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求求你,快!我肚子里有东西……活的……它要钻出来了!”
午夜的急诊大厅,男人的嘶吼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刺啦一声划破了周围的死寂。
我刚处理完一宗交通事故的问询,正准备离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那声音里的痛苦,而是因为那份不顾一切的、濒临崩溃的恐惧。
01
我叫李枫,市刑侦支队副队长。入行十五年,经手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我信奉证据,信奉逻辑,信奉看得见摸得着的真相。任何虚无缥缈的直觉和感受,在我的工作方法论里,都得靠边站。
我的搭档,刚从警校毕业两年的小王,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
“枫哥,你听见没?太夸张了,这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我没说话,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那个蜷缩在分诊台前的男人身上。
他大概四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穿着一身被汗水浸透的廉价T恤,整个人瘦得有些脱相,眼窝深陷,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不是在哀嚎,而是在一种极度清醒的状态下,描述着自己身体里的恐怖感受。
护士显然已经见惯了各种夸张的病人,只是公式化地安抚着:“先生,您先别激动,测一下体温,跟我们说一下具体情况。”
“它在动!真的在动!”男人一把抓住自己的腹部,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就像一条蛇,不,比蛇更硬,它在我的肠子里钻!我能感觉到它在顶我的肋骨!”
小王在我身边小声嘀咕:“我的天,这想象力,写小说都够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小王,这不是小说,也不是精神失常。”
“啊?”小王愣住了。
“你去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信息,”我盯着那个男人,目光没有移开分毫,“我要他从出生到今天,所有的一切。另外,联系指挥中心,就说我在这里发现一个‘疑似’案件,让他们做好准备。”
我的反常举动让小王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立刻点头去办了。
我慢慢走向那个男人,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因为他而变得粘稠和诡异起来。
我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十年前,我亲手办砸过一个案子。
那个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在失去孩子后的第三个月,也曾这样冲进派出所,告诉我们,她能“听见”孩子在墙里哭。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包括我。
我们把她送去了精神病院,三天后,绑匪撕票。孩子的尸体,就在她家隔壁单元楼一间空屋的水泥墙里。
02
男人的名字叫张伟,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身份信息很快就传到了我的手机上。
42岁,本市人,曾经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软件公司的程序员,一年前离职,目前无业。
家庭状况一栏里,写着“离异”,后面跟着一个名字——张乐乐,10岁,儿子,抚养权归张伟。
看到“乐乐”这个名字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十年前那个案子里,被撕票的孩子,小名就叫乐乐。
巧合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翻。
资料显示,张伟的儿子张乐乐,在三个月前失踪了。
失踪地点就在他们家小区附近的公园里。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拍到有效画面,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由于没有任何暴力迹象和勒索信息,当时的派出所按照常规流程,将其定性为“疑似走失”,仅仅是立了案,并没有投入太多警力。
这三个月,张伟几乎疯了一样地寻找儿子。他散尽了家财,印了数万份寻人启事,一个人跑遍了周边所有的城市。
但结果,一无所获。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张乐乐的照片,那是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男孩,有点瘦,但很精神。
我几乎能想象出,这三个月来,张伟是如何在希望和绝望的无尽循环中,被一寸寸地碾碎神经的。
正当我沉思时,小王拿着张伟的手机,脸色古怪地走了过来。
“枫哥,你来看看这个……”
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一个加密的聊天软件界面。
里面的内容,让我瞬间头皮发麻。
那是一个匿名的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从两个月前开始,这个匿名账号,每天都会定时给张伟发来一条消息。
消息的内容,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很冷。”
“这里能听到水滴的声音,嗒,嗒,嗒。”
“爸爸,我好饿。”
“今天我看到了一点光,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
这些消息,全都是用一个孩子的口吻发出的。
它们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头拴着失踪的张乐乐,另一头,则死死地勒在张伟的心上。
这个匿名账号给了他儿子还活着的希望,却又用这种方式,让他分分秒秒都感同身受到儿子的“处境”,感受着那份黑暗、寒冷和饥饿。
03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精神虐待。
它不留痕迹,却能将一个人的意志彻底摧毁。
我明白了。张伟肚子里那个“活物”,那个要“钻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
是那个绑架了他儿子,又用这种方式持续折磨他的恶魔,种在他精神里的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长达数月的恐惧、思念和自我折磨的浇灌下,终于在此刻,破土而出,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这和十年前的案子,何其相似!
那个恶魔,同样是先摧毁父母的精神,让他们在无尽的虚假希望中崩溃。
我的“共情引线”被点燃了。
我从张伟的身上,看到了十年前那对绝望的父母,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傲慢和失职。
这个案子,对我来说,不再只是一宗普通的警情。
张伟被推进了急诊抢救室。
隔着磨砂的玻璃门,我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听到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以及医生冷静而快速的指令。
我站在门外,却感觉自己仿佛也躺在了那张病床上,亲身感受着张伟的痛苦。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的腹部并没有真实的痛感,但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能“看”到那条冰冷的、坚硬的“蛇”,是如何在他的身体里游走,每一次蠕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那个失踪孩子的呼救。
04
这是那个恶魔设计的“杰作”。
他让痛苦变得可以被感知,让绝望变得具象化。
小王站在我身边,显然无法理解我此刻的状态。
“枫哥,人都送进去了,咱们也跟进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抢救室的门:“这里现在就是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小王更迷糊了,“这……这只是一间抢救室啊。”
“你错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对于张伟来说,他的身体,就是案发现场。那个‘东西’,就是凶器。”
我的话让小王陷入了沉默,他可能觉得我的说法有些故弄玄虚,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再反驳。
很快,张伟的主治医生,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叫陈斌,胸牌上写着“消化内科主治医师”。
陈医生摘下口罩,眉头紧锁。
“谁是病人家属?”
我立刻上前一步:“我们是警察,他目前没有家属在场。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陈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情况……很奇怪。”他说,“病人的生命体征是平稳的,没有内出血迹象。但是,他的腹肌异常痉挛,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我们用镇定剂都很难完全让他放松下来。”
“也就是说,生理上,他没大问题?”我追问。
“从目前的检查结果看,是这样。更像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躯体化障碍,由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陈医生推了推眼镜,“但是,我们给他做了腹部的X光和CT平扫,想排除一下肠梗阻之类的器质性病变。”
小王在一旁插嘴:“那肯定没什么发现吧?毕竟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我的心里却咯噔一下。
直觉告诉我,不会那么简单。
如果凶手的目的仅仅是精神折磨,那么制造这种“肚子里有东西”的幻觉,风险太大,也太容易被医学检查戳穿。
他这么做,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
或者说,他留下的,绝不仅仅是幻觉那么简单。
05
这个发现,让我坚信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官方的调查力量,正因为先入为主的“精神问题”判断,而走向我绝不认同的方向。
我不能等了。
我必须在他们彻底结案前,找到能够扭转一切的,决定性的证据。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陈医生的办公室。他正准备下班,看到我又走进来,有些意外。
“李警官,还有事吗?”
“陈医生,”我把那张血常规报告单放在他桌上,用手指着那个“嗜酸性粒细胞”的指标,“我想请教一下,这个指标,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程度的异常?”
陈医生扶了扶眼镜,凑近了看,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嗜酸性粒细胞的急剧升高,通常意味着严重的过敏反应,或者……寄生虫感染。”
“寄生虫?”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对。而且必须是数量巨大,或者非常罕见的寄生虫感染,才可能导致这么极端的数据。但是……这和他腹痛的症状,以及CT的结果,又是矛盾的。”陈医生陷入了沉思。
常规的寄生虫,在CT下不可能毫无踪迹。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一种超越常规医学认知的可能?
我看着陈医生,郑重地说道:“陈医生,我怀疑病人张伟正在遭受一种持续性的、隐蔽的犯罪侵害。他的身体状况,可能就是最重要的线索。我需要你立刻为他安排一次全面的、最高精度的检查。动用你们医院最好的设备。”
我的请求显然超出了一个警察的职权范围,陈医生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小护士慌张地跑了出来。
“陈医生,不好了!12床的病人,又开始闹了!他……他非说我们给他做了检查,把那个‘东西’惹火了,现在正在他身体里到处乱撞,马上就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了!”
我和陈医生对视一眼,立刻冲向抢救室。
张伟正被几名医护人员按在床上,他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那样子,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食道里破体而出。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经过一番紧急处置,张伟再次被注射了镇定剂,暂时安静了下来。
陈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脸色凝重地对我说:“李警官,你可能是对的。这个病人的情况,绝对不正常。”
他立刻拿起电话,开始安排我刚才请求的,更全面的检查。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张伟那张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内心无比压抑。
一个小时后,陈医生拿着一份检查报告,向我走来。
陈医生盯住我的眼睛,将手里的报告递向我。
他的嘴唇翕动,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我如遭雷击,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