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好意思坐这?”
公交车上,他因没给老人让座,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全车人的口诛笔伐,他一言不发,默默忍受。
当他终于在下一站缓缓起身时,整个车厢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01
李锋的人生,像一台校准得过分精准的老式钟表,在退伍后的第六年,依旧走得一丝不苟。
他今年三十岁,未婚,一个人住在安海市西郊一个叫“红星里”的老旧小区。
房子是单位分的宿舍,一室一厅,不大,但被他收拾得像部队的军营一样。
白色的墙壁,绿色的床单叠成豆腐块,桌上除了一个茶杯,空无一物。
他现在是市博物馆的一名夜班保安。
工作很枯燥,就是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在空旷寂静的展馆里,一遍又一遍地巡逻。
可李锋很喜欢这份工作。
因为安静。
他喜欢这种绝对的安静,仿佛只有在黑暗和寂静里,他那颗总是莫名焦躁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退伍前,他不是这样的。
指导员说,李锋是队里最爱笑的兵,也是最能打的兵。
他军事素质拔尖,每次比武都拿第一,立过两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部队里干出一番大事业,提干,当上军官,前途无量。
可六年前,他却悄无声息地,提前退了伍。
没人知道原因。
部队的档案里,只留下了“因伤退役”四个简单的字。
回到地方,政府给他安排了好几个体面的工作,都被他拒绝了。
他最后自己找到了博物馆的这份工作,拿着一个月三千块的微薄薪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影子。
他不爱说话,不爱交际,甚至有些刻意地,在回避人群。
小区里的邻居,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身材高大、走路腰杆笔直的年轻人,但很少有人听过他开口说话。
和他一起上班的同事,也觉得他是个怪人。
别的保安下了班,都喜欢凑在一起喝酒、打牌,可李锋总是独来独往。
他从不参加任何聚会,也从不和人聊家长里短。
他就像一头受过伤的孤狼,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用沉默和孤独自制了一个坚硬的、无人能靠近的外壳。
只有在每个月的十五号,他才会雷打不动地请一天假。
他会起个大早,去市里最大的一家超市,买很多新鲜的食材和营养品。
然后,他会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市郊的“荣军疗养院”。
在那里,住着他曾经的班长,赵大海。
赵大海的家在外省,六年前,也是在那次“意外”中,他为了救李锋,被倒塌的横梁砸中了脊椎,导致高位截瘫。
从那以后,李锋就把照顾班长,当成了自己后半辈子唯一的责任。
他每个月的大部分工资,都用在了班长的康复治疗和营养补给上。
只有在面对躺在病床上的班长时,李锋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会给班长擦身,喂饭,给他讲部队里的趣事,讲现在的新鲜事。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说。
“锋子,别老往我这跑了。”赵大海不止一次地劝他,“你还年轻,该有自己的生活,该去找个好姑娘,成个家。”
李锋只是笑笑,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自己的生活?
他的人生,从六年前那个血与火的午后开始,就已经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了。
今天,又是一个月的十五号。
李锋像往常一样,去疗养院看望了班长。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他提着一个空了的保温桶,走上了回城的末班公交车。
车上人很多,空气混浊。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小黑屋里去。
可他不知道,就在这趟拥挤的、摇晃的公交车上,一场小小的风波,正悄然等待着他。
一场足以把他从坚硬的外壳里,残忍地拖拽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风波。
02
傍晚六点,正值下班高峰期。
12路公交车像一个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在拥堵的城市道路上,缓慢地蠕动着。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声音。
年轻人的耳机里漏出的动感音乐,中年妇女打电话时的大嗓门,孩子不耐烦的哭闹声,以及公交车到站时那机械的女声播报。
李锋不喜欢这种嘈杂。
他一上车,就径直走到了车厢的最后面,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那个位置,旁边用黄色的字体,标注着“老弱病残孕专座”。
但李锋没注意,或者说,他不在意。
他太累了。
今天在疗养院,他陪着班长做了一下午的康复训练,高强度的体力活,让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尤其是左腿,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酸痛感,又开始一阵阵地袭来。
他把保温桶放在脚边,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的干扰。
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即便是在假寐中,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警惕。
车子走走停停,上来了更多的人。
车厢里变得更加拥挤,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
李锋能感觉到,身边站了好几个人,他们的衣角,时不时地会蹭到他的肩膀。
但他没有睁开眼。
他只想在这短暂的、摇晃的旅途中,偷得片刻的安宁。
“下一站,解放路。”
机械的播报声再次响起。
车门打开,又涌上来一波人。
一个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挤了上来。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背驼得很厉害,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老大爷一上车,就立刻有好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几个黄色的“专座”。
专座上,坐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一个看起来身体就不太好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就是闭着眼睛,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李锋。
“小伙子,麻烦你让个座呗?”
一个尖利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说话的,是站在李锋旁边的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大妈。
她手里拎着菜,一脸的理所当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李锋。
李锋被她捅得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刚睡醒的迷茫,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疏离。
他顺着大妈的目光,看到了那个拄着拐杖,正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老大爷。
他也看到了,自己座位旁那几个黄色的,有些刺眼的大字。
“老弱病残孕专座”。
他沉默了。
03
看到李锋睁开了眼,却没有任何动作,那个卷发大妈的嗓门,立刻又提高了几分。
“哎,说你呢,小伙子!没看到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站着吗?你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坐这个位置,你好意思吗?”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拥挤的车厢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到了李锋身上。
有审视的,有不解的,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指责。
“就是啊,现在这年轻人,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长得人高马大的,占着爱心专座,还心安理得地睡觉。”
“快起来吧,让大爷坐。”
一声声的议论,一句句的指责,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锋成了整个车厢的“公敌”。
他坐在那里,被无数道目光炙烤着,像一个正在被公开审判的罪人。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不想解释。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觉得很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快点到站,然后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环境。
然而,他的沉默,在众人眼里,却成了更加恶劣的,无声的挑衅。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跟你说话呢,你还装睡?”那个卷发大妈不依不饶,甚至伸出手,想去拽他的胳膊。
“算了,算了。”
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反倒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和。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就到了,不碍事的。年轻人上了一天班,也累。”
老大爷的这番话,非但没有让风波平息,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您看看!您看看!大爷都这么通情达理,这小伙子倒好,心安理得地坐着!”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司机师傅!你也不管管?这种人就该把他赶下车去!”有人开始冲着驾驶座的方向喊。
公交车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他皱了皱眉,拿起了话筒。
“请坐在爱心专座上的年轻乘客,发扬一下风格,给有需要的老人让个座,谢谢配合。”
冰冷的、带着电流声的提醒,通过车厢里的喇叭,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一下,李锋彻底没有了退路。
他成了被官方点名的,那个“没有风格”的年轻乘客。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刺人。
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旁边小声地骂着“不要脸”。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股久违的、暴戾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他想站起来,对着这群只知道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绑架别人的人,大声地咆哮。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睁开眼,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这个地方,让他感到恶心。
他决定下车。
哪怕下一站离他家还有很远,他也决定,走回去。
他不想再和这群人,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多一秒钟。
04
打定主意后,李锋不再理会周围的任何声音。
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迟缓的动作,伸手去拿放在脚边的那个不锈钢保温桶。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左腿传来的那股熟悉的、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他拿好保温桶,把它抱在怀里。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车厢。
那些刚刚还在对他口诛笔伐的乘客,在接触到他眼神的瞬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死寂。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古井,能把所有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安静。
李锋没有再看他们。
他只是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有些发旧的夹克外套。
他把拉链,一直拉到了最顶端,扣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用右手撑着座椅的扶手,左手紧紧地抱着那个保温桶。
他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在全车人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
他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费力,甚至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把自己那高大的身体,从那个黄色的座位上,撑了起来。
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站起来”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艰难。
他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紧绷起,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
他的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滴落在他胸前的保温桶上。
他紧紧地咬着牙,下颌骨的线条,绷成了一道冷硬的弧线。
当他终于,终于完全站直了身体,把自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车厢里所有人的面前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车厢里,所有指责的、嘲讽的、不屑的、看热闹的声音,都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锋利无比的剪刀,齐刷刷地,一刀剪断!
之前叫得最凶的那个卷发大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西红柿和鸡蛋滚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里,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浓浓的羞愧。
那个一直站在旁边,义正言辞地教育他的年轻学生,脸“刷”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浑浊的眼睛里,也写满了震惊和自责。
整个车厢,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呆呆地,用一种混杂着震惊、愧疚、和敬意的复杂目光,看着那个刚刚站起来的,沉默的男人。
车厢里,只剩下公交车行驶时,那单调的“嗡嗡”声。
下一秒,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的惊呼。
“天哪……他的腿……他的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