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十点的江口县,曾是西南山区里最寻常的寂静 —— 盘山路上少见车灯,沿街商铺早早收摊,本地人总用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自嘲这座被梵净山环抱的小城。彼时外界提起这里,关键词永远是梵净山的原始森林、黔金丝猴,或是米豆腐、冷水鱼这类土特产,少有人留意到山间茶园里藏着的可能性。
如今再走江口县抹茶大道,景象已全然不同:挂着 “考察团”“客商” 标牌的车辆排成长队,全球最大的抹茶单体车间里,智能化机械臂正将翠绿的抹茶粉封装入罐,冷藏车呼啸着驶向港口,目的地从国内的茶饮工厂,延伸到日本的商超货架。不到十年,这座常住人口不足 18 万、曾深陷工业落后与人口外流困境的县城,凭一己之力将 “贵州铜仁抹茶” 的名号,贴在了世界抹茶产业的地图上。
一、破局:为什么是江口县?
在贵州,“与土地相关的产业才是头等大事”—— 这句藏在发展规划里的话,是江口县选择抹茶的底层逻辑。作为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贵州的山峦曾是发展的阻碍,但对茶叶而言,却是天赐的生长场。
江口县坐落在梵净山脚下,这里地处湘西平原向云贵高原的过渡带,喀斯特地貌让茶园散落在半山腰,“东一片西一片” 看似难成规模,却意外保留了完整的生态链:没有大规模农业的化学污染,没有工业废气的侵扰,多云雾、高海拔、低纬度的气候,再加上昼夜近 10℃的温差,让茶叶能缓慢积累茶氨酸,减少苦涩的茶多酚。“白天 30℃晒足光,晚上 20℃养养分,这样的茶做出来,才有鲜甜味。” 江口县茶叶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张明生蹲在茶园里,指尖划过嫩绿的芽尖,语气里藏着对这片土地的笃定。
但在 2015 年之前,这份 “笃定” 还没找到出口。彼时贵州已是绿茶大省,茶园面积全国第一,江口县也跟着省里 “贵州绿茶・秀甲天下” 的号召种了五年茶,可始终跳不出 “原料地” 的困局 —— 西湖龙井的经销商春天来这里收茶,贴牌后身价翻倍,贵州茶却只能赚微薄的 “种植钱”。“只会贴牌,永远做不大。” 张明生见过太多茶农守着茶园发愁,青壮劳力留不住,春茶季连采茶工都招不满,“红宝石” 茶叶挂在枝头老掉,县城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少。
转机来自贵茶集团的一次海外对话。2015 年,合作多年的全球连锁咖啡品牌客户问:“你们能做抹茶吗?” 这个提问像一粒石子,砸开了新的思路。贵茶团队调研后发现,当时全球抹茶产能仅六七千吨,远不及咖啡豆的千万吨级规模;更关键的是,中国茶区里,浙江有龙井、云南有普洱、广东有单枞,唯独抹茶是 “空白赛道”—— 没有同质化竞争,没有历史品牌包袱,正好给了贵州茶 “弯道超车” 的机会。
“抹茶是绿茶的深加工,我们有原料;贵州的生态,能满足抹茶最严的品质要求。” 贵茶集团董事长蒙祖德把这个想法和江口县政府一碰,双方立刻达成共识。2017 年,县委书记带队赴日本考察,回来后更坚定了信心:“传统茶拼不过,那就做新东西。发展抹茶的风险,反而比守着老茶园小。”
二、扎根:从 500 万贷款到 “茶园妈妈”
2018 年,贵茶集团投资 6 亿元的 “世界抹茶超级工厂” 在江口县落地,340 亩的厂区相当于 31 个足球场,设计产能 4000 吨 —— 这个数字在当时看来 “野心勃勃”,却吸引了第一个 “吃螃蟹的人”:陈春莲。
这位 “70 后” 湖北女人,当时刚从黔南州瓮安茶厂的困境里脱身。2016 年她帮亲戚管茶厂时,最头疼的就是 “卖不动” 和 “没人采”,青壮力外流导致春茶烂在树上,茶厂入不敷出。听说贵茶要做抹茶联盟,她咬咬牙贷了 500 万,在江口县一座陡峭的山下圈了 900 亩地,从种茶苗、搭遮阴网到建碾茶厂,从头摸索。
“做抹茶,就是换一套游戏规则。” 陈春莲记得,第一次给茶树盖遮阴网时,光架子和网布就花了上百万 —— 这是抹茶的 “必修课”:采摘前 15 天盖网,既保光合作用,又挡强光,才能养出带海苔香的茶氨酸。更费钱的是人工:为了达到出口标准,茶园不能用除草剂,每年光是雇人除草就要花几十万;茶叶采下后,必须 7 天内加工成碾茶,否则会老化,春茶季她经常连熬 3 天不睡觉,盯着生产线不敢离开。
“养茶树就像养小孩,一天都不能松劲。” 如今站在海拔 700 多米的茶山上,陈春莲指着连片的绿海,眼里有光。2018 年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是荒林,现在茶树长得齐腰高,今年已经采了两季茶 —— 春茶采完追肥,10 天后夏茶就能再采,效率比一年只采一季的普通绿茶高太多。只是 7 年过去,500 万贷款还没还完,“农业就是慢功夫,但只要茶能卖出去,就有盼头。”
她的盼头,在 2023 年终于落地。那一年,贵茶集团开始把抹茶当作核心业务,订单量突然暴涨 —— 陈春莲的碾茶厂,从一年只供一次货,变成了 “四季不停产”。她不知道的是,背后是小红书上 “抹茶” 笔记从 100 万篇涨到 300 万篇的热度,是 2024 年 “南北回礼” 带火的 “农业大摸底”,让更多人第一次知道:中国抹茶产量占全球 60%,而每 4 斤中国抹茶里,就有 1 斤来自江口县。
三、出圈:不跟日本比茶道,要做 “食品界的抹茶”
当贵州抹茶开始大规模出口日本,外界总会把它和日本抹茶比 “茶道级品质”,但江口县的从业者们,却有着更清醒的定位。
“日本抹茶是‘喝’的,中国抹茶是‘用’的。” 张明生一句话点破差异。在日本,抹茶是茶道文化的核心,讲究冲泡后的香气与口感;但在中国,传统饮茶习惯早已根深蒂固,抹茶要想突围,必须走不同的路 —— 食品添加。贵茶集团的销售数据印证了这个选择:国内 60% 的订单来自茶饮和冰激凌企业,剩下的 40% 是烘焙和预包装食品,“喜茶、奈雪的茶用我们的抹茶做饮品,饼干厂用它做抹茶曲奇,这才是中国抹茶的大市场。”
这个定位,让江口县避开了与日本抹茶的直接竞争,也让抹茶产业有了更宽的赛道。2024 年,贵州将抹茶纳入 “两红三绿一抹” 省级茶产业格局,江口县的抹茶产量突破 1200 吨,跃居中国第一、世界第二;2025 年日本抹茶减产涨价时,贵州抹茶趁机打开日本市场,成为当地商超的 “新选择”;贵茶集团甚至预估,2026 年这里将成为全球最大的抹茶产地。
但出圈之后,新的挑战也来了。目前江口县只有 5 家企业做抹茶衍生产品,抹茶精酿、抹茶面条、抹茶曲奇的种类还不多,“后端产业链得拉长,品牌才能立住。” 张明生说。现在,贵茶集团已经把抹茶和梵净山文旅绑在一起:游客可以参观超级工厂,体验宋代点茶,未来还会有茶山步道和观景台 —— 就像正在往山上运泥土的工程车,要把 “贵州抹茶” 的故事,种进更多人的心里。
四、新生:小城的 “绿色未来”
8 月的江口县,茶山脚下的观景台正在施工,工人说,以后游客站在这里,能看见漫山的遮阴网像绿色的波浪。陈春莲也盘算着,明年再扩种 200 亩茶园,“说不定能招些年轻人回来采茶,县城热闹了,日子才有意思。”
曾经的江口县,是 “人口外流” 的代名词;如今的它,是 “网红打卡地”,是 “世界抹茶重镇”。抹茶带来的不只是产量和订单,更是一座小城的活力 —— 考察团来了,客商来了,年轻人开始回流,连街边的小店都卖起了抹茶冰淇淋。
“至少未来 10 年,抹茶都是朝阳产业。” 张明生的话,藏着对这片土地的信心。梵净山的云海依旧翻涌,但山脚下的茶园里,已经长出了新的希望。当更多人走进江口县,会发现这里不只有梵净山的风景,还有中国抹茶的故事 —— 一个从山坳里 “无中生有”,靠生态、勇气和坚持,逆袭成世界重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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