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秋生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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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较长,分多篇连续刊出。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时只道是寻常。
——题记
续前篇《浔城故事 | 好人李师傅(上)》《浔城故事 | 好人李师傅(中)》。
从此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邀上医学院的朋友一同去李师傅家,我辅导李俊的文科,朋友辅导理科,我们这样毛遂自荐的举动,阿姨十分高兴。阿姨是上海人,不但长得十分漂亮,心地也很善良,只要我们去都要下厨做好丰盛的午餐为我们解馋过瘾。平生吃的第一块大牛排,就是阿姨亲手为我们烹制的。现在想起来,当时与其说是去为李俊辅导功课,还不如说是去李师傅家蹭饭改善生活呢!
转眼就快毕业了,我们的功课也十分紧张,阿姨让我们暂时不要去为李俊补课了,先把自己的学习搞好,力争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并且从市场上买来两身布料,要给我们两个各做一件衬衫。布料是当时流行的花格子的确良,阿姨是除父母外第一位为我添置衣服的人。每当穿上这件衣服时,我就会想起李师傅一家人来。毕业前两三个星期的时候,我又一次去李师傅家,主要是帮李俊再温习一下功课,因为他们也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不想让自己一个学期来的努力付之东流,希望他能考好关键的期末测试,这样,我这个初为人师的辅导老师也脸上有光!
我真诚负责的态度也深深地感动了李师傅和阿姨,阿姨说要去借一个带三脚架的高级照相机给我拍照作为留念。可是直到我离开学校之前,这座小城市一直在下着大雨,和李师傅一家人合影留念的想法始终没有实现,这也就是我现在手头上没有与李师傅一家人照片的缘故。
离校那天,接我们的车子是直接开进校园的,我来不及和李师傅一家人告别就离开了这座生活几年的小城,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再加上当时自己也不懂得毕业分配是要去找人活动送礼的缘故。我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去教书,正应了当时毕业生分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我也明白这个原则是非常适合像我这样没有任何靠山的农家子弟的。事实上我们班上那些有关系或者家庭富裕的同学有的分配到市里、县里,甚至还有跨省分配到大城市里去的,唯有我是分到了最底层的农村中学!
尽管被分配到了最底层的农村中学,可我丝毫没有难过的感觉。因为我初中的美好时光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度过的,现在作为一名年轻老师回母校任教,反而觉得颇为亲切,于是我全身心地投入教学之中并担任了班主任。
我深知班主任在学生心目当中的重要性,暗暗发誓要做一位合格的、关心体贴学生的好老师,绝对不能像自己当年做手术时的那位教授班主任一样。我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去关心爱护,在学习上严格要求,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他们。
记得当时班上有一位同学因摔跤跌成轻微脑震荡,每天都需要温开水服药治疗,而当时的学校因为条件简陋,学生是没有开水喝的,我让他每天到自己房间倒开水服药,并时常提醒他按时服药长达一个多学期,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冷淡,感动得家长在我面前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与李师傅对我关心备至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我常想,一个素不相识的病友尚且能够如此待我,作为一个班主任又有什么理由不关心照顾自己的学生呢?在此期间,我给李师傅写过信,寄过贺年卡,可总是杳无音信,我甚至怀疑过李师傅是不是因为不认字才没有给我回信,可惜当时不像现在一样有电话,那个时候只有写信才是唯一的联系方式,我不由得时常牵挂起李师傅一家人……
三年时光很快过去,无论是在班主任工作上还是在专业教学上,我都取得了比较理想的进步,于是我顺利地调进了县城第三中学任教,其间我继续给李师傅写信联系,始终没有结果,如何才能见上李师傅一面成了我当时最大的心结!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年我校抽调部分老师到庐山区参加高考监考工作,我有幸被选中,于是在那年高考监考工作结束的当天晚上,我们乘车经过九江市区返回单位,我让开车的师傅务必停下车等我半个小时,我一定要去看一下李师傅。征得司机同意后,我三步并作两步跑步到了九江东门口路居民楼李师傅住的二楼,一敲门,果然有人来开门!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场景:门一开,李师傅见到我既吃惊又很高兴,看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赶紧打开冰箱拿出一个易拉罐饮料给我。我一眼就发现李师傅走路竟然一跛一瘸的,我赶紧询问李师傅的脚怎么啦,他唉声叹气地告诉我前段时间大腿静脉曲张做手术,结果落下了后遗症。我边喝边纳闷,怎么只有李师傅一个人在家,左看右看就是不见阿姨和李俊两个人。
因为我这么晚登门,李师傅也感到惊诧莫名,我三言两语把别后及此次前来监考的情况说了一下,并告诉李师傅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大家都在车上等我一起回家。话题很快就切入到阿姨和李俊的身上,前几年上海发布了“女知青下放后可以回城,还可以安排一个子女就业”的政策,因为事关李俊将来的前途,阿姨就带他回上海了,留下李师傅一个人在九江。开始的时候阿姨还偶尔回来看看,后来就不回来了,最后一次回来竟然是办理离婚手续。为了能让李俊顺利地回上海落户就业,有一个好的前程,李师傅和阿姨两个只能无奈地选择离婚这条路。
前段时间李师傅因为大腿静脉曲张住院,一个人备感凄凉,他也想开了,为了儿子只能牺牲自己的幸福,所以准备找一个女伴来陪自己走完剩下的人生之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说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李师傅,只是交代他要好好保重自己,有机会来九江再来看望他,说完我就匆匆地告别李师傅,一路小跑地回到车上。现在回过头想,其实在当时那种大环境里,又有多少家庭为了子女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而不得已选择了离婚呢?李师傅只是这其中一分子罢了!
都说好人有好报,李师傅这么好的一个人,偏偏妻离子散的事情就落到他的头上!我心里替李师傅打抱不平,可是这种情况又能怪谁呢?很快车子就发动了,我坐在车上,满脑子的问号,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一别数年后我和李师傅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短短半个多小时,既不能从容叙旧,又不能安慰满心创伤的李师傅,只是徒增李师傅的伤感而已。我突然有点儿后悔,不该在这种时候去打扰李师傅的,看来“相见不如思念”这句话用在同性朋友身上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一九九八年下半年,我因为参加自学考试又一次来到了九江,考完试后我邀上九江学院中文系的一位朋友来到了九江市东门口路的居民楼下,想再次拜访李师傅,因为我的心里一直在牵挂着这位忘年交,不知他近况如何?自从那一次夜访李师傅后,一别又是两年,也许李师傅又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吧?我边走边兴奋地想象着见到李师傅时的情景。
当我激动地举手接连敲门几次以后,李师傅微笑着前来开门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李师傅是不是已经搬家了?也不知李师傅是不是已经回南昌老家去了?我一边向过往的邻居们打听着,一边不停地猜测着各种各样的答案。我来到楼下,和朋友一起坐在街边的防护栏上,一直等到夜幕降临路灯亮起时,又一次上楼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心灰意冷地放弃了。
我和朋友怏怏不乐地往回走,我知道这一走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来到此地,看来我与李师傅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莫非真的是“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吗?我知道这次九江之行是见不到李师傅了,因为我已经买好了第二天的车票,一大早就要离开九江回去上班了。我不停地叮嘱朋友,在我走后一定要在周末的时候再来查看几次,万一碰上李师傅就告诉他我来找过他,并且把我的电话号码也转告他。可惜的是,我的朋友也来过两三次,始终没有见到李师傅。
第二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我单枪匹马北上漂流了,在寒冷的北国,我经历了许多曲折离奇的事情,正所谓身在江湖思故乡,回到故乡恋江湖。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九江这座小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门口路一带的居民房早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一副现代化大都市的模样。站在街头东张西望,我完全找不到方向了,我是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在这片高楼大厦的某个窗户里,看见李师傅的脑袋突然伸出来,并向我招手致意,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到从前,坐在李师傅的家里喝茶聊天,面对面回忆当年住院时的点点滴滴……
但现实中的九江城在我眼里却成了一个中转站。我总是在春节前后往返于京城与九江之间,下车以后接着上车,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再也不曾去寻找过李师傅,但我的心里始终在牵挂着他,不知他现在身体是否健康如旧?不知他是否重新组织了小家庭过得不亦乐乎?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次相见?
有人说过“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我觉得这句话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一个人无论平时多么强悍能干,就算能呼风唤雨也毫不例外,只要躺在无影灯下任医生手里的各种器械在身体里纵横决荡时,瞬间就会明白人世间的财富、地位、名望、利益都是过眼烟云,唯有生命与健康才是无价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水推沙。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心已死。这是多么痛的领悟。不幸的是我就是其中一分子,身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分文之财,不可谓不悲催,但因为李师傅的悄然出现,我顿感“悲欣交集”。如果说,当年医院里十八天的磨难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笔财富,那么李师傅的出现就是我人生路上具有启蒙意义的一座灯塔。他的幽默风趣、乐观淡泊,他的热情温暖、妻离子散……让我感受到了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重。在我的印象里,他比大学教授更高大伟岸,他悲天悯人的胸怀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现实中的李师傅并没有多少文化,只是一个头戴鸭舌帽、推着一辆铃不响其他都响的自行车的普通工人。今生今世,李师傅慈悲温暖的形象已经融入我的血肉之中,甚至他的口头禅“妈的”也让我格外亲切而无不适之感,成为我生命途中一道另类的风景。
相见不如思念,思念还想再见。但愿,我和李师傅今生今世还能重拾前缘,坐在一起下棋喝酒看电影!
(全文完)
全秋生(作者像)
作者简历:
全秋生,笔名江上月,江西修水人。民盟全国政协机关支部成员、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监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史出版社资深编辑。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十月》《青年文学》《作品》《诗刊》《诗歌月刊》《红豆》《作家文摘》《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刊物。出版散文随笔集《穿过树林》《北漂者说》,文艺评论集《北漂者说2:读书记》。曾获第四届北京市文联文学创作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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