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你儿子这情况,不是病。”
寂静的禅房里,老师傅的声音又轻又沉,像一块石头砸进陈炳南的心里。
他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话:
“不是病?那是什么?大师,您给句准话!”
老师傅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命。”
“一种你我都惹不起的,贵命。”
01.
陈炳南的儿子叫陈阳,今年二十岁,是个怪人。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邻居家的孩子满地打滚、上树掏鸟窝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一看就是大半天。
家里人问他看什么呢,他指着天上,说看云。
云有什么好看的?一块一块的,一会儿飘东,一会儿飘西。
陈炳南搞不懂。
更让他搞不懂的是,这孩子好像天生就“干净”。
别的孩子玩得一身泥,他身上永远干干净净。夏天院子里蚊子多,嗡嗡地围着大人咬,却从来不碰他一下,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结界似的。
村里的老人见了,都啧啧称奇,说这孩子生得“金贵”。
一开始,陈炳南和媳妇还挺高兴,觉得自家孩子就是不一般。
可随着陈阳慢慢长大,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
他不跟同龄人玩,一个朋友都没有。
看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成绩好得吓人,可脸上从来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朝气,总是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家里人一起看电视,看到搞笑的地方全家哈哈大笑,他嘴角都不动一下。
他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旁观者,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他的亲生父母。
这让陈炳南心里发毛。
他想起村里老一辈人常念叨的一种说法。
说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天上的神仙童子转世,被派下来到人间历劫。
这种人,命格奇特,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们可能生来就体弱多病,怎么也好不了;也可能才华横溢,却总是孤独终老;还有的,会莫名其妙地在某个年纪就走了,说是“天上催着回去”。
村里人管这种命叫“童子命”。
老人们说,这种人是“假”的,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活不长,就算活下来,一生也必定坎坷不顺,六亲缘薄。
以前,陈炳南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是嗤之以鼻的。
他读过几年书,在城里工厂也干了半辈子,信的是科学。
可现在,看着越来越古怪的儿子,他心里那个叫“科学”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动摇了。
他不敢跟媳妇说,怕她跟着瞎担心。
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儿子,到底是怎么了?
02.
压垮陈炳南心里那根弦的,是三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隔壁老王家五岁的孙子丢了。
一家人疯了似的找,村里广播喊了一遍又一遍,几十号人打着手电筒,把村子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眼看天就黑了,山里晚上凉,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外面过一夜,后果不堪设想。
老王家的媳妇急得坐在地上,哭得背过气去好几次。
陈炳南也跟着在人群里帮忙,喊得嗓子都哑了。
晚上九点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想喝口水歇口气。
一进门,就看见儿子陈阳还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
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副围棋,自己跟自己下着。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棋盘上的黑白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陈炳南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全村人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在这里下棋!
他大步走过去,压着火气说:“陈阳,你没听见广播吗?邻居家孩子丢了,你……”
话还没说完,陈阳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嗒”一声。
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不用找了。”
“人没事,在南边山坳的废井里。”
陈炳南愣住了。
南边山坳?那地方荒得很,草比人都高,还有一口早就干了的废井,平时根本没人会去。
他正想骂儿子胡说八道,陈阳又补了一句:
“井口被荒草盖住了,井不深,他自己爬不出来。”
“去晚了,可能会被蛇咬到。”
陈阳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砸在陈炳南心上。
他看着儿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没再多问一句,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冲着还在村口商量的人群大喊:
“去南山坳!废井里!快!”
一群人将信将疑地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山坳赶。
果然,拨开半人高的荒草,那口黑洞洞的废井就在那里。
手电筒光往下一照,老王家的小孙子正缩在井底,吓得浑身发抖,脸上全是泪痕。
他旁边不远处,一条黑色的蛇正盘在那里,吐着信子。
要不是他们来得及时,后果真的不敢想。
孩子被救上来后,全村人都沸腾了,纷纷问陈炳南是怎么知道的。
陈炳南支支吾吾,说是自己瞎猜的。
他不敢说实话。
他没法跟别人解释,他那个二十岁的儿子,坐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看”到几里地外,一个被荒草覆盖的井底发生的事情。
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这不是科学,这是……邪门。
那天晚上,陈炳南一夜没睡。
他坐在院子里,抽了整整一包烟,看着儿子房间里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个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03.
从那以后,陈炳南开始偷偷观察儿子。
他发现的怪事越来越多。
家里的老挂钟停了,他拿下来又是上油又是拨弄,弄了半天也没修好,随手就扔在了墙角。
第二天早上起来,那挂钟好好地挂在墙上,走得正准。
他问媳妇,媳妇说不知道。问陈阳,陈阳只说了一句“昨晚睡不着,顺手弄了一下”。
可陈炳南清楚地记得,他根本没教过儿子怎么修钟。
还有一次,陈炳南厂里一个关系不错的工友,说家里急用钱,想找他借两万块。
陈炳南想着多年交情,就答应了。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他随口提了一句。
一直埋头吃饭的陈阳,突然放下筷子,说:
“爸,这个钱不能借。”
陈炳南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你王叔不是外人。”
陈阳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他家里的事,不是两万块能解决的。这个钱借出去,就回不来了。”
陈炳南觉得儿子说话太刻薄,不近人情,还是把钱借了。
结果,不到一个月,那个工友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连夜跑路了。
两万块钱,打了水漂。
媳妇埋怨了他好久,陈炳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每一次,都印证了陈阳的“预言”。
他好像能看透人心,能预知未来。
陈炳南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才五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经花白一片。
媳妇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厂里出什么事了。
陈炳南看着一脸担忧的媳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怎么说?
说咱们的儿子不是凡人?说他可能是个“神仙”?
媳妇肯定以为他疯了。
他只能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白天在厂里强颜欢笑,晚上一回家就盯着儿子发呆。
他越来越觉得,儿子看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父母,更像是在看两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疏离。
这种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他必须得找个人问问,必须得弄个明白。
在心里挣扎了无数个日夜后,陈炳南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想起了自己过世的爷爷。
爷爷生前信佛,跟城西那座破旧的清风观里的一位老师傅交情很好,说那位师傅是有真本事的人。
那个地方,他小时候跟着爷爷去过一次,偏僻又安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个老师傅还在不在。
但现在,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决定,瞒着家里所有人,自己去找一趟那位老师傅。
04.
清风观在城西的山上,路不好走。
陈炳南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坐上了去城西的头班公交车。
下了车,又顺着记忆里的小路,在山里走了快两个小时,才远远看到半山腰上那座破旧道观的影子。
道观比他记忆里还要破败。
院墙塌了半边,门口的石狮子布满青苔,朱红色的木门也褪成了灰白色。
一阵风吹过,挂在屋檐下的铃铛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响声,更显得这里冷清。
陈炳南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须发皆白的老道人,正拿着一把大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听到脚步声,老道人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
他的眼神很亮,很清澈,像是能看透人心。
陈炳南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他感觉这位老师傅,和爷爷当年描述的一模一样。
“老师傅,您好。”陈炳南走上前,有些拘谨地开了口。
老道人微微点头,声音平和:“居士有事?”
陈炳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写着儿子的生辰八字。
他双手递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老师傅,我想……我想给我儿子问问事。”
老道人没接那张纸。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陈炳南,看了很久。
久到陈炳南心里都开始发慌,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就在陈炳南准备把纸收回来的时候,老道人开口了。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陈炳南浑身一震。
“你儿子,是不是不爱和人亲近?”
陈炳南猛地点头。
老道人又问:“是不是从小到大,身上都特别干净,连蚊虫都不招惹?”
陈炳南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他从来没跟外人提过!
老道人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问道:“他是不是……总能说中一些还没发生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陈炳南脑子里炸开。
他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所有的伪装和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看着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师傅,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大师……您……您都知道?”
老道人叹了口气,收起扫帚,转身朝一间禅房走去。
“进来喝杯茶吧。”
“你儿子的事,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的。”
05.
寂静的禅房里,只听得到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
陈炳南双手捧着那杯热茶,手却一直在抖,茶水都洒出来一些。
他顾不上烫,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老师傅,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师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
“你儿子,是童子命。”
“轰”的一声。
陈炳南感觉自己的脑子炸了。
虽然他心里早有猜测,但当这三个字真的从大师口中说出来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几乎窒息。
“童子命?”他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大师,这……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这种命,不好吗?”
村里老人的那些话,什么“活不长”、“六亲缘薄”、“一生坎坷”,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响。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不好?那是世人无知。”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所谓童子命,不入六道轮回,不归阎罗王管。那是天界直派下来历劫的神仙,是真正的贵命。”
“寻常人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端倪。但他们身上,会有三个怎么也藏不住的征兆。只要占了一个,就八九不离十。”
陈炳南听到这里,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身体猛地前倾,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哪三个征兆?大师,求您告诉我!我儿子他……他到底占了哪个?”
老师傅看着他焦急的面孔,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视着陈炳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