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青州府有个叫柳砚的画匠,一手“工笔仕女”画得活灵活现。
他父母早亡,独自住在城南的破院里,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总摆着他画废的宣纸,风一吹,像漫天飞的白蝴蝶。
柳砚性子孤僻,除了买颜料,极少出门,可他的画却在青州府小有名气——不是因为技法多顶尖,而是他画里的仕女,眉眼间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怨,看过的人都说:像真有这么个姑娘藏在画里。
这年深秋,柳砚得了块上好的桑皮纸,他爱不释手,对着白纸发了三天呆,也不知从何下手。
直到第五天夜里,院外下起冷雨,他就着油灯磨墨,笔尖刚触到纸,突然一阵香风从窗缝钻进来,灯芯“噼啪”跳了一下,纸上竟凭空多了道浅粉色的影子。
柳砚惊得手一抖,墨滴在纸上晕开。
再抬头时,桌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素色襦裙的女子,发髻上别着支银钗,正是他画里仕女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幽怨,比画中更甚。
“先生别怕,我不是害人的精怪。”
女子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叫阿瑶,困在画里三百年了,只有先生的墨能让我暂离画纸。”
柳砚捏着画笔的手还在抖,却强撑着问:“你既困在画里,为何找上我?”
阿瑶走到画案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张空白桑皮纸:“三百年前,有个画师为我画像,却在墨里掺了符咒,把我的魂魄锁进画中。他说‘你既不愿嫁我,便永远留在画里陪我’。后来画师死了,画几经辗转,终于落到先生手里——先生用的墨,和当年那画师的墨方,一模一样。”
柳砚这才想起,他的墨方是祖传的,祖父临终前只说:用这墨画画,要当心画中物,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老人的胡话。
“我求先生帮我。”阿瑶屈膝要拜,柳砚赶紧扶住她。
他虽怕精怪,却见不得这般柔弱的女子受困,便问:“怎么帮?”
“那画师的符咒藏在画轴里,只要找到他的尸骨,用他的骨灰磨成粉,混着先生的墨重画一幅我的像,我就能脱画转世。”
阿瑶眼里亮起来,“他的墓就在城北的乱葬岗,先生若肯帮我,我愿护先生往后作画顺遂,再无阻滞。”
柳砚犹豫了一夜,但想起阿瑶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想帮她一把,第二天一早就揣着铁锹去了乱葬岗。
乱葬岗荒草齐腰,到处是白骨,他找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时,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挖到个朽烂的木棺,棺里躺着具只剩骨架的尸体,手指骨上还套着个玉扳指。
阿瑶说过,那画师生前最爱戴玉扳指。
柳砚忍着恶心,取了一截尸骨装进布包带回破院。
阿瑶早已在院里等他,见了布包,眼圈瞬间红了:“多谢先生。”
当晚,柳砚按照阿瑶说的,把骨灰混进墨里,在桑皮纸上重画阿瑶的像。
笔尖落下时,他忽然觉得手腕发沉,画里阿瑶的眉眼,竟慢慢变得凌厉起来,可他想停手,手指却不听使唤。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油灯“呼”地灭了。阿瑶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不再温柔,反而带着冷笑:“柳砚,你可真傻。”
柳砚抬头,只见阿瑶的身影变得透明,身后竟飘出个穿青衫的男子魂魄,正是那死去三百年的画师。
“你以为她是求你救她?”青衫男子的声音像冰碴子。
“她是恨我锁了她,更恨我当年杀了她的情郎!三百年了,她一直在找能帮她‘破咒’的人——这符咒哪是锁她,是镇她!她本是只狐妖,当年害了我全家和镇上几百人,我不得已才用符咒把她锁进画里,怕她再去害人!”
柳砚脑子“嗡”的一声,转头看阿瑶,她脸上早已没了幽怨,只剩狰狞:“那老东西胡说!他当年见我貌美,强行掳我,还杀了我心上人,我杀他全家是活该!柳砚,你帮我破了镇,我就饶你不死,还能让你富贵一生!”
“你撒谎!”青衫男子急得上前,却碰不到阿瑶,“她若脱画,青州府的人都会被她吸尽精气!柳砚,你快把画烧了!”
柳砚看着眼前的争执,手不自觉摸向腰间——早上出门时,他觉得不安,去城西的玄真观求了道护身符,观里的老道长说“若遇邪祟,可借符火驱之”。
可没等他掏符,阿瑶突然扑过来,指甲变得又尖又长。
柳砚下意识躲了一下,阿瑶的指甲刮过他的胳膊,留下三道血痕。
血腥味一散,阿瑶的眼睛更红了,像饿狼盯着猎物。
“柳砚,别逼我!”阿瑶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你帮我,我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你不帮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青衫男子在一旁急得直跳脚:“你别信她!她吸了你的血,就能暂时挣脱画的束缚,到时候就没人能拦她了!”
柳砚咬咬牙,突然想起画案上的墨——阿瑶说过,他的墨能让她暂离画纸,那是不是也能困住她?
他趁阿瑶不备,抓起墨锭朝她砸过去。墨锭砸中阿瑶的肩膀,她“啊”地叫了一声,身影淡了几分,被迫退回到画前。
“你敢用墨打我!”阿瑶气得浑身发抖,可刚想再冲过来,却被画纸吸得动不了——原来那墨里混了画师的骨灰,本是破镇的关键,却也成了暂时困她的枷锁。
青衫男子见状,赶紧说:“柳砚,快!用你的血混着符灰,点在画的眉心!她是狐妖,你的血是纯阳之血,能暂时封了她的妖力!”
柳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护身符,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符上。
符纸瞬间燃起来,他忍着疼,把带血的符灰点在画中阿瑶的眉心。
画纸“滋啦”一声,冒出黑烟,阿瑶的惨叫声从画里传出来,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画纸上的仕女,又恢复了之前的幽怨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道淡淡的血痕。
青衫男子松了口气,飘到柳砚面前拱手:“多谢先生相救。我本是前朝画师沈砚之,三百年前为镇这狐妖,耗尽心血而死,魂魄一直守着画,就怕她出来害人。如今她被暂时封住,可只要这画还在,她就有机会挣脱。”
柳砚揉着胳膊上的伤口,问:“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封着。”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她当年害死的人的骨灰,混着朱砂和你的墨,把画重画一遍,用‘镇魂阵’把她永远锁在画里。”
沈砚之叹了口气,“可那些人的尸骨,早就散在乱葬岗了,我找了三百年,也没找全。”
柳砚沉默了,他只是个普通画匠,哪会什么“镇魂阵”?
可一想到阿瑶若出来害人,青州府不知要多多少冤魂,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帮你找。”
接下来的半个月,柳砚每天都去乱葬岗,拿着沈砚之画的草图,一点点找那些尸骨。
沈砚之的魂魄跟在他身边,帮他辨认,有的尸骨旁有当年的玉佩,有的尸骨手指骨有常年握笔的痕迹(是沈砚之的弟子)。
可找了二十天,还差最后一具尸骨,沈砚之的小女儿,当年只有五岁,阿瑶杀她时,把她的尸骨埋在了老槐树下。
柳砚在老槐树下挖了三天,终于挖到个小小的头骨,旁边还掉着个银锁片,上面刻着个“沈”字。
尸骨找齐了,沈砚之却犯了难:“镇魂阵需要画师以心为笔,以血为墨,画完后还要献祭自己的一缕魂魄,才能永远镇住狐妖。先生,这对你太危险了。”
柳砚看着画案上的画,想起阿瑶狰狞的模样,又想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摇了摇头:“我既然帮了,就帮到底。你教我怎么画。”
沈砚之红了眼眶,开始教柳砚画镇魂阵的纹路。
当晚,柳砚把所有尸骨磨成粉,混着朱砂和自己的血,在桑皮纸上重画阿瑶的像。
这次,他的手很稳,笔尖落下时,画里的阿瑶像是有了知觉,拼命挣扎,画纸不停晃动,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
沈砚之在一旁念着咒语,额上渗出冷汗:“柳砚,坚持住!她在反抗!”
柳砚咬着牙,不让手抖。
当最后一笔镇魂阵的纹路画完时,他按照沈砚之说的,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画纸上。
画纸瞬间发出金光,阿瑶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院子,她的身影从画里冲出来,却被金光弹了回去,最后化作一道黑烟,彻底钻进画里,画纸上的仕女眉眼间的血痕,也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沈砚之的魂魄也开始变得透明:“多谢先生,我终于能安心了。这画以后不会再出事,你好好活下去。”
说完,沈砚之的魂魄就散了,像清晨的雾。
柳砚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胳膊上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把那幅画收起来,藏在箱子最底下,再也没拿出来过。
后来,柳砚的画越来越有名,有人出高价买他的仕女图,他却再也没画过仕女,他怕再画出像阿瑶那样的影子。
又过了十年,柳砚成了青州府最有名的画匠,他收了几个弟子,教他们画画时,总会说:“画画不仅要用心,还要有仁心。若心术不正,画出来的东西,也会藏着邪祟。”
没人知道,他的箱子里,藏着一幅空白的画,画里曾锁着一只三百年的狐妖,也藏着一段关于善恶、救赎的往事。
而那棵老槐树下的破院,再也没飘过香风,只有风吹过宣纸的声音,像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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