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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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赤谷城的天空是湛蓝色的,远处天山雪峰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冯嫽站在乌孙王宫外的草坡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感受着吹过脸颊的微风。来到这里已经三年,这个曾经陌生的地方,如今已成为她施展才华的舞台。
“夫人,公主召您前去。”一名侍从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冯嫽转身,微微一笑,用流利的乌孙语回答:“我这就去。”
侍从惊讶地睁大眼睛:“夫人的乌孙语,说得比我还好了!”
冯嫽笑而不语。她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语言是打开人心的第一把钥匙。
黄昏,冯嫽独坐窗前,指尖轻抚过一卷泛黄的竹简。窗外传来乌孙牧人驱赶羊群的呼喝声,她不由自主地模仿着那独特的喉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又在学鸟叫?”解忧公主打趣道,将一件锦袍披在她肩上,“这些蛮夷之语,何必如此费心?”
冯嫽小心卷起竹简:“公主可记得去年匈奴使者来访时,用匈奴语嘲笑汉家礼仪?若当时有人能当场驳斥,何至于受那般羞辱。”
“你呀...”解忧公主摇头,“自从三年前在长安鸿胪寺听了那场辩议,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冯嫽目光飘远。那是元封六年的初春,她随公主入宫朝见,偶遇大鸿胪接待西域各国使者。一个蓝眼卷发的大秦商人,用蹩脚的汉语描述丝绸之路的见闻,却因语言不通闹出无数笑话。
最震撼她的,是位满头银发的女译人。那老妪不过是个民间通译,却能在汉语、匈奴语、乌孙语间自如切换,甚至巧妙化解了一场因误会险些引发的冲突。
“语言不只是工具,更是刀剑。”老译人临走时对她说,“小姑娘,你若能懂对方的话,便知对方的心。”
这句话如种子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机缘始于一场意外。某日她替公主去长安西市采购丝绸,恰逢一群乌孙商队与汉商因价格争执。眼看要动起手来,她忽然想起老译人常用的调解句式,鼓起勇气上前尝试。
“且慢!”她用刚学的蹩脚乌孙语喊道,“长安的太阳晒不黑诚意,乌孙的骏马驮得动公平!”
双方都愣住了。她趁机拿起算筹,用汉字与乌孙计数符号分别写出价格,又画了匹骆驼表示运输成本。商队首领哈哈大笑,竟爽快接受了报价。
此后每月朔望,她都会去西市“巧遇”各国商队。有时带一包饴糖换几句日常用语,有时用绣帕交换计数方法。有次为了学匈奴语的马具名称,她甚至帮一个匈奴马贩整理了整整半天的缰绳。
“你学这些做甚?”马贩好奇地问。 冯嫽将编好的缰绳递还:“若有一日汉匈和睦,总得有人知道怎么套同一辆车呀。”
最难得的是鸿胪寺那位致仕的老译官。老人家独居南郊,某日冯嫽寻去时,他正对着一堆龟兹文书发愁。 “晚辈或许能帮上忙。”她奉上亲手制的笔墨,“我擅摹字形。” 老人将信将疑让她试抄文书,不料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派上用场,不仅抄得工整,还凭之前学的零碎词汇猜出大意。
“奇才!”老译官拍案叫绝,当即倾囊相授。从此每旬休沐日,她天未亮就骑马出城,日落方归。公主只当她去市集散心,殊不知她在老人宅中饥似渴地汲取着西域各国的语言文化。
“要学语言,先学心肠。”老人常捻须道,“乌孙人重诺,说话爱用誓词;匈奴人尚武,比喻多涉弓马。你若不懂这些,纵背会万词也不过是个学舌鹦鹉。”
这些积累在她随公主抵达乌孙后彻底爆发。最初三个月,她每晚就着羊油灯整理日间所闻,将新学的词汇与已知语言对照。发现匈奴语与乌孙语有三分相似时,她激动得打翻了灯台。
“不要命了?”右大将冲进帐中扑灭火星,却见她举着烧焦的竹简欢呼:“原来匈奴语‘朋友’和乌孙语‘兄弟’是同源词!”
男人看她的眼神像看疯子:“就为这个?”
“这证明两国先祖或有关联!”她眼睛亮得惊人,“既有血缘,何必相杀?”
右大将沉默良久,忽然道:“你若想学地道的乌孙语,明日卯时,马场见。”
此后每日清晨,他借训马之机教她最生动的乌孙谚语。她则回赠汉语诗词,两人常在霞光中比较两种语言的奥妙。
“汉语说‘春风化雨’,我们说‘草芽顶开冻土’。”某次他认真道,“你们柔美,我们刚健。” 冯嫽却笑:“刚柔本就可相济——否则怎会有顶开冻土的草芽,又得春雨滋润?”
此刻望着窗外星空,冯嫽轻轻哼起一首匈奴牧歌。那是她用三盒汉地脂粉跟匈奴侍女换来的,歌里唱的是迁徙路上的乡愁。
解忧公主忽然轻声问:“你学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冯嫽转头,眼底映着千年星河:“为了让公主有朝一日说话时,有人听得懂、听得进、听得心服口服。”
夜风送来远处驼铃,如命运前的叩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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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公元前101年,送亲的队伍经过数月跋涉,终于抵达乌孙国。作为解忧公主的贴身侍女,冯嫽扶公主走下马车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前来迎接的人群。
乌孙国王军须靡站在最前方,身旁是匈奴公主所生的儿子泥靡。冯嫽注意到泥靡看解忧公主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公主小心,”冯嫽低声用汉语提醒,“那个少年恐怕不友善。”
解忧公主微微颔首,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们心照不宣:这场和亲不只是婚姻,更是一场政治博弈。汉武帝送她们来,是要联合乌孙,斩断匈奴的右臂。
当晚的欢迎宴席上,匈奴公主故意发难:“听说汉家女子娇弱得很,只怕受不了我们草原的生活。我带来的三百侍从,个个能骑善射,不知汉公主带了多少人手?”
帐内顿时寂静。所有人都听出话中的挑衅之意。
解忧公主正要回应,冯嫽却抢先一步,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公主只带了我一个侍女,因为汉家女儿重质不重量。我虽一人,却通晓汉文、匈奴文,如今正在学习乌孙语。相信不久后,就能用三种语言为两位公主效劳了。”
帐内响起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汉女侍女,竟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还如此不卑不亢。
匈奴公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事后,解忧公主拉着冯嫽的手说:“今日多亏你解围。”
“这只是开始,公主,”冯嫽目光坚定,“我们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到乌孙的第二天,冯嫽就开始了她的语言学习计划。每天黎明即起,找不同的乌孙人聊天,从牧羊人到贵族,从市井俚语到宫廷用语,她全都用心记录学习。
“学这些粗俗之言有何用?”解忧公主不解地问。
“语言不只是词汇和语法,更是了解一个民族的窗口,”冯嫽解释,“通过他们的语言,我能知道乌孙人最看重什么,害怕什么,渴望什么。”
短短半年,冯嫽已经能用乌孙语自如交流,甚至能听懂各地方言差异。她发现乌孙人特别敬重勇敢和诚实的人,鄙视虚伪和懦弱。
一天,冯嫽陪解忧公主视察马场,遇到几位乌孙贵族故意用方言嘲笑汉人公主“娇弱得连小马驹都骑不好”。
冯嫽突然用当地方言回应:“我们汉家女儿学习能力比马驹快多了,不信比比骑术?”
那几个贵族顿时面红耳赤,慌忙道歉。解忧公主虽听不懂方言,但从对方态度变化看出了端倪。
回去的路上,解忧公主感叹:“你如今听得懂的话比我还多。”
“知识就是力量,公主。在这里,语言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时机很快到来。军须靡国王决定让冯嫽代表解忧公主,出访邻近的城郭诸国,宣扬汉朝教化。
第一次出使的是大宛国。这个以产汗血宝马闻名于世的国家,对汉使并不友善。大宛国王故意用方言对大臣说:“汉朝是没人了吗?派个女人来?”
冯嫽面不改色,用同样流利的方言回应:“汉朝人才济济,派我来是因为重视与大宛的关系。女子为使,不是更显汉朝的诚意与特别吗?”
国王大吃一惊,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冯嫽继续不卑不亢地说:“我带来了一些汉朝礼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种子和农具。汉朝希望朋友富足,而非依赖。”
这一举动深深打动了大宛国王。与其他使节带来的华而不实的礼物不同,冯嫽的礼物实用且真诚。
回乌孙的路上,副使不解地问:“为何不送更贵重的礼物?”
冯嫽微笑:“察言观色,方能知所需。我打听到大宛去年歉收,这些种子和农具正是他们最需要的。外交不在于礼物多贵重,而是否送到心坎上。”
几次出使后,“冯夫人”的名声在西域传开。各国君主发现,这位汉朝女使节不仅语言精通,而且机智过人,处事公正,逐渐对她产生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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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随着出使次数增多,乌孙右大将成了冯嫽的固定护卫。这位以勇猛著称的将军最初对这个差遣很不满。
“让我保护一个女人?”他曾在酒后抱怨,“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很快,他不得不对冯嫽刮目相看。
一次他们出使龟兹国途中遇到暴风雨,道路被淹,队伍被迫绕行荒漠。干粮吃完后,众人饥渴难耐。
右大将一筹莫展时,冯嫽却认出一种沙漠植物的根茎能储水。她带领大家找到这种植物,解决了饮水问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右大将惊讶地问。
“上次出使康居国时,向当地老人请教的。”冯嫽边说边用丝巾包裹一些根茎,“永远不要停止学习,将军。”
右大将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子,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此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这位冯夫人。喜欢她与各国君主谈判时的从容不迫,喜欢她学习新语言时的认真专注,甚至喜欢她偶尔露出的调皮笑容。
但他不知如何表达,只能借护送之机,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直到一次出使莎车国,冯嫽遭遇刺杀,右大将奋不顾身地为她挡下一刀,感情才终于藏不住了。
伤势初愈那天,右大将鼓起勇气:“夫人可知我为何舍命相救?”
冯嫽直视他的眼睛:“将军莫非要说这是职责所在?”
“不,”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心悦夫人,从第一次同行时就开始了。”
冯嫽微微脸红,却毫不回避:“我已知晓许久,只是等待将军亲口说出。”
右大将惊讶:“夫人如何知晓?”
“将军每次与我说话都脸红,这不是很明显吗?”冯嫽难得露出小女子的调皮。
就这样,两位身份迥异却心意相通的人走到了一起。冯嫽答应求婚前,只提了一个条件:她必须继续外交使命。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右大将郑重承诺,“绝不会用婚姻禁锢你的翅膀。”
婚姻幸福的同时,乌孙政局正在剧变。军须靡国王病逝前,因儿子泥靡尚幼,传位给堂弟翁归靡,约定等泥靡长大后再还政于他。
翁归靡继位后,与解忧公主情投意合,夫妻合力推动乌孙与汉朝交好。冯嫽也继续以使者身份,奔波于西域各国之间,巩固联盟。
然而多年后,当泥靡长大成人,翁归靡却不愿让位了。更糟糕的是,翁归靡突然病逝,乌孙贵族按照先前约定,拥立有匈奴血统的泥靡即位。
泥靡性格暴虐,人称“狂王”。他上位后立即倒向匈奴,打压汉朝势力,甚至虐待解忧公主。
危急关头,解忧公主联合汉使策划刺杀泥靡,可惜失败。泥靡受伤逃走后,其子细沈瘦发兵围困解忧公主所在的赤谷城。幸亏西域都护郑吉及时来援,才解了围。
此时,前国王翁归靡与匈奴女子所生的儿子乌就屠趁乱起兵,杀死泥靡,自立为王。消息传到长安,汉宣帝震怒,派破羌将军辛武贤率一万五千精兵进驻敦煌,准备征讨乌就屠。剑拔弩张之际,西域都护郑吉想到一个关键人物——冯嫽。
“唯有冯夫人能说服乌就屠。”郑吉上书朝廷。冯嫽接到使命时,正与丈夫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太危险了!”右大将坚决反对,“乌就屠现在如同困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去阻止流血,”冯嫽平静地说,“我了解乌就屠,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如果他不听劝呢?”
“那我就说服他到听为止。”冯嫽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右大将知道无法改变妻子的决定,最后只说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冯嫽摇摇头:“这次我必须单独见他。你在反而不便。”
带着必死的决心,冯嫽单骑来到乌就屠的营地。守卫的士兵对这个孤身前来的汉女惊讶不已,但还是通报了乌就屠。
帐内,乌就屠一脸戒备:“夫人好大胆子,单枪匹马就敢来我的地盘。”
冯嫽淡然一笑:“我来是为救将军性命。”
“可笑!我现在是乌孙国王,有什么性命之忧?”
“汉军已到敦煌,将军以为能抵挡多久?”冯嫽直视他的眼睛,“即使侥幸胜了,汉朝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匈奴会为将军与汉朝全面开战吗?”
一连串问题让乌就屠脸色渐渐发白。冯嫽趁热打铁:“将军可知如今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乌就屠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请夫人指教。”
“归顺汉朝。陛下仁德,必会给将军封号,让你管理部分百姓。这难道不比兵败身死强?”
帐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帐外风声。最终,乌就屠长叹一声:“夫人所言极是。我愿归汉,但求有个封号。”
4
劝降成功的消息传到长安,汉宣帝又惊又喜,立即诏令冯嫽回朝述职。时隔四十余年,冯嫽再次踏上故土。当长安城郭映入眼帘时,她不禁热泪盈眶。
更令人惊讶的是,汉宣帝命文武百官远赴城郊迎接。京畿百姓闻讯,更是蜂拥而至,争相一睹这位传奇女使者的风采,以致道路堵塞。
当日,宣帝在宫中亲自召见冯嫽。她从容不迫地汇报劝导乌就屠的经过,并建议给予封号以安其心。宣帝欣然采纳,并做出一项前所未有的决定:封冯嫽为正使,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使,代表汉朝出使乌孙进行册封。
一位女子担任汉朝正使,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冯嫽乘坐驷马锦车,手持汉节,率领使团浩浩荡荡返回乌孙。在赤谷城,她宣读诏书,立解忧公主之子元贵靡为大昆弥(国王),乌就屠为小昆弥,各赐印绶。
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就这样被化解了。这位语言天才和外交高手,从侍女到汉朝正使,她用智慧和胆识征服西域。
此后近十年,乌孙保持相对和平。直到元贵靡病逝,其子星靡继位。星靡生性懦弱,治国无方,乌孙局势再度动荡。
此时解忧公主已年近七十,上书汉帝请求归国养老获准,冯嫽随她一同返回长安。回到长安后,汉宣帝以厚禄优礼相待冯嫽。然而享受安逸没多久,冯嫽就得知星靡治国无能,乌孙局势再度动荡的消息。
尽管已年过花甲,冯嫽毅然上书汉元帝,请求再次出使乌孙镇抚星靡。
一些朝臣反对:“冯夫人年事已高,不宜再奔波劳碌。”
另一些人则说:“派女子为使,有失国体。”
冯嫽在朝会上慷慨陈词:“老身虽年迈,却心系大汉与乌孙的和平。若因拘泥于性别之别而错失安抚良机,才是真正的失国体!”
汉元帝深为感动,准其所请,选派一百名士兵护送冯嫽第三次出使乌孙。
临行前,右大将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次我绝不让你独自前往。我已向朝廷请命,陪你同行。”
冯嫽微笑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到乌孙后,冯嫽以自己崇高的威望和非凡才干,说服乌孙各方消除嫌隙,共同辅佐星靡治国,终于使乌孙重归安定。
完成这最后一项使命后,冯嫽选择与丈夫留在乌孙安度晚年。从此,她的身影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继续为汉朝与西域各国的友好往来贡献力量。
多年后,一位汉朝使节途经乌孙,听说冯夫人仍在世,特地前去拜访。在一顶普通的乌孙毡帐中,他见到了已是银发老妪的冯嫽。她正同时用汉语、乌孙语和匈奴语教一群孩子识字。
使节惊讶地问:“夫人为何不回长安荣养?”
冯嫽微笑回答:“丝绸之路就是我的家。这些孩子,”她指着认真学习的孩子们,“有汉人、乌孙人、匈奴人。他们从小一起学习,长大后就不会轻易兵戎相见。”
使节感慨道:“夫人一生都在为和平奔走啊。”
“因为这值得。”冯嫽的目光越过草原,望向远方,“一滴水也能折射太阳的光辉。我虽曾是小小侍女,却也能为天下安宁尽一份力。你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夕阳西下,老人的身影在余晖中显得格外高大。那一刻,使节明白了他见到的不只是一位女外交家,更是一个用一生践行理想的不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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