒了下去,正好将那个小花被压在了身下。
一切都结束了。
“快!上去看看孩子!”张警官大喊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
李卫国疯了一样跟在后面。
两个年轻警察冲上去,合力将狒狒沉重的尸体翻开。
露出了那个被压在下面的婴儿。
李卫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出手要去抱儿子,却忽然愣住。
张警官也愣了,他看着那个包裹在被子里的“东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困惑。
周围的警察也都呆若木鸡,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年轻警察大吼:
“快!快回去找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