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你看今晚的月亮,真亮,跟我们窝棚里点的灯一样。”
“就你嘴甜,山里哪天晚上的月亮不亮。”我笑着嗔怪他,往他身边又凑了凑。
![]()
01
我叫林晓,出生在南方一个普通的小镇。
家里条件不好不坏,爸妈是镇上国营工厂的双职工,按部就班地领着工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叫林强。
我们家有点重男轻女,这在小镇上挺常见的。
好吃的好喝的,总是先紧着哥哥。
新衣服新玩具,也都是哥哥的。
我呢,就像是家里的一个影子,不太被注意。
爸妈常说,女孩子嘛,早晚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嘛。
所以我初中毕业,他们就不让我继续念了。
那时候我成绩还不错,老师还来家里劝过,说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别耽误了。
我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女孩子家家的,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将来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我爸就在旁边抽着烟,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我就这样辍学了。
辍学后,我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我妈托人情,给我在镇上的纺织厂找了个活儿。
每天就是守着机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枯燥又乏味。
厂里的女工们,下了班就凑在一起聊八卦,聊谁家的男人有本事,谁家的孩子学习好。
她们也给我介绍对象。
“晓晓,我跟你说,我表弟人不错,在县里开车呢,工资高。”
“别听她的,开车的有什么好,我邻居家的儿子,是个厨子,将来自己开饭店,那才是金饭碗。”
我听着,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或许是从小被忽视惯了,我性格有点闷,不太会跟人打交道。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水里的浮萍,风往哪边吹,我就往哪边漂。
哥哥林强比我幸运得多。
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爸妈花钱给他找了个学开车的活儿。
后来又托关系,进了运输公司,成了一名长途货车司机。
虽然辛苦,但走南闯北,见识多,收入也比我高得多。
每次他回家,都会带回来很多外面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会给我讲路上的见闻。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哥哥谈了个女朋友,是城里人,长得漂亮,说话也洋气。
爸妈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
为了给哥哥准备婚房,他们拿出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
房子买了,装修又是一大笔钱。
家里的钱,一下子就掏空了。
我妈看着我,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频繁地给我安排相亲。
而且对象,都是彩礼出得高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是想用我的彩礼,去填补哥哥结婚的窟窿。
我心里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反抗。
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顺从。
“晓晓啊,这个男的家里是开超市的,条件好得很,彩礼说给八万八,你见见?”
“妈,我不想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哥结婚不要钱啊?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养你这么大,该你为家里做点贡献了!”
我妈的声音尖锐又刻薄。
我爸还是那样,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抽烟。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很陌生。
我不想自己的婚姻,变成一场交易。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我妈大吵了一架。
然后我跑了出去。
我在小镇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他,我的丈夫,陈山。
02
陈山不是我们镇上的人。
他是被派到我们这边的山林,做一个护林员。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路边,给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包扎伤口。
他动作很轻,很温柔。
路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分明,眼神专注。
我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他包扎完了,一抬头就看见了我。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吓到你了吧?”他问。
我摇摇头。
“你也是这镇上的人?”他又问。
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我跟他说了我家里的事,说了我的委屈和迷茫。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递给我一张纸巾。
他说他是从大山里出来的,从小就跟山林树木打交道。
他喜欢山里的安静,也习惯了那种简单的生活。
他说,人活着,不一定非要在大城市里争个你死我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挺好。
他的话,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我灰暗的心里。
后来,我们就经常见面。
他会带着我,去他守护的那片山林。
他告诉我哪种树叫什么名字,哪种鸟的叫声最好听。
他会给我讲山里的故事,讲那些动物和植物的趣事。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很快乐。
那是我在纺织厂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我爸妈很快就知道了我和陈山的事。
他们一百个不同意。
“一个看山的,有什么出息?没钱没房的,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啊?”我妈的嘴像连珠炮一样。
“我就是喜欢他。”我鼓起勇气说。
“喜欢能当饭吃吗?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开超市的多好,你偏不要!”
“我不要,我就要陈山。”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坚定。
我妈气得直哆嗦,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爸把烟一摔,吼道:“你要是敢跟他走,就别认我这个爹!”
我哭了。
但是我没有妥协。
我收拾了自己简单的几件行李,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走的时候,我哥林强正好出车回来。
他塞给我一些钱,叹了口气说:“晓晓,哥对不住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和陈山结婚了。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就只是领了个证。
陈山的全部家当,就是他自己搭在山脚下的那个窝棚。
那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一个大点的棚子。
用木头和油毡布搭起来的,四面漏风。
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一个旧柜子,什么都没有。
做饭在外面搭个简易的灶台,上厕所要去很远的公共旱厕。
洗澡,更是奢侈。
只能烧一大锅热水,在窝棚里隔出一块小地方,拿帘子一挡,简单擦擦。
条件是苦。
比我想象的还要苦。
镇上的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我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一个穷光蛋跑到山里受罪。
我爸妈更是觉得我让他们丢尽了脸,跟我断绝了来往。
但我没有后悔。
因为陈山对我好。
他会把每天的伙食费,省下来一点,跑到镇上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
他会用山里的野花,编成好看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
他会在晚上,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唱山歌。
他说:“晓晓,委屈你了,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就在山下盖个小房子,有大大的窗户,每天都能看到日出。”
我靠在他的怀里,觉得很温暖。
我觉得,有他在,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
我们一起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上了蔬菜。
自给自足,倒也乐得清闲。
白天的日子还好过。
我收拾屋子,种菜,给他做饭。
他去山里巡查,看看有没有火灾隐患,有没有人偷猎。
到了晚上,山里就变得格外寂静。
除了风声和虫鸣,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有时候我会觉得害怕。
陈山就会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
03
在山里的日子,就像是流淌的小溪,平淡而又真实。
每天天一亮,陈山就起床了。
他得赶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进山巡查一圈。
我则在窝棚里,生火做饭。
我们的早餐很简单,通常是稀饭配上自己腌的咸菜。
吃完早饭,陈山会再次进山,一去就是大半天。
我就一个人守着我们的“家”。
我会去我们自己开垦的菜地里,除除草,浇浇水。
看着那些青菜萝卜一天天长大,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有时候,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窝棚门口,做点针线活。
给陈山缝补他被树枝刮破的衣服。
或者,就只是发发呆,看着远处的群山,听着林子里的鸟叫。
这里的空气很好,吸到肺里都是甜的。
没有工厂的噪音,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中午,陈山会回来吃饭。
他的胃口总是很好,我做的饭菜,他总能吃得一干二净。
他一边吃,一边跟我讲山里遇到的事。
“今天我看到一群猴子,可调皮了,抢我带的馒头吃。”
“那只上次我们救的小鹿,今天又看到它了,长大了不少,跟着它妈妈在喝水。”
“对了晓晓,我发现了野生的猕猴桃,等熟了我摘回来给你吃。”
我听着他兴高采烈地讲着,觉得这些平凡的小事,充满了生机和趣味。
吃完午饭,他会短暂地休息一下,然后又背上水壶和工具,消失在山林里。
![]()
下午的时间,就又是我一个人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孤单。
毕竟这里方圆几里,除了我们,再没有第二户人家。
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有一次,我实在是闷得慌,就顺着陈山走过的路,往山里走了走。
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
我走了没多远,就有点害怕了。
林子很密,阳光都透不进来,显得有些阴森。
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我。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赶紧跑回了窝棚。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乱跑了。
陈山也叮嘱我,山里不安全,有野猪和蛇,让我千万不要独自进山。
他说:“你就在家等我,我每天都会按时回来的。”
我点点头,听他的话。
对于这个男人,我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依赖。
晚上,是我们最温馨的时刻。
我们点上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他会把他巡山时采来的野果给我吃。
有时候酸,有时候涩,但我觉得比镇上卖的水果好吃多了。
我们会聊聊天,说说心里话。
“陈山,你说我爸妈,他们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会的,天底下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父母。等过段时间,我们攒点钱,买点东西,回去看看他们。”
“他们会见我吗?”
“会的,放心吧。”他握着我的手,给我力量。
夜深了,我们就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山里的夜晚特别冷。
他会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温暖我。
听着他的心跳声,我总是能很快就睡着。
在梦里,我不再是那个被忽视的林晓,我有了自己的家,有了一个爱我的人。
虽然这个家很简陋,但我觉得很幸福。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
04
陈山的工作,不只是白天巡山那么简单。
他还需要夜巡。
特别是到了秋冬干燥的季节,防火是头等大事。
所以他经常需要后半夜起床,再去山里转一圈。
确保没有火源,一切安全。
我对此已经习惯了。
每次他半夜起身,我都会醒来。
我会迷迷糊糊地看着他穿上厚厚的衣服,拿起手电筒和砍刀。
“我去了,你继续睡吧。”他会俯下身,亲亲我的额头。
“路上小心点。”我叮嘱他。
“放心吧,这山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他会自信地笑笑。
然后,我就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
他走后,我通常就睡不着了。
窝棚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语。
偶尔会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凄厉又遥远。
我会把被子蒙过头顶,心里默念着陈山的名字。
只有这样,才能稍微驱散一些内心的恐惧。
那天晚上也是一样。
大概是凌晨两点多,陈山准时起床了。
外面的月光很好,透过窝棚的缝隙洒进来,斑驳陆离。
“今天晚上有点起风,我得去北边那片林子看看,那边落叶多,容易出事。”陈山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嗯,那你多穿点,别冻着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知道了,你快躺下吧,外面冷。”
他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窝棚的门,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拼起来的,用一根木棍从里面插上,就算是锁了。
陈山走后,我又像往常一样,睡意全无。
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风声比刚才更大了。
吹得窝棚的油毡布“呼啦呼啦”地响,好像随时都会被掀开一样。
我心里有点不安。
总觉得今晚的风声,有点不一样。
除了风声,好像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我安慰自己,肯定是山里的小动物,不用怕。
可是那声音,却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
就在窝棚的外面。
我屏住呼吸,心跳得厉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声音,停在了我们的门口。
我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什么东西?
是野猪吗?还是别的野兽?
我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喘气。
我紧紧地抓着被子,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真的是我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身上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很不舒服。
我想,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冲个澡。
我们洗澡的地方,就在窝棚里用一块大大的塑料布隔出来的一个小角落。
没有热水器,只能提前烧好热水,倒进一个大桶里,然后用瓢舀着往身上浇。
虽然简陋,但在这山里,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我起身,摸黑找到了热水瓶。
水还是温的。
我把水倒进桶里,又兑了些凉水。
然后,我脱掉衣服,走进了那个用帘子隔起来的“浴室”。
![]()
05
热水浇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
驱散了寒意,也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窝棚里没有灯,我只能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勉强视物。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和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一边冲洗着身体,一边胡思乱想着。
想着陈山现在走到哪里了,冷不冷。
想着我们的小菜园,明天是不是该施肥了。
想着我那远在小镇的父母,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也许,等过年的时候,真的该和陈山一起回去看看他们。
就算他们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该尽一份孝心。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我听到了“吱呀”一声。
那是我们窝棚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声音很轻微,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清新。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陈山回来了吗?
不可能。
他每次夜巡,至少要两个小时,现在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而且,他回来会先在门口喊我,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推门进来。
那会是谁?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恐惧像一张大网,瞬间将我笼罩。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一动也不敢动,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是风,一定是风把门吹开了。
可是,那根用来插门的木棍呢?
风再大,也不可能把木棍吹掉吧。
紧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
一步,一步,正在向我这边靠近。
有人进来了!
真的有人进来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
在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我的家。
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的手脚冰凉,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希望能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这个“浴室”实在是太小了。
一块薄薄的帘子,根本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
那个脚步声,停在了帘子外面。
我能感觉到,帘子外站着一个人。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透过帘子,落在我身上。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时间仿佛静止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那块挂着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角。
紧接着,是那扇由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简陋浴室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黑影,就站在门缝外。
![]()
我惊恐大叫:“是谁!”
我赶紧拿起旁边的浴巾裹在身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顺手抄起角落里的拖布,朝着门缝外那个人影,胡乱地挥舞过去。
只听一声惨叫:“别打了!别打了!是我!”