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微小说：失控

马国梁第一次在会议纪要上注意到苏芮的名字，是因为她把 “基础设施” 写成了 “基础实施”。这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姑娘，在住建局办公室负责文书工作，扎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汇报工作时总会紧张地攥着文件夹边角。

“小马同志，这份纪要得重改。” 他把文件推回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甲。苏芮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泛起红晕：“马局对不起，我马上改。” 她转身时，浅蓝色连衣裙的下摆扫过他的皮鞋，留下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时马国梁刚升任副局长，正是需要政绩的时候。旧城改造项目启动后，他几乎住在工地上，办公室的台灯常常亮到后半夜。苏芮总会在他加班时，悄悄端来一杯热咖啡，杯壁上贴着便利贴：“马局，注意休息。” 字迹娟秀，末尾画着个简单的笑脸。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暴雨夜。工地的临时围墙被冲垮，马国梁带着施工队抢险时，不慎被钢筋划破了手臂。苏芮不知从哪找来了急救箱，蹲在泥地里给他包扎，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马局，您流血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棉签擦过伤口时格外轻柔。

回城的路上，苏芮坐在副驾驶座，肩膀微微发抖。马国梁把外套披在她身上，闻到她头发上的雨水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谢谢你，小苏。”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后视镜里映出自己发红的耳根。那晚之后，他开始在汇报材料里刻意留下些小错误，只为看她红着脸来办公室的样子。

流言像藤蔓一样在单位蔓延。有人说看到马副局长深夜送苏芮回家，有人说苏芮的工资单上多了笔 “加班费”。纪检组长找他谈话时，马国梁拍着桌子保证：“组织放心，我公私分明！” 回到办公室，却把苏芮写的会议纪要反复看了三遍，指尖摩挲着她涂改过的字迹。

苏芮的生日那天，马国梁借口项目验收，带她去了邻市。在江景餐厅的包间里，他拿出条项链，钻石在烛光下闪得人眼晕。“这是…… 奖励你工作认真。”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却看到苏芮眼里的光，比钻石还要亮。她戴上项链时，他帮她扣搭扣，指尖划过她的后颈，像电流穿过全身。

他们开始用加密软件聊天，在没有监控的楼梯间碰面，甚至在出差时同住一个酒店的相邻房间。马国梁沉醉在这种偷来的欢愉里，忘了妻子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婆婆，忘了儿子家长会的日期。有次苏芮穿着他买的连衣裙出现在会议室，他盯着她锁骨处的项链，竟走神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转折点出现在市委巡察组进驻那天。有人匿名举报，附了张模糊的照片 —— 马国梁在停车场帮苏芮开车门，两人靠得很近。组长把照片推到他面前：“马副局长，解释一下？” 他看着照片里自己的侧脸，笑得那么陌生，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马国梁开始刻意疏远苏芮。她送来的文件被他冷冰冰地退回，加班时再也等不到那杯热咖啡。苏芮在走廊拦住他，眼睛红红的：“马局，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别过脸：“注意影响，我们是上下级。” 转身时，听到身后传来哽咽声，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但失控的感情像脱缰的野马，一旦放纵就难再收回。某个深夜，马国梁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苏芮的电话。她赶来时，他抱着她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人……” 那晚他们在酒店度过了荒唐的一夜，清晨的阳光照在凌乱的床单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芮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马国梁正在开党组会。他握着笔的手突然发抖，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墨痕。散会后，他在楼梯间抽烟，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打掉吧。” 他对苏芮说这句话时，不敢看她的眼睛，却看到她手里的 B 超单飘落在地，像只折断翅膀的蝴蝶。

苏芮最终没有打掉孩子，而是递了辞职信。马国梁在她收拾东西时闯进去，看到她把那条项链放进抽屉深处。“马局，我不怪你。”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我们都该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他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避开，指尖只碰到空荡荡的空气。

巡察组的调查结果出来那天，马国梁被免去副局长职务，调到档案馆整理旧文件。妻子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只留下句：“我早就知道了，等你回头等了太久。” 他坐在堆满档案的库房里，看着窗外的麻雀飞过，突然想起苏芮曾说过，她最喜欢麻雀，因为它们 “自由又顾家”。

半年后，马国梁在超市遇见苏芮。她抱着个婴儿，推着购物车在选奶粉，脸上有了母亲的温柔。他想上前打招呼，却看到她身边站着个陌生男人，正温柔地帮她整理围巾。那一刻，马国梁突然明白，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用孤独偿还。

在档案馆的第三个冬天，马国梁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本旧相册，第一页贴着张住建局的集体照，他站在第一排，苏芮在最后一排，扎着马尾辫，笑得一脸灿烂。翻到最后一页，有张纸条：“马局，好好生活。” 字迹娟秀，像极了她写的会议纪要。

窗外飘起了雪，马国梁把相册抱在怀里，想起那个暴雨夜，她蹲在泥地里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如果时间能重来，他一定会退开三步，说声 “谢谢”，然后转身离开。可这世上最奢侈的，就是没有如果。

他走到窗前，看着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突然明白所谓的失控，从来不是感情本身的错，而是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档案柜里的旧文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无数相似的故事，提醒着每个身处其中的人，有些界限，永远不能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