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队,你最好现在立刻过来一趟。”
电话里,老李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沙哑,背景音里是尖锐的电钻和人群的惊呼。
我揉了揉宿醉的太阳穴:“怎么了?大清早的,又是什么大案?”
“不好说是不是案子,”老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后放弃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从一堵墙里……发现了一个人。”
我心里一沉:“尸体?”
“不知道。但那个报警的装修师傅发现,他拆墙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墙里面……有呼吸声。”
01
这六个字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我大脑皮层下最深的那一根神经。
我叫陈晖,市刑侦支队的一名老警员。从业十五年,我一直信奉“让证据说话”。任何推理,在冰冷的物证面前都一文不值。队长,老李,则和我相反,他更相信直觉和人性。我们是多年的搭档,争吵无数,也破案无数。
驱车赶往现场的路上,我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二十年前。
那年我才十岁,和妹妹在老家后山玩捉迷藏,她藏进了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洞口被暴雨引发的山石堵住。当我带着大人疯了一样刨开泥土,看见她那张毫无血色、沾满泥浆的小脸时,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困,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攥住了我的心脏。
从那以后,我对涉及密室、囚禁的案件,都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敏感。
我以为这只是我的心理创伤,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被……“种”在墙里的人。
02
案发现场在城东的新开发区“观澜府邸”,一个刚交房不久的高档小区。
警戒线外议论纷纷。我和老李穿过人群,走进了那间位于12楼的公寓。
房子还是个毛坯房,空气中满是甲醛和灰尘味。几个装修工人蹲在墙角,脸色煞白。
客厅和餐厅之间,原本有一堵非承重墙,现在被砸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洞口黑漆漆的,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所有人都和它保持着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缓缓走近。
洞内,是一个蜷缩着的人形。
那个人以一种胎儿在母体中的姿态被固定在墙体中央。他穿着一身陈旧的中山装,身体已经高度腐败。最让我窒息的,是他举在面前的双手,十指干枯变形,指甲缝里满是水泥和砖石的粉末,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抓挠。
“房主呢?”我低声问。
“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准备装修当婚房。”老李递给我一份资料,“我们查了,前任房主,叫张文海,72岁,退休图书馆管理员。一年前卖了房,说是要去南方的子女家养老。”
“联系过他的子女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老李眉头紧锁,“张文海无儿无女,是个孤寡老人。卖房款一百八十万,半年前被人分批取走。人,从此就消失了。”
孤寡老人。独自生活,卖掉唯一的住所,然后人间蒸发。所有人都以为他安享晚年去了,却没人知道,他被砌进了自己亲手卖掉的房子里。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叫张文海的老人,被无尽的黑暗和水泥包裹,呼喊被墙壁吸收,恐惧无人知晓。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冰冷的“受害者”。
他变成了二十年前,那个被困在防空洞里,我那绝望的妹妹。我的共情,在这一刻,找到了锚点。
03
法医和技术队的同事很快赶到了现场。
为了完整取出尸体,技术队决定用专业工具对整面墙进行切割。电锯的轰鸣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没有参与,只是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我的视线,始终无法从那双干枯的手上移开。那双手,不像是在抵抗,更像是在……祈祷。
随着墙体被一块块拆解,尸体的全貌逐渐暴露。法医老王蹲在洞口,眉头紧锁。
“怎么样?”老李走过去问。
“死亡时间很久了,至少一年,和卖房时间对得上。”老王的声音有些沉闷,“体表无明显外伤。但很奇怪,你看,口鼻周围没有任何被捂住的痕迹。理论上,活埋窒息前应该有剧烈挣扎。”
老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死后被砌进墙里的?为了毁尸灭迹?”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老王起身,准备将尸体运回局里解剖。
“死后封尸……”老李点了点头,转向我,“陈晖,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目光依然锁定那个墙洞。“不,老李。你不觉得……这像一个仪式吗?”
“仪式?”
“嗯。”我缓缓开口,“这堵墙,正对着入户门。凶手把他放在这里,不是为了‘藏’,而是为了‘放’。就像一个永远的墓碑,一个展览品。他要让受害者永远留在这,‘看’着新主人生活、欢笑。这是一种极致的惩罚,一种精神上的诅咒。”
我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老李看着我,眼神复杂:“陈晖,你又开始了。先等尸检报告,我们查凶手的杀人动机。一百八十万的房款,足够构成理由了。”
我知道他说得对。但我内心的声音却在疯狂叫嚣:不,绝对不是钱那么简单。
04
初步调查很快展开,方向完全集中在“谋财”这条线上。
那笔一百八十万的巨款,被一个反侦察意识极强的神秘人,通过全市二十多个ATM机全部取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我们走访了张文海生前的邻居、同事,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没有仇家,也没有至交。
案子陷入了僵局。
队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老李不止一次地提醒我,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入案件。
但我无法控制。每天深夜,我都会在脑海里重构那个黑暗、冰冷、被水泥挤压的场景。那种绝望,我感同身受。
我利用休息时间,再次回到了那间被封锁的房子。
我几乎是趴在地上,用手电一寸一寸地检查着。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我在墙角的一堆碎石下,发现了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陈旧的护身符,红色的布袋上绣着一个“安”字。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一动,立刻申请查看了警方回收的张文海遗物。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我找到了一本发黄的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温婉。而在婴儿的襁褓上,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安”字护身符。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几乎快要褪色的钢笔字:“吾妻,与爱子天安。”
张文海,不是孤寡老人。他有过妻子,甚至……有过一个孩子!
官方的调查,因为缺少了“共情”的视角,忽略了对受害者本身最深层的探寻,陷入了“谋财”的僵局。而我,似乎找到了那扇被锁死的大门,一把生锈的钥匙。
05
我立刻把发现告诉了老李。他看着照片,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我的提议——暂停追查取款人,重新将调查方向转回张文海的“秘密家庭”。
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向,队里很多人不理解,认为我是在浪费警力。我顶着巨大的压力,但坚信真相就藏在那张照片背后。
就在我们准备重新部署调查计划的时候,我接到了法医老王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异常严肃,让我立刻去一趟他的解剖室。
我赶到时,解剖室里冷气开得很足。老王脱下口罩,递给我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陈晖,你之前的那个猜想,可能是对的。”
我接过报告,目光直接定格在了结论那一栏,大脑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老王看着我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颠覆整个案件的话:
“他的肺部,有大量的粉尘和凝固的水泥微粒。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显示,他在被水泥完全封死的那个瞬间……
他当时是活着的。”
与此同时。
观澜府邸,12楼。
老李不放心,带着两名警员,再次回到了案发现场,做最后一次复查。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斜射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老李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墙洞正下方的地面。
在几块碎砖的缝隙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老李皱眉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东西夹了出来。
他豁然起身,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头,望向那面被砸开的墙,说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