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2月18日夜,北京西郊招待所的窄走廊里,陈明仁压低声音:‘老耿,那局赌,算我认输行不行?’”
寒风透过窗缝,挂表秒针嘀嗒作响。两人刚做完授衔前的体检,等待结果的间隙,陈明仁突然提起九年前的往事。耿飚端着搪瓷杯,抿了口凉茶,只淡淡答了句:“输赢早分了,只是方向不同。”
灯光下的沉默把时钟拨回到1946年春。那时军调部名义上“公正”,实则各怀鬼胎。负责晋察冀方面事务的耿飚,被美方飞机送到东北铁岭,却立刻碰上了国军第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同乡,也是对手。陈明仁把军调小组“请”进招待所,外面荷枪实弹,里面棋盘摆好。耿飚说,想调停就得打开无线电;陈明仁回,以棋局定高低,电台先放一旁。看似玩笑,其实动真格:四平街头血战正酣,时间拖得越久,对国共双方意义天差地别。
对弈三盘,黑白子落在方寸之间,外头炮声不时传来。耿飚抓住闲聊空当,探得国军正向四平增兵的实情。他顺势把情报用美军电台编码发至北平,使我军迅速调整,主动撤出四平,保存了主力。几天后,陈明仁按计划夺城,兴致勃勃设宴,邀请被软禁了几天的军调小组“共襄胜举”。觥筹交错时,他拍着耿飚的肩膀:“三年,不用三年,我要让你们连背影都看不到。”耿飚笑了,回敬一句:“行,咱们赌三年。”
当时的陈明仁,黄埔五期,身板挺拔,枪法、步战、野外生存样样出色。然而更显眼的是他的脾气:上课敢顶教官,师长面前挑错,甚至公然推掉老蒋安排的政治婚姻。宋美龄曾轻描淡写一句“这人太倔”,那“倔”字后来成了他升迁路上的绊脚石。可战时需要猛将,老蒋又离不开他,于是提拔又警惕,拉拢又打压——一种互相利用的微妙平衡。
内战全面爆发后,陈明仁擅长闪击,但国军整体战略僵化,节奏越来越慢。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相继失败,1949年春,陈明仁被调回湖南。程潜、陈明仁、白崇禧三方关系如同三支拉力相反的橡皮筋。白崇禧奉命“看紧”湖南,蒋介石则要陈明仁“措置”程潜。可程潜既是陈明仁在陆大时期的校长,又是半个乡亲。枪口到底指向谁?陈明仁心里并非一点犹豫都没有,但现实逼得他必须站队。
长沙会晤那天,程潜一言不发地递上新政纲,末尾只有八个字:“和平湖南,与民更始。”陈明仁看完,把文件折好,放进军装上兜。他随后给部下下令:只防御,不开枪。8月,长沙和平解放,湖南省城几乎听不到爆炸声。两周后,第一兵团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兵团,编制没变,他的司令帽徽却换了颜色。这一步,赌注押在了人民那边。
新中国成立初期,陈明仁没有离开军职,而耿飚却被董必武和周总理“点名”调进外交部。有人说可惜,他却乐在其中:“战场换成谈判桌而已,只是子弹改成了语言。”1951年,他随代表团奔赴印度尼西亚,第一份公函就是向联合国抗议美军扩大朝鲜战争。再往后,东欧、北非,足迹越来越远。军衔评定时,他因为转入外交序列自动落空。
1955年授衔大典前夕,北京有一种紧张的喜庆气氛。陈明仁的档案几易其名——起义将领、解放战役有功、战术专家……最终评定上将。那份名单出来,他先愣住,随后苦笑:“我在国军才是中将,想不到跳槽一次,待遇还翻番。”旁人打趣:“因为这次站对了队。”他没反驳,只说了一句:“不是我站队,是队伍站到了老百姓这边。”
当年那场赌局就这样收了尾。耿飚无衔,却压根不在意。他回国信里写道:“军装里包着人心,心若偏了,星星再多也白闪。”陈明仁则把上将礼服整齐挂在衣柜,偶尔望一眼,像提醒自己:别忘了那个三月夜里说过的“大话”。两位湖南汉子,从黄埔到东北,从棋盘到外交场,彼此拐了一个大弯,最后在人民解放军序列与共和国使节名册上留名,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
1960年代,耿飚在索马里见到一位非洲军官,对方敬礼后问:“听说您曾经是将军?”耿飚摇头:“过去的事了,现在是大使。”说完他想起那晚的凉茶味,又想起陈明仁握拳、抬头、倔强地说“我不信”时的神情。此后很长时间,他都没提那场赌局。直到晚年写回忆录,提笔时笑了一下:赌约输赢早就定了,可历史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谁赢了口头的赌,而是谁敢在关键节点,作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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